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記得我愛過【改版】

五月・記得我愛過【改版】

()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續着,顏淵家之前一直申請不到的醫療補助突然申請到了,爸爸的醫藥費可以報銷,媽媽也找到了穩定的工作,家裏的負擔漸漸的變輕了,顏淵臉上也看得出輕鬆很多的笑容。

她的成績更好了,也不用那麼辛苦必須晚上去打工,這樣下去的話大學申請一個貸款,大概就能順利的讀下去了。按照自己的打算一直前進的孩子最近看上去都很開心的樣子,青遙也跟着很開心。

本來她是很無聊的,因為一直待在家裏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但是自從和顏淵在一起之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每每趁着顏淵不在家就開始鼓搗些家庭主婦的東西,譬如研究一下洗衣機微波爐,試着做做菜,混在大媽隊伍里去超市買菜之類的。

她每天如此,樂此不疲,開始的時候顏淵還試着阻止,後來看她有事做是真的很開心,也就隨她去了。

只是……顏淵知道,青遙可以過更好的生活。雖然一開始以為青遙是被人包養的,但是一起生活了這麼久,青遙的生活里從來就沒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但是青遙的錢又好像源源不斷,對她來說,錢大概真的跟紙沒什麼差別。

僅憑那女人對待生活的態度和她被保養得毫無瑕疵的身體就可以判定,這絕對不是誰包養得起的人物,那是從出生開始就受到最好的服務才可能養得出來的。要這樣的人為自己去和超市的生肉奮戰,去幫自己洗襯衫,像個平凡的主婦一樣在家裏等她回去,顏淵總是覺得自己很沒用。

如果沒有比她小那麼多就好了!

她無比痛恨自己的年齡,如果她能夠更厲害一些,能夠給青遙更好的生活就好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那個公主一樣的人默默的把自己衣櫃穿了幾年的舊衣服換成新的,那些衣服都沒有標籤,看不出品牌也看不出價錢,唯一可以用來推斷的,就是絕好的質地和手工剪裁的痕迹。

青遙是美麗的公主,永遠都只應該被保護,而不是這樣小心翼翼的為自己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

即便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那其實是個非常細心體貼的女人,洗澡的時候會把自己拉進去,精油為自己換成舒緩疲勞的薰衣草和洋甘菊。特地去超市辦了一張儲值卡,然後交給自己說反正錢都在裏面了,不用白不用。每當自己需要買什麼東西,她都會提前幫自己買好。

不是不知道她的用心,細緻溫柔到這樣的地步,讓人無法拒絕,卻也為她心疼。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話,她應該還是像個公主一樣的生活着?一輩子都不會被洗滌劑傷害到手,一輩子都不知道原來超市會有打折時間,一輩子都不知道一百塊其實可以買很多東西,在外面的小攤上買東西可以殺價。

所以,一定要對她更好,要一輩子都愛護她,照顧她,一直一直,都愛她。

顏淵在心裏對自己發誓,她會用一生去實現這個誓言。

青遙在家裏等顏淵回來,雖然每天都這麼無所事事,她卻並不覺得無聊,反而覺得等待也是一種幸福。可是她的電話突然響起,知道這個電話的一共就三個人,胥華玦,顏淵,和胥家下屬的那個黑道幫派老大。她接起電話,電話那邊的男人焦急的說:“五月小姐,我們收到消息您家族的人已經確認您的位置,正在派人趕來,我已經派人去接應您,請務必配合轉移!”

青遙好似被一個晴天霹靂打中,怎麼會被找到呢?胥華玦重重封鎖,她隱姓埋名,不聲不響的在這偏遠的小城裏住了這麼久,怎麼會被找到呢?

電話里在說什麼她已經無暇顧及,她抬眼望向窗外……顏淵,你怎麼還不回來?

你快回來呀,你快回來!

她撲上陽台在路上的行人中搜索,可是沒有,來來去去,都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門鈴響起來,嘈雜的響成一片,她不得不去開門,門外一群男人面帶憂色對她行禮:“五月小姐,請快跟我們走!”

“不行,我還要等一個人!”

“五月小姐!不趕快就來不及了!”領頭的男人着急的說:“您父親一早就斷定是華玦小姐把您藏起來,始終把搜索範圍定在胥家的大本營以內,那些人手在附近城市裏潛伏了好幾個月,如果被他們找到,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將您交出去。”

“事關胥家與五月家的百年盟約,請五月小姐快跟我們走!”

