第二百零一章 病房之外
白韻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夏枯草已經結束了手術,躺在無菌病房裏了。
程冀說他傷的很重,這幾天,病房不準外人入內,一直到他安全醒來。
病房裏有人,仔細地幫他拭擦蒼白的臉龐。白韻看見了他手上的燒傷痕迹,素日修長乾淨的指節,此時醜陋地讓人不敢直視。
“為什麼蕭曉會在裏面?”
她不是嫉妒,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就只是單純地,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程冀眼裏帶着尊重,看着蕭曉道:“蕭小姐一直與先生同進退,此次,是她不顧危險將先生從火海之中解救出來,又及時安排先生回國,才讓先生得到及時地治療。這家醫院是蕭家名下、全市設備和技術最頂尖的醫院,醫生說,先生過幾天就會醒來。”
程冀原本是夏枯草身邊最得力的保鏢,周助理能幫他處理公司的事務,而他則能保護次夏枯草不受任何危險。
可自從白韻來了S市之後,程冀就被調到白韻身邊,日夜守着她。
這一次夏枯草出國,事情還未辦妥便遇到了危險,程冀心裏恨不得掐死自己。如果他不用保護白韻,如果他跟着夏總一起去中東地區,那夏總就不會受這麼嚴重的傷,更不會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
“是嗎?那應該要好好感謝感謝蕭小姐才是。”
共同進退,不顧危險,看來程冀對蕭曉很讚賞啊。
白韻將眼裏的眼淚憋回去,雙手握拳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絕不能在這裏哭!
程冀道:“蕭小姐與先生是多年的患難之交,夫人不必太過記掛,這是蕭小姐的分內之事。此次是我失職,若是我能跟隨先生左右,誓死不會讓先生受此生命危險。”
“嗯。”
程冀看向白韻波瀾不驚的面容,不知她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明明他就是把白韻當成夏總身邊的拖累罷了。
明明沒什麼本事,平日裏就只是待在家裏,也不常出門,卻讓夏總調這麼多人明裡暗裏保護她。夏總身邊身手最好的一批精英保鏢都配給白韻了,而自己去中東這樣戰亂地區卻只帶了一幫廢物!
這讓程冀如何能不生氣?
當初若是夏總與蕭小姐聯姻,他程冀跟着兩人一起出國,斷然不會有現在這樣的事情發生。
白韻眼神恢復清明,抬頭看着程冀,“你就在這裏守着,將你的人都帶來。”
“保護夫人是我的任務。”
“不必了,就在這守着!”
程冀本就不願再跟着白韻了,既然白韻這麼說,他便順了她的意,也順了自己的意,守在夏總身邊。
白韻出了醫院,將司機趕下車,自己開車離開,直奔范二爺的住處。
范二爺此人的風流程度可不亞於那輕浮浪蕩子鄭常青,他給白韻開門時,還裸着上身,一名女子拎着包匆匆離開了。
白韻不想坐他家的沙發,總感覺那裏死了千軍萬馬似的。
嚴詞厲色讓二爺穿好衣服,白韻這才道出來歷。
既然蕭曉都跟着夏枯草一起出國了,那夏枯草要做的事范二爺也一定知道。白韻不懂他們的事,卻也不想像傻子一樣被人看待,程冀故意跟她說的那些話,分明就是指責她拆散了夏枯草與蕭曉二人,還將夏枯草至於危險之中!
她一個普通女人,何德何能能獲此殊榮!?
白韻看着眼前的男人將衣服扣子一個一個扣上,扣到胸口處停下,她才問道:“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二爺挑眉,不解反問:“做什麼?”
“你知道我再問什麼。夏枯草現在躺在病房裏生死未卜,我甚至連進病房陪她都做不到!你告訴我,我現在能做什麼?!”白韻緩了口氣,平復心情,又道:“程冀說他國外的事還沒處理好,我想……”
“你想求我幫忙?還是你想自己幫他?”
