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清河對岸的黃掌柜因着一批有瑕疵的綢緞子大賺了一筆,與歸妙兒很快結識。
這二人一來二去,眉來眼去,雖然隔着清河岸,但擋不住的春意盎然。
刀疤臉混混也漸漸的看出了這二人的“姦情”,暗地裏恨得牙痒痒,去黃家的布坊找了好幾次麻煩。
黃掌柜心裏更恨這混混,若不是他夾在中間,自己與那對岸有錢又有貌的妙兒掌柜早就雙宿爽飛了,還用得着每天回去看那黃臉婆的臉色?
是的,別看黃掌柜那一臉的富貴相,其實早年間可是個窮光蛋,不知怎的也是得了一筆不義之財,開了個小小的雜貨鋪子。被布坊東家的女兒瞧上,入了贅,成了這間鋪子的掌柜。
說到底,還是靠着他那黃臉婆,才有的今日。
開了春,清河兩岸的桃花兒開的正好。
黃掌柜的鋪子裏多了幾枝含羞帶怯的桃花兒枝兒,引得黃掌柜只覺得心猿意馬。
去年冬天的時候他便着人打造了一條筏子,開了春冰劃了之後,他便撐着筏子,在那清水河山來迴轉悠,每每與那妙兒掌柜碰上面兒,這整個河面上啊便傳來她咯咯的笑聲。
今兒這桃花兒枝兒自然就是對面那家鋪子的女掌柜派人送來的,與桃花一併送來的還有一封荷花玉蘭香味兒的花箋。
花箋上寫着,綢緞鋪妙兒掌柜今兒邀請布坊黃掌柜到城郊莊子上去瞧今年的棉花長勢。
城郊莊子,聽說最近溫泉很有名,黃掌柜的拿着花箋翻來覆去,笑得一臉得意。
這日,人人都道歸妙兒與黃掌柜相約去莊子上看棉花苗兒。
晌午過後,黃掌柜的老婆與人打完了葉子牌來店裏巡視,立即便聽說了。
黃掌柜的老婆領着人去到那座帶有溫泉的莊子上的時候,果然,黃掌柜正與一女子行那苟且之事。
赤身的黃掌柜被老婆敲了好幾悶棍,那女子的臉也暴露在眾人面前——卻是鋪子裏的那個端水的丫鬟。
原本以為是清河對岸的那個小妖精,卻沒料到真正的狐狸精原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黃掌柜的老婆一氣之下,將那不要臉的小丫鬟賣到了城西最骯髒的一家下等窯子裏。黃掌柜跪地發誓求饒了半天,此事作罷。
因着小丫鬟的事,黃掌柜的的確確的老實了好幾天,瞧着對面進進出出的冷麵冷臉兒的妙兒掌柜,這心卻是越發的痒痒。
四月里,歸妙兒院子裏頭那一畦子菜田裏,長出了青青綠綠油油嫩嫩的韭菜。
歸妙兒正在院子裏修剪着長在籬笆外頭的一樹月季花,康衙大街街尾處那家小首飾鋪子的掌柜不請自來。
“妙珠,你就收手吧,你都不知外頭的人傳成什麼樣子了!”來人有些氣急敗壞的指着歸妙兒罵道:“你如今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真是教我太失望了!”
“柳掌柜,”歸妙兒將一朵粉團兒一樣美的月季花剪下,彎身放進花籃里,這才緩緩開口:“今兒怎麼有功夫來我這兒,想必是家裏的娘子又懷了身子?還是幾房妾室太過老實安穩,讓柳掌柜的得了空閑來管我這裏的閑事!”
妙兒變了臉色:“即便柳掌柜閑的發慌,也不該來我這裏。還有,別叫我妙珠,我不知道哪個是妙珠,我如今是歸妙兒,柳掌柜莫要再叫錯了才是!”