“可是……”青遙不斷地回頭,死小孩你怎麼還不回來?

你再不回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啊!

“五月小姐!”男人急了,一把抓住青遙的手腕:“得罪了!”

他回身招呼身後的人:“快!”

一隊人馬跟着她護送青遙離開,其他人去屋內消弭青遙住過的痕迹。青遙被半拉半推的強行帶下塞進車裏,她拚命掙扎:“放我下去!我不能走!”

“五月小姐,請不要任性了!這種時候我們沒有選擇!”男人坐進車裏把她按住:“開車!”

車子快速的把那間充滿她們回憶的房子,她和顏淵的‘家’甩在身後,青遙回頭看着它漸漸消失在視野里,死小孩,你怎麼還沒回來?你在哪裏……

車子開出路口,突然被前面一排黑色轎車堵住去路,這邊的首領果斷下令:“掉頭!後面的火力掩護,把他們拖住!”

司機快手倒車,橫衝直撞的轉向另一邊的小巷子,跟在後面的車子全部從車窗里架出槍對着黑色轎車一陣掃射。青遙在後座里被甩得差點飛出車窗去,身邊的男人突然一按她腦袋:“趴下!”話音未落後擋風玻璃被子彈掃碎,碎玻璃下雨一樣灑下來,幸好那個首領用身體幫青遙擋住了。

“媽的,他們這是死活不論了嗎?”前面副駕駛的一個年輕人一邊舉槍還擊,一邊罵道,司機猛打方向迴轉車身,首領把青遙塞在座位之間的縫隙里,也回身跪在座位上還擊:“他們這是要撕破臉了!”

青遙抱着腦袋蜷成一團,子彈呼嘯的聲音,射擊和爆炸的聲音,撞擊聲和車子急剎的聲音衝擊着耳膜,她失聲尖叫,卻根本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

她又給胥華玦惹麻煩了,她知道家族的人這樣不顧她的性命必定是已經和胥家撕破了協約,自己的父親若是惱羞成怒,的確可能幹脆把自己當做棄子。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沒用?為什麼她總是給別人帶來麻煩?她只是想要寧靜平凡的生活,只是想要在家裏等着愛人回家,只是想和所愛的人一起生活,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逛街,即使不要那些富貴奢華,她只想要一個普通人的幸福!

車子側面遭到大力撞擊,劇烈的衝擊力讓車子橫向滑出,慣性把青遙摔向車門,她後背和左臂狠狠撞上車門,痛得她眼冒金星。

她還沒回過神來,卻聽領頭的男人一聲疲憊抱歉,卻也無可奈何的道歉:“對不起,五月小姐,我們儘力了。”他打開車門高舉雙手站出去。

結束了嗎?一直抱着頭看不到光線,這時車門打開,才恍然驚覺還是大白天,青遙全身發軟,看着那些熟悉的黑西裝走到自己面前,九十度鞠躬,用那個島國的語言對她說:“小姐,請下車。”

無法挽回了……既然都已經可以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動手,還這樣不顧影響後果,不難猜測胥家跟家族是決裂到了什麼樣的地步,而能讓胥華玦如此堅持的原因只有自己,自己……連累了胥家。

她在黑西裝男人的攙扶下戰戰兢兢的走出來,街上一片狼藉,一個高大的混血兒走過來,她認識,那是父親手下的得力幹將hira。

“hira……”青遙開口才發現自己在發抖,她看着那個男人走近扯着一邊嘴角對她笑了笑:“好久不見,小姐,歡迎回家。”

青遙咬緊牙搖頭:“不……”

“小姐請三思,您知道我原則上不太願意對小孩子動手。”

聽到那句話的瞬間青遙心跳都停止了,她瞪大眼睛屏住氣,好一會兒才能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在哪裏,你把她怎麼樣了?”

hira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我送她回家了。”

青遙突然上前一步從那個一直不讓顏淵碰的手袋裏掏出一支槍抵着hira的腦袋:“我警告你……不準傷害她!”

hira摸摸自己的平頭笑了:“小姐還是不要玩這種危險的玩具比較好。”他抬手握住青遙的手,巨大的握力痛得青遙骨頭都像是要被捏碎了,槍落在hira手裏,他當著青遙的面把槍拆成一堆零碎。

“我們該走了,小姐。”他回身對被槍指着跪在街邊的那些護送青遙的人笑了笑:“真不好意思,讓你們白費功夫了。”他對自己的手下一揚下巴:“殺了。”

身後一串射擊聲和子彈穿透頭顱的聲音,青遙繃緊了身體看着眼前的惡魔,一具具身體倒在地上,她捂住嘴不敢回頭,眼淚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走,小姐?”