白韻抿唇,她確實是打算要求二爺幫她,一起解決好夏枯草沒做完的事而已。
范二爺看穿了她的想法,嗤笑一聲,“你想什麼呢?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況且有什麼事,沒了夏枯草,他手下的人一樣會幫他做好,就算他手下的人都做不好,也會有別的人接手。
你一個沒權沒勢的小姑娘,跑去湊什麼熱鬧?我建議,你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等他醒來就可以了。”
他范二爺就算要幫,也該是幫他親妹妹蕭曉才對,怎麼會幫她這個外人?
想明白這個,白韻抿唇,告辭了。
范二爺從沙發上站起來,一米九的魁梧身材,氣勢凌厲。
他拿出手機撥通手下的電話,“跟着這個女人,別讓她出事。”
白韻並不知道身後有一隊人悄然跟着,回到車上,眼淚便像傾盆大雨般驟然而下。她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就算當年在山城躲避仇人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無助,她什麼都做不了,就連看他一眼,都只能隔着病房的玻璃窗。
天空一道霹靂,在天上安然沉浮了一夜的烏雲突然涌動,緊接着就是傾盆大雨敲打車身。
白韻原是捂着臉低聲壓抑着哭泣聲,如今有了雨水的掩飾,便十分放肆將情緒宣洩出來,哭的肝腸寸斷。
她真的好沒用。就像一個孩子擅自闖入大人大的世界,和大人們既沒有共同話題,又不能為他們做任何事,還只會搗亂。
白韻的哭聲很大,連車窗外方嵐的叫喊聲都沒有聽見,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正當方嵐準備砸窗的時候,白韻抬起頭,杏眼腫的不成樣子。
范二爺下樓,正好看見白韻與方嵐在雨中相擁,他認得那個人,夏枯草常將他帶着,是一個……律師吧?
既然如此,便沒他什麼事了。“都散了。”
范二爺一聲令下,原本跟着白韻的一隊人都各自離開,隱匿在二爺的住處周圍。
白韻將車丟在二爺那處,跟着方嵐,來到他家小小的兩室一廳中。
她哭夠了,擦乾淨鼻子,看了看周圍,抽噎道:“來S市這麼久,好歹混成一個律所的創始人,怎麼不換個好點的房子住?”
她與方嵐有着多年的友誼,在他面前,不用像對着范二爺那樣小心,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受委屈。
方嵐給她拿了熱牛奶,笑着說道:“剛來的時候就是和幾個朋友合租的這間房子,後來賺了點錢,就買下來了。他們如今都有了各自的去處,這裏就只有我自己住。”
方嵐乃是個極其念舊的人,一個人在歲月里拾荒,明明人在當下,卻一直活在過去。
過去,想起過去,白韻眼淚就掉了下來。
“嗚,早知道,當初就不跟他回來了……嗚嗚……我在山城呆的好好的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寫書,過着安安穩穩的日子不好嗎?幹嘛要回來給別人添麻煩?嗚嗚嗚……班長,嗚嗚嗚……我好難受,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我後悔了……”
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200次離婚的念頭和50次想掐死對方的想法。
白韻現在,有了離婚的念頭,和掐死自己的想法。
她與夏枯草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游在水裏的魚和飛在天上的鳥,只能偶爾躍出水面感受空氣或者下水泡一泡澡,斷不能將魚放到天上飛將鳥放在水裏游。
方嵐聽了白韻好一陣子的牢騷,忽然不適時宜地幽默了一下,“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白韻哭着哭着就石化了,再一會又哭了,“你給我滾!”