“妙珠,”柳掌柜臉色大變,含着悲戚央求道:“當初是我對不住你,可我以為你已經被秋後處斬了,誰知……誰知卻有人那般有本事找了個死囚犯將你換了,又叫你改了姓名……我才……我尋不到你這才與慧芝成了親。”
“可你如今不該如此作踐自己,那刀疤臉和黃掌柜可都不是好惹的,你……”柳掌柜苦口婆心。
歸妙兒聽了他這話,突然捧着肚子咯咯笑了起來,笑完了,歪着頭問道:“你不讓我與他們往來,那我若斷了往來,你來護我幫我,可好?”
“我……我……”柳掌柜我我了半日,哭喪着臉道:“不若……你找一找她,她來幫你趕走這二人,她……也不過是一句話,捏死幾個混混還不是輕而易舉,她不是認了你做妹妹……”
“閉嘴!”歸妙兒臉上的笑意一手,寒光乍現:“你自己窩囊便罷了,如今竟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兒來,我姐姐豈是你這等腌臢之人能提的,立即給我滾出去!”
“還是,”歸妙兒變臉跟翻書一般的輕易,似笑非笑道:“我喊來刀疤臉將你請走?”
柳掌柜討了個沒趣,嘆了口氣,狼狽而去。
歸妙兒朝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去,”歸妙兒轉身叫來丫鬟,道:“去剪一把韭菜,給對面的黃掌柜送去。”
黃掌柜的看着桌子上那一把綠油油整整齊齊嫩的能掐出水兒一樣的韭菜,心花怒放,只覺得對面那嫩的跟韭菜似的妙兒姑娘以及她那間日進斗升的綢緞鋪子,就要被他收入手掌心兒里。
當天夜裏,等到那輪彎彎的月兒至中天的時候,黃掌柜便再也等不及了,解了筏子,一人持槳,朝對面劃去。
卻沒料到,到了河中央,那筏子突然四散……“咕咚”一聲,黃掌柜的肥胖的身子陷入了河中央,噗通了幾下,還沒來得及喊呢,這人便沉了。
布坊的黃掌柜莫名的消失了,此事又成了這條街上諸人茶餘飯後的話題,有人說黃掌柜挾了他老丈人留下的大筆財產與一青樓女子私奔了,也有人說黃掌柜半夜裏又往清河裏灑尿被河伯懲罰入了水,淹死了……
總之,各種奇聞,歸妙兒在小院兒里聽着小丫鬟繪聲繪色的講着,直笑的花枝亂顫。
三日後,刀疤臉混混進門。
廢話也不多說,板著臉不耐煩道:“想的怎麼樣了,你說今年過了春,便答應嫁入我府上做妾,如今可到了日子,明兒你便準備準備過門。”
本以為這次歸妙兒又要找借口搪塞,卻未料到她卻含笑點了點頭:“明日啊,挺好,我應下了。”
“明日咱們成親,”歸妙兒笑眼彎彎:“今晚上你便留下來,咱們吃吃酒,這院子裏頭的茭白熟了,我親手剁了餡兒,包成了餛飩,想來吃起來也鮮美。”
“好好,那便依你。”刀疤臉朗聲大笑,看着這座方圓百里賺錢最多的鋪子,心裏說不出的愜意。
夜裏,歸妙兒把綢緞鋪子的門早早的關了,親手做了幾道小菜,又從窖子裏頭取出了幾壇濃香撲鼻的好酒來。
小菜與餛飩都吃過,酒也吃的差不多了,刀疤臉有些醉,但他又不讓自己醉。這小娘皮狡猾的很,自己若真的醉了,可又着了她得道兒。
刀疤臉去摟歸妙兒,卻被她躲過了:
“急什麼,”歸妙兒吃吃笑着:
“尚有一道大菜,還沒上哩。”
“什麼菜?”刀疤臉有些不耐煩。
歸妙兒轉過身去,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匣子來。
打開匣子,裏頭果然一個白盤兒,白盤兒上倒扣着一盞漂亮的梅花小碗兒。
歸妙兒將那白盤兒帶着梅花小碗一併端了出來,放到刀疤臉面前,以手背支起了下巴,細白的手指捻成蘭花指,俏皮的指了指那碗。
刀疤臉不在乎的將那小碗拿開……
“啊!”刀疤臉竟嚎叫了一聲,歸妙兒咯咯咯笑得捧着肚子,直笑的直不起腰來。
而後看着刀疤臉面如死灰的臉,漸漸的受了笑意,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得看着他。
這盤子裏赫然是一雙人的耳朵,其中一隻還缺了一塊。
“我素來喜歡他這一雙耳朵,圓而厚,就連那少了的一塊都瞧着順眼,不過呀,”歸妙兒嘆了口氣:“這死人的耳朵終究是不比活着的時候美呢。”
“你……你……”
刀疤臉驚駭莫名,那黃掌柜的筏子是他暗地裏給做了手腳,才使得他命喪清河之中的。本以為做的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
“既如此,”刀疤臉眼露寒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結果了她!