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軟弱無力,她頹然望天垂下手,五月青遙,什麼也守護不了,什麼也留不住,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主宰,這樣的你,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

“不……”她低頭喃喃,淚水不斷地從那張漂亮的臉上落下來,她搖着頭:“不……不……別傷害她。”她無助的乞求,以五月和胥家兩個亞洲最顯赫榮耀的姓氏,低頭。

為什麼彼此站在這樣近的距離上,卻是如此不同?

如果這樣的事情換做是表妹胥華玦……不,根本就不可能!胥華玦永遠不會將自己置身於被動的位置上,胥華玦永遠不會放任自己的命運脫離手掌,胥華玦永不低頭。

為什麼她就不可以?五月青遙……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為了那些胥華玦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努力,她知道得清清楚楚,是你的錯!是你不肯努力,是你不肯付出,是你不肯用功才把你自己推到了這樣的境地。

五月青遙,這都是你的錯!

想要平凡幸福的生活,為什麼不靠自己的力量來爭取?為什麼不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為什麼不早早知道自己的生命里會遇到那麼一個孩子?

你後悔了!你自食苦果了!

hira看着她輕聲嘆氣,搖搖頭:“走,小姐?”

不過是愛情,有什麼割捨不了呢?他伸手扶她起來:“走,您的婚禮安排在下個星期,您再不回去的話,我們一百五十個人都沒有命再活了。”他笑道:“為了五月家的名譽,為了我們的性命,請您放棄。”

“……這也是可以放棄的嗎?”他時常看到的那位總是漫不經心的小姐抬頭滿臉淚痕,哭得紅腫的眼睛裏第一次顯出令人驚嘆的光芒,他不明白那裏面那種穿腸之痛,但是他猶豫了,沒有回答。

青遙甩開他的手:“我自己會走,走之前,我要再見見她。”

hira搖搖頭:“小姐,拖泥帶水可不好。”

“我說我要見她!”青遙朝他吼道:“你聽不懂嗎?我跟你回去,所以我還是五月隼人的女兒,是五月家的大小姐,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對我說話?”

家族裏早就已經喜歡了五月青遙毫無架子,對什麼都不在意的形象,hira一時間被她一耳光打來扇得懵了,他不可置信的回頭看着怒火滔天的青遙,舔了舔唇角,點頭笑道:“是,小姐。您是五月家的大小姐。”他說話間突然抽手還了青遙一耳光,青遙被抽得一下子撲到地上,半邊臉都腫起來,嘴角破了滿口血腥味。

“您是五月家的大小姐,但是大人說了,找到您,死活不論。所以,就算我現在帶一具屍體回去也是一樣的。”他活動着手腕:“您還認為我沒有資格對您這樣說話嗎?”

青遙遙遙昏昏沉沉的腦袋,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你大可以帶一具屍體回去,既然父親說了,死活不論,沒錯,他可以不追究,把我的屍體嫁給藤本峻太,藤本一樣入贅五月家,他一樣可以讓五月家後繼有人,大權在握。他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五月青遙,而只是‘五月家的大小姐’。”

她吐了口氣爬起來,整整衣裝,儼然大小姐的矜持高貴:“但是……胥家呢?”她似笑非笑的抬眼看着hira:“你確定,胥華玦也可以不追究?”

“胥華玦礙於百年盟約和胥家的站位不便於在這件事上支持我,不代表她就可以看着我死!如果我只是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那只是不高興,不爽,就像被狗咬一口,可是我不會死!如果我死了,胥華玦一定不會放過你,你們,和我父親。”

hira從不知道看上去不問世事的五月青遙竟然有着這樣清楚的大局觀,她的話句句中的,此時眼前的女人還有哪裏像那個百無一用的五月青遙,她笑得決絕而驕傲:“儘管殺了我,胥華玦十二歲的時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隻身帶兵掃平意大利三大家族,僅僅因為那幾家的孩子出演侮辱她的妹妹。十五歲敢頂着與全世界為敵的壓力進軍歐洲,也敢在宴會上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殺了東南亞最古老家族的獨子,你猜,如果我死了,五月家會不會就此被滅門?”