方嵐摟着她的肩安慰道:“我的錯我的錯。你繼續。”
即使是方嵐,跟在夏枯草身邊多年的他依舊沒能夠完全融入這個圈子,他所能做的,就是上班、下班、接案子、打官司。方嵐自認不是能者,一生便只能專註於這一件事,除了好好做一個律師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別的什麼。
他看着人來人往,看着時間將他們推向前方,最終悟的了一個道理:人生就是從生到死的一個過程,無論是重於泰山還是輕於鴻毛,說到底就是塵歸塵土歸土。他一個普通人,就是這麼混日子,本着獨自一人孤獨終老的想法,就將這一生過完。
懷裏的女人漸漸停止哭泣,哭的累了,便睡著了。方嵐將她放到沙發上躺好,給她蓋好被子,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無聲嘆氣。
他是看着白韻與夏枯草從相遇到分離,再到重逢的。一晃八年的時光,當初同輩之中仍舊在一起的,也就他們二人。這過程雖是曲折了些,但方嵐依舊不忍心看他們分開。
方嵐換了正裝,去夏枯草所在的醫院看望。
程冀對他沒有惡意,兩人也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是以沒有惡語相向。
夏枯草的病情沒有白韻想的那樣嚴重,只不過全身有大面積的燒傷,為了避免感染需要住在無菌病房。而且他手術之後不久便醒了過來,只不過又沉沉睡去了。
燒傷的地方可以通過現在的醫療技術修復好受損皮膚,只不過要受些皮肉之苦。
方嵐放心了,匆匆告別程冀,回家照看那傷心欲絕的白韻。
方才她哭的那麼厲害,方嵐還以為夏枯草是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陳思打電話給她時也未將事情說清楚,只說找到白韻看看她的情況,能隱瞞的最好先隱瞞下來。
不想那時她不僅已經全部知道了,而且知道的事情還是被人誇大了之後的事。
方嵐回家時白韻正好醒了,她睡得並不安穩,聽見門口得動靜便立刻坐起來。
“剛去醫院看了一下他,之前醒過了,剛剛才睡着。你不用太過擔心,燒傷而已,又不知撞上手榴彈了。”
“醒了!?不是說要好幾天才能醒嗎?”
方嵐微微嘆氣,從玄關處走來,輕輕摸着白韻的頭。“也不是沒有腦子的傢伙,怎麼就這麼笨呢。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不會自己問醫生?”
白韻眼淚又掉下來,珍珠似地一串一串。“程冀說他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好不容易才回國的……”
白韻看見夏枯草呆在無菌病房而不是普通病房,又一直沉睡不醒,手上還有嚴重的燒傷,聯想到她看新聞時的那炮彈亂飛的場景,不由得往最壞的方面想。
“而且程冀的臉色一直都很難看,我還以為……”
說句實話,白韻真的以為自己守寡了。
“收拾收拾,我送你去陳思那裏。你一個已婚婦女,不能在我這裏呆太久。”
陳思一直等着方嵐將人送來,方嵐與陳思寒暄兩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陳思看了看白韻的狀態,眼睛哭腫了,心情有些失落。
“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夏枯草會好起來的。等他醒了,我帶你過去看他。”
白韻被人攔在無菌病房之外的事陳思已經知道了,這事一件意料之外卻又意料之中的事。白韻雖是他的配偶,但是在蕭曉他們那些人眼裏,身份不算什麼,實力至上。
就連那保鏢程冀,也是只服從於強者的人。別看他只是個保鏢,但許多人見了程冀也是不敢放肆的。
“感覺很難融入他的世界,從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從前戀愛的時候也在想這件事,現在都結婚了還是在想這件事。白韻覺得自己很容易患得患失。
陳思聽了她的心事,只得捂着她的手安慰道:“你珍惜這段感情,也看重這段感情,患得患失也是正常的事。談戀愛又不像正常的男女交往,你們比平常人的關係要更親密一些,你自然更在乎他一些。沒事的,等他醒來,你們可以多多溝通溝通,說開了就好了。”
陳思是個大膽奔放的女人,她有過三段戀情,沒一段都是全身心的投入,都是刻骨銘心。她經歷過初戀的青澀美好,和方嵐在一起時的自由快樂,以及最後與印溪結婚的平淡生活。
於情愛之事,她是最有發言權的。
白韻這小半生,兜兜轉轉,最後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一個人。可那人與她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如今她作為妻子甚至連探望的權力都沒有。
白韻抬起桌上陳思倒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