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與失去
()蔣離靜默了很久，說：“海醉，把你的手機給我。”
我愣了一下，還是把手機遞給他，他迅速地按下一串號碼，然後儲存，把手機還給我，“如果你非要這麼堅持——我答應你。我說過，無論什麼結果我擔得起。不過，我剛才說的話還算數，如果你什麼時候改主意了，打這個電話，我會一直都在。”
我拿着手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有點點頭說，“謝謝你。”
他笑了笑，說：“又犯傻氣了？謝什麼？如果不是我，沒準你和唐曄現在還分不了呢。”
我搖搖頭，“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成這樣的，沒人逼我，不怪你。”
蔣離看着我，臉上的神情慢慢起了些許變化，好像既有難以解開的鬱結落寞又有些悵然若失的欣慰。
我被他瞧得頭皮發麻。
他突然輕眉一笑，“你這麼緊張幹嘛？怕我給你來個臨別擁抱？算了，一夜情還差不多，那個沒興趣。”
我舒了口氣，放心地說：“這個樣子也才比較像你，剛才那副認真的模樣真是嚇死人了。”
可不，還是這樣滿不在乎討人嫌的模樣比較適合他。
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既豪爽又開懷，就如河堤初遇時一樣，就如白日裏，他在海中邊推着船邊大笑着說：“一直游到那邊海鳥多的地方去，等咱們捕夠了魚再推你回去”時一樣。
我不禁也笑了起來，心中卻有些莫名的悵然。
他慢慢收斂了笑容，看着我緩緩說道：“小醉，你長大了，至少這次我能走得比較放心。”
***
蔣離走了。不過他走之前那副既惆悵又欣慰老懷甚慰的表情實在讓人忍俊不禁，好像我是他家“有女終長成”的女兒似的。
我想我差不多也瘋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和自己搞笑。
不過，唐曄、蔣離，這兩個超級難纏的男人終於被我一下子都打發了，可見我二的級別又升級了，功力精進啊！像我這麼二的姑娘真是不適合再繼續做憂鬱沮喪的小白花狀。
於是，我又折回街上，買了一打啤酒，跑到自家的天台，看着天空，對着大海，慢慢悠悠一整夜把這一打啤酒喝完。慶祝自己終於成功甩掉了世界上最煩人的兩個男人，同時也被世界上兩個最棒的男人給甩了。
酒喝完時，天差不多亮了，我也基本上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
***
小島上的交通不是特別便利，最快的車是後天直達N市的長途卧鋪客車，我定好了票，又把車騎到人力車常常停靠的景點，在那裏果然看見了李大叔。
“李叔。”我朗聲喊道。
李叔一看我就笑起來，走過來說：“小姑娘，生意怎麼樣？這幾天都沒看你出工啊。”
我笑笑說：“生意挺好的，不過我家裏有點事要提前回去了。對了，李叔，這輛車我也帶不走就留給你。”
李叔稍微愣了一下，猶豫片刻說：“我哪能白要你的東西，這樣，你折個價錢賣給我。”
我還想再說“沒關係不要錢”，不過抬眼看他嚴肅的模樣，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接受這車的，便改口說：“這樣，四百塊錢，您看貴不貴？”
他笑道：“你這個傻丫頭，那怎麼算貴呢？最少得六百啊……”
最後，我捧着李叔堅持給我的六百塊錢往回走，心裏有些怪怪的。這樣一個人，沒什麼大本事，生活拮据，有個寄託着全部希望的兒子，做着有一天沒一天偷稅漏稅的小買賣，卻無論如何不肯佔一個異鄉人的便宜。
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一些在外人看來難以理解的奇怪的堅持，可能這些堅持才他意念里最為重要的支撐。比如李叔堅持儘可能的維護自己的尊嚴和良心；比如奶奶堅持絕不再次重新依靠任何男人，哪怕那個人優秀如唐爺爺；比如，唐曄，在以往十年裏堅持愛着最不可愛的我，哪怕世界上比我美貌、比我深情、比我可愛的女人多得多。
這樣奇怪的堅持愚蠢嗎？不，也許這是他們生命里最為可貴的東西。
而我呢？我的堅持是什麼？
而他呢？以後的世界裏，他的堅持會是什麼？
***
我慢慢往回走着，快到了家時，頓住了。門口處，站着一個人——我的哥哥，海越。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抬頭看着我，溫文的面容俊秀依舊，只是眉目之中多了些許疲憊和黯然憔悴。
他慢慢地走向我，在我面前一步之處停下，過了很久，他才開口說：“海醉，對不起。”
淚水一下子就奔湧出來，我上前一步猛然推開他：“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做？你明知道我不會和你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也不會和我爭，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和你爭？！”
我愣住了。
“很驚訝對，一個哥哥居然會嫉妒自己的親妹妹？”他自嘲地笑笑：“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我一直嫉妒你，從小到大你總能輕輕鬆鬆做到我全力以赴也難以達到的事情。”
“小時候，我是品學兼優的優等生，你是頑劣不馴的野丫頭，我總擔心你有一天會被爸爸趕出去。可是你猜猜他怎麼說？有一天，我聽見他和媽媽不無遺憾地說‘可惜海醉不是個男孩子，不然她會比海越合適得多，海越這小子老實巴交的不會有什麼出息。’”
“我不信他的話，從十二歲到二十二歲，別的男孩子在玩樂、泡妞，我在讀書、訓練，我的成績甩開你十萬八千里。等我成了大學裏的風雲人物，你的外語還在年年掛紅燈。我要出國留學了，你也要去，我們都通過了托福，都沒動用家裏的關係走後門和捷徑。只不過我整整準備了一個大學，而你不過短短突擊了半年時間，然後到了美國，你又繼續弔兒郎當混你的日子去了。其他的事情也一樣，我從小就在爭取奶奶的認可和注意，可她只看得到你；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和唐曄這樣的人交上朋友，可你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得他神魂顛倒；我工作比誰都盡心努力，我用很多次成功證明過自己，而你，初出茅廬、毫無經驗，我以為至少這次我可以勝你，可你一出手又讓我一敗塗地。”
“海醉，你不了解那種感覺，件件事情因為一個人而一無是處的感覺，尤其這個人還是你妹妹！這可真讓人羞恥，不過更讓人羞恥的是這嫉妒本身。我一直不願承認這些陰暗情感的存在，可它切切實實存在，而且終於把我給折磨瘋了。可是，海醉，無論如何，我並不想失去你。”
“我永遠忘不了初中時我被那個擂肥的胖小子堵住的情景，你個子小小拎着塊大板磚就衝上了，你那個樣子真是好笑極了，到現在，我還想一次笑一次。我也忘不了你五歲的時候被黃鱔咬了一口，我騙你那是蛇，你舉着胖胖的手指哭了半天，然後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吃飯也不肯出來。我吃完晚飯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床上放在一個裝餅乾的鐵盒子，一打開，裏面全是你平時最喜歡的小人書和玩具，擺得整整齊齊。”
“我錯了，哥哥錯了，海醉，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也蹲下來，摟住我的肩膀，“對不起，小醉，對不起，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我站起來，狠狠推開他：“原諒你？我怎麼原諒你？如果不是你，奶奶現在就不會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像個活死人一樣！她也許再也不會醒過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明天更。
最近心理描寫比較多，我知道情節上大家比較着急看後面，不過我還是覺得這些心理戲很重要，幾乎是全文最重要的部分。
不過着急看情節的同學可以從后章看，兩人就要對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