她抬手在hira的另一邊臉上用更狠的力道抽回去:“我妥協,跟我死,是兩回事!”

hira被她抽得側過臉去,卻也只能忍氣吞聲:“……是。”

“但是您依然不能見她。”

“為什麼?!”青遙幾乎要尖叫出來,為什麼不能?!就算要走,至少讓她告訴她!

“小姐,我覺得,您不見比見好,這絕對是為您着想,因為……我們殺了她全家。”

什麼……?

青遙眼前一陣發黑,天旋地轉,她終於因為情緒大幅度起伏和巨大的精神打擊而昏了過去。

顏淵在放學的路上就被人跟蹤了,她之所以發現是因為那些人根本就連藏匿行蹤的意思都沒有,他們跟在她身後一直跟到她家附近,她突然回身:“你們是誰?為什麼跟着我?”

身後有四個穿着統一黑西裝的男人,全部都長得鐵塔般高大,孔武有力,一身橫肉,有一個只有一隻眼睛,臉上還帶着一條長長的疤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走上來吊起一邊嘴角笑了笑,用發音彆扭的中文問:“顏淵?”

顏淵沉下臉色,厲聲質問:“你們是誰?哪位手下的?”她老是在那些容易出事的地方打轉,當然跟道上的人比較熟,雖然這些人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但是她還是問了一句。卻不料話剛出口對方就一拳擊在她腹部,她整個人都飛起來再摔在地上,瞬間暈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被麻繩捆住手腳,睜開眼是在某處工廠里,門窗緊閉,只有頭頂上的白熾燈發出刺眼的光。她不好判斷時間,在地上翻了個身,這周圍空曠而安靜,她一個人被扔在中間,周圍只是些大型機器。

“你醒了!”突然一個粗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她嚇得驚聲尖叫,她這才發現自己臉上貼着膠布,她根本叫不出來。

“哈哈……”是那個疤臉男人,他提小雞一樣提起顏淵,顏淵從這個高度看過去,才看到對面的機器上,被同樣綁住手腳封住嘴巴的,她的家人。

他們全都受過傷,滿臉驚恐的看着她。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無緣無故的將她們抓來?顏淵自襯處事圓滑,多年來從未惹過事回家,也不存在有什麼值得被人企圖的。似乎是看明白她的想法,疤臉男人笑道:“想知道怎麼回事?你認識一個女人,你和她在一起住了幾個月,記得嗎?”

顏淵身上的血一點點冷下去,她看着眼前的人,第一個想的竟然是——青遙怎麼樣?

她憤怒的在男人手裏掙扎,想說話又說不出,她就知道青遙神神秘秘的不一般,可是究竟是怎麼招惹到了這些人?他們把青遙怎麼了?

“哈哈哈哈……你放心,她沒事。她是我們的大小姐,她怎麼會有事呢?”疤臉男人把她提到臉前,只剩下一隻的眼睛散發著凶光:“她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她姓什麼?她姓五月,日本黑道最大的組織,掌權宗家五月家的大小姐。”

看着顏淵臉上血色剎那間褪盡,眼睛盈滿訝異似乎給男人帶來一種非常有趣的感覺,他慢慢的為顏淵解釋:“我們家大小姐只是不願意結婚,所以逃婚出來的,你以為,她真的會和你在一起?小鬼……”

“遊戲結束了。”

顏淵不想哭的,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眶裏就有水落下來了。她知道不是的肯定不是的,青遙不會是故意要騙她,故意瞞着她。青遙不會是在玩她,她知道!青遙是認真的,如果不是,那麼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怎麼會為她去做那些事?為她把自己燙得滿手水泡,弄得兩手是傷?如果不是,怎麼會為她花費那麼多精力心力,怎麼會那麼體貼溫柔?就算顏淵真的沒談過戀愛,可是她知道有些東西是不會騙人的。