刀疤臉搖搖晃晃起身,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朝着歸妙兒刺去。
“小全啊小全,便看着他這樣殺了我?”歸妙兒也不害怕,只揚聲笑道。
一直貓在門口的小全,猶猶豫豫的走了出來。
“你敢!你這狗東西,”刀疤臉狠狠道:“反了你不成。”
小全被他一瞪,眼神趕緊躲避,這刀疤臉非同尋常,曾經當了幾年的土匪,身上功夫不差。平日裏小全他們早已經將他打怕了,這時候猶猶豫豫的不敢出手。
刀疤臉手中的刀子刺出去,歸妙兒一躲,匕首便刺進了她的肩窩處,歸妙兒吃疼悶哼了一聲。
“妙兒姐!”小全看到她肩膀上流出的血,頓時急紅了眼。再不顧不得心裏的畏懼,像一頭小狼一般,沖了過去,掐着將刀疤臉的脖子,見他撞到了地上……
小全沒想到自己就這般輕易的將他們一直懼怕的刀疤臉給弄死了,一時又驚又喜又怕。
“妙兒姐……”
“小全,你真棒,好樣兒的。”歸妙兒摸了摸小全的頭,笑着讚歎。二人合力將刀疤臉的屍首沉進了清水河。
是夜,一切都悄無聲息,連天際的那一朵雲,都紋絲未動。
依着刀疤臉那一身功夫,若是好好兒的,小全自然不可能將他弄死,但是袁尋真進宮之前留給了歸妙兒一瓶葯……
所以,即便小全不出手,歸妙兒也能保全自己。
但是這些,歸妙兒誰也不會說。
天亮了。
城郊一處幽靜的谷地,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小溪歡快的流淌。小溪的旁邊有兩座墳,一座墳的主人名為錢月英,在她的供石之上,除了一盤整整齊齊的黃糯米紅棗糕,又多了一盤,盤中是一雙殘缺的人耳。
“小全哥,咱們走吧。”三五個精瘦的少年,催促着一個身穿綢緞,腳蹬鹿皮靴,面容堅硬幹凈的少年。
“好,”小全對着墓碑鞠了一躬,轉身道:“別讓妙兒姐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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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殿,奈何橋畔。
孟婆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咂了砸舌,對着身旁透過塵世鏡看熱鬧的判官,道:
“以為老子的酒,是那麼好喝的?”
判官看着每日裏醉醺醺的孟婆,冷聲道:“幸虧沒出什麼大亂子,否則,咱倆可都得受瀆職之罰。”
“罰什麼罰,不過就使得那歸點翠丟了一縷魄,那魄”孟婆指了指綢緞鋪子裏千嬌百媚但是再無人敢招惹的妙珠,不以為然:“那魄不也活得好好兒的嘛。”
“你說的輕巧,人有三魂七魄,才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你那酒讓歸點翠少了一魄,叫她懶懶散散不肯正兒八經報前世之仇,”判官嘆了口氣:
“而這妙珠又一根筋一個勁兒的殺人報仇,豈不是要禍亂人間!”
“不會,不會!”孟婆搖搖頭,指了歸妙兒身邊的小全,笑道:
“世間自有緣法,有他在,這仇也就散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