青遙說愛她,說想嫁給她,說等她,那時候眼裏的溫柔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可是她為什麼哭了?很久以後午夜夢回,她重新想起往事歷歷會覺得,也許那一刻她就已經知道了後面戛然而止的結局。只是知道這件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知道她們之間,再也沒有未來。

所以她哭了,不是因為青遙什麼都沒告訴她,而是因為,她知道她許下的諾言,也許再也沒有辦法實現。

然而現實沒有留給她傷感的時間,男人晃晃她說:“只要你活着,大小姐就還是不會乖乖回家,不過你死了,她大概也不會乖乖聽話,所以hira大人想了個很聰明的辦法,他說,大小姐以後大概會故意避開這裏,甚至一輩子都不會再踏上這片國家的土地。你相信嗎?”

“只要殺了你的家人,只要留下你,她就會乖乖聽話回去,但再也不會逃跑,更不會來見你。是不是?大人很聰明?”

顏淵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興奮的自言自語,沒等她反應過來男人就大喊一聲,然後她就看見很多人突然冒出來,兩個人把她的爸爸一左一右的提起來,提到她面前,顏淵的臉幾乎和爸爸湊在了一起,她看着爸爸無力的扭動掙扎突然一聲槍響震耳欲聾,一片白色和紅色濺了她一臉。

濃重的血腥味蓋在臉上,她緊緊的閉着眼睛和嘴巴連呼吸都不敢。

她渾身發抖被扔在地上,可是她感覺不到痛,也什麼都想不了,她痙攣一樣顫抖,臉上被一隻手粗魯的抹了兩下,然後有人用槍抵着她的腦袋命令她睜眼。

她拚命搖頭,殺了我!殺了我!不要讓我看到!

可是那個人強行睜開她的眼睛,眼角都被撕破了,血順着臉上流下,和那些紅紅白白混為一體。接連又是兩聲槍響,她突然就不動了,不抖了,也不發瘋一樣掙扎了。

她像死了一樣安靜下來,嘴上的膠布被撕開,她軟軟的倒下去。

一切都結束了,無可挽回的結束了。

都結束了。

青遙醒了,卻依然閉着眼睛。如果可以,真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永遠都不要再醒來。

分明只有十個小時,但是在她的記憶里卻好像上輩子一樣久遠。那些溫暖而鮮活的記憶都蒙了塵發了黃,舊照片一樣溫馨美好,朝她雋永微笑。

她腦子裏走馬燈一樣過,她的一聲如此貧瘠而悲哀,平淡黑白,唯有那麼幾個月,像是沙灘上遺失的一粒珍珠,明輝璀璨,美得不可方物。

可是就是這唯一的一顆珍珠,她剛剛才失去了它。

她知道,無可挽回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曾經在陽台上等待她回來,側着頭看到隔壁家種的粉色玫瑰,也會想如果這一生能夠就這樣過下去。她願意為她學習一切不會的事情,她可以為她學着洗手作羹湯,可以為她學會料理家務,也可以習慣擠着公車去超市買菜,也可以像任何普通平凡的女人一樣去找個正經的工作,朝九晚五。

一直等着那小孩長大,等她升上高三,她會陪她一起複習,每天晚上都做夜宵給她。等她考上大學,她就跟着她去別的城市,要她們分開是不可能的,就算只有一天她都受不了。等她畢業了工作,她一定好好照顧她不讓她累。等她長到足夠大,等她賺錢來養她。等她買一顆大鑽戒,然後來求她履行諾言嫁給她。

當時輕飄飄暖融融的心情都還留在心口,卻在此刻冰冷的身體裏燙出一個個的水泡。

她從未想過此生可以如此幸福,早就看透了自己的生命就着能順着那條註定的軌跡,她只是不甘心!因為終於在這樣貧瘠的生命中遇到一個人讓她感覺到心跳,因為看到和自己一樣的人都可以走在不一樣的軌跡上,因為看到那兩個人在這樣的命運下還可以相守相伴,不離不棄。

而她註定只能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一生顛沛流離。

她不甘心,所以她此生唯一一次有了那樣的勇氣,她永遠都感謝上蒼,幸好她反抗了,幸好她逃跑了,她才得以遇見她,才得以在生命中留下這樣感動的記憶。

可是現在……她寧願自己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她!她寧願她就是老老實實的嫁給了那個又矮又丑的男人,寧願自己在那個男人身下當個生育工具,寧願自己一生都只做個工具。寧願與她相隔千里,一世不相知!哪怕是若干年後街頭擦肩,相逢不相識都好!至少她現世安好,至少她從來不用為一個叫五月青遙的女人,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

是她拖累了她!她只是個孩子,她何其無辜?她的家人又何其無辜?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張的非要走進她的生活,她還會這樣平平安安,辛苦而努力的生活下去,永遠掛着不卑不亢的微笑,永遠站得筆直而驕傲。

至少他們都還活着……

她寧可自己就這麼死過去!

終究是悲憤難抑,終究是意難平!她蜷起身子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無聲的淚水染濕了一切,好似漫漫大雨,把世界都淹沒。她獨在書中,快要窒息。

她在黑暗中猛然睜開眼,掛在脖子裏的項鏈末端套着一枚銀戒,她銀牙咬碎握着銀戒起誓:“我五月青遙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杜鵑啼血一般的凄厲,她眼裏沉沉黯黯濃黑無底,把所有的過去都拋棄在那片大雨里,她發誓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她發誓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她發誓這樣的事此生只此一次!

她會保護她,即使那個孩子再也不知道。她會照顧她,即使那個孩子再也不會對她微笑。她會用自己的方式愛她,永遠,一直。

好似身體裏沉睡的狂獅的血液終於蘇醒,她讓銀戒深深的嵌進手掌里。

顏淵被帶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是傻的,她才十八歲,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她所見識過的最嚇人的場面也不過就是車禍現場。

而就在十四個小時以前,她被從路上劫走,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三個親人在自己面前被人殺死,他們的血濺了她一臉,他們被扔在下過雨骯髒的地上,被人淋上汽油,一把火,什麼都沒有了。

突然之間,她什麼都沒有了。

猝不及防,從天而降,無妄之災,毫無道理的摧毀了她的世界。

她墜落進一片不見天日的黑暗裏,那些人說了什麼話,她聽不見,也聽不懂,她茫然的睜大眼睛,視網膜上還停留着那片刻的血紅。平穩前進了十八年的路突然被截斷,所有的牽絆都斷裂,獨留她一個人站在這片冰冷的曠野上,她舉目四望,皆是茫茫蒼涼。

她還沒有考上大學把成績單給爸爸看,她還沒有給媽媽買那雙看中了很久的鞋,她還沒有帶奶奶去街角那間飯店慶祝壽辰。她還沒來得及長大報答他們,沒來得及給她們看更多,陪他們走過更多,甚至沒有機會再忐忑如何告訴父母自己愛上一個女人。

一切就這樣突兀的結束。

她被帶出去的時候一條腿還是斷的,她摔在地上毫無知覺,渾身的傷口和乾涸的血結痂的疤都無從注意,雙手早就被捆得失去了感覺。

直到她抬頭,看見對面遠處,那個站在一群黑西裝男人中間,矜貴端美的女人。

那麼美麗的,熟悉的臉,一邊臉高高腫起,嘴角破了口子,卻依舊是儀容高貴,衣發妝容都精緻完美,她倨傲的抬着下巴,神色漠然冰冷,一身都是黑白的死氣。

她驚覺那是她的青遙啊,靈魂這時才回來,她張嘴想叫她,卻見那女人在眾人簇擁中,女王一樣走來,她腳下踏着污水,卻絲毫不被染黑。

顏淵驚訝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字一句,銘心刻骨的說:“我姓五月,記住我。我叫五月青遙。”

女人踏着乾脆到決斷的腳步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她似毫無所覺,一錯身間就錯開了經年。

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失去所有,有一天她會失去她。

什麼都來不及,她回頭從模糊的視線里望出去,只有她決絕的背影,刻進腦海,貫穿了此後多年的夢境。

後來,所有人都走了,她被扔在原地,有個自稱胥甲的女人帶人將她帶去了一間私人醫院,她在那裏住了很久。出院以後有專門的老師安排給她,一點也沒耽擱的就在那一年考入了常春藤盟校,腿好以後,她就去米國面試。

她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打點,由不得她選擇,也由不得她拒絕。

她也不願意再去想,那些人是誰,這一切是為什麼,都不願再觸碰。這些人和她不在同一個世界,她碰不起,她只碰過一次,那下場讓她畢生難忘。

她努力的學習,努力的全新投入新的生活,好似當年那一場噩夢真的只是一場夢,夢過無痕。她顏淵從生下來就是無父無母一個人,也從不為誰心動。

只是她再也不可能愛上任何人。

畢業后她以優秀的成績順理成章的進入某所國際大集團下屬公司工作,她的推薦信上有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胥華玦’。她走進‘聖·米迦勒’集團旗下的辦公,坐在她對面的面試官手裏還有一封推薦信,新的末尾署名落款——‘五月青遙’。

就在五月青遙結婚後,胥家因為與五月家決裂,在後來的局勢中被反戈一擊,大傷原氣。因為五月家倒向光明會莫拉蒂家族,也直接導致了後面胥華玦的連連惡戰,胥家陷入危機。

兩年後,日本黑道內部暴亂,幾個大型組織社團被合併,上層全數清洗,而新上台執政全面掌權的,正是兩年前被抓回家結婚的五月青遙。她在執政之後殺了自己的丈夫恢復原姓,並且將自己的父親送入監獄,判無期徒刑,嚴加看守,當年父親的黨羽一個不留,全數剪除。

在以鐵血手段鎮壓了局勢之後,五月青遙代表日本黑道重組后的新幫派向胥家提出結盟請求,並且從此在國際地位上更上一步,成為繼歐洲伊麗莎白,潔西卡·莫拉蒂,亞洲胥華玦之後的另一位黑道女教父。

五年後,曼哈頓第五大道克洛菲勒中心。

在眾人簇擁中邁着堅定快節奏步伐的女人走向停在側街的車,身邊的人為她拉開賓利的車門,她卻若有所感般停頓了一下。她回頭,恰好撞見從帝國大廈下走出來的年輕女人。

隔着遙遠的距離彼此目光相對的瞬間,兩人都停住腳步。

彷彿時間暫停,雍容氣派的美艷少婦和清新甜美的嬌俏女人,兩相對望間,好似可以看見彼此身上流過的時間。

她長大了。

零碎的短髮變長了,清秀的五官化着精緻的妝,合身的套裙和高跟鞋襯出女性優美的氣質。

只是那張臉,那神情,一如記憶里不變。

片刻之後,年輕女人竟然朝她走了過來。

身邊穿着萬年不變黑西裝的男人們紛紛站出來攔住他,聲名鶴起的日本黑道女教父淡淡抬手制止了手下人。

年輕女人毫無阻礙的一直走到她身前。

彼此相距不過兩三米,卻誰也不得再進一步。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多年以後,她沒有想到自己第一句出口的竟然是這個,也許她一直想要告訴她的,也就是這個。即便是那樣的事情,即便是此生都無法忘懷的噩夢,她也依然毫無道理的為她辯白,只是已經發生的事,再也無法釋懷。她的話出口的瞬間,青遙以為自己暫停了五年的心跳又重新回來,但是那年輕漂亮的女人接着無情的開口:“但是我沒辦法不恨你。”

顏淵覺得那一句話,好像將那個女人一把推向了地獄,或者她本來就已經身在地獄之中,她淡淡的點頭,舒眉展顏,美麗如舊,是顏淵所不熟悉的從容,聲音堅定平穩甚至帶笑:“如你所說,這不是我的錯。我唯一做錯的——是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你的生命里。”

那一天,一切都被埋葬,她們失去了所有。

青遙坐進車裏,抬手探到領子裏被體溫暖熱的銀戒。

謝謝你還肯恨我,就算是這份恨意,我也會好好珍惜。以後還會有無數的人恨我,我會如他們所願,變成一個壞人。但是我會記得,你是第一個恨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五月青遙的支線到此結束,明天開始恢復正文主線更新。

很感謝即使看到我寫不喜歡的結局也還支持我的朋友們,這是我覺得她們最合適的結果。

本來就是差距太遠的兩個人,我不希望她們走得像是童話故事一樣。

時間會治癒一切,如果你們想,盡可以賦予無限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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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小懿罵了,說我又匆忙結尾想要掐死我,所以連夜改了一版把那些被我省略的部分都補上了

再次感謝各位喜歡這個故事,希望就算BE你們還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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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你是從(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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