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君以i
()很快又到春節,胥家上下都陷入一片忙碌——胥老爺子忙着聯絡好友舊部,出席各種場合露面給外界看,畢竟現在胥家的家主還是他。胥大小姐忙着年終審評,手下的人該賞該罰都要有個定論。胥二小姐的警局要加班,她只能把家裏的事都帶在身邊做,要等年二十九才回家。胥三少爺就更忙了,女明星的緋聞在等他,各項大獎的頒獎儀式和晚宴在等他,胥家預備部隊的年終審核,基地的年終總結也在等他。胥四小姐是最忙的,年底了,收賬了,盤點了,家裏又要錢了,哥哥姐姐要錢,手下人的紅包要錢,大家都有錢拿唯獨她是拿錢出去,怎一個慘字了得!
家裏的下人就忙着佈置打掃,胥華玦從後院裏經過的時候看見草地上堆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陣煙塵瀰漫,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把身後的雲悕攬進懷裏來,問內務總管:“V叔,這是在幹嘛呢?”
一身筆挺的英式老管家一絲不苟的正色回答:“在清理儲藏室,大小姐。”
“噢?”胥華玦圍着那堆東西看了看,還有下人在不斷地把東西從儲藏室里搬出來:“這都是些什麼啊?它們平時都是在哪裏,為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家竟然可以像一座大型廢舊品回收站。
“平時都在儲藏室里,您不知道是當然的,那邊的大倉庫里還有更多,現在要把這些從儲藏室搬到倉庫去,騰出來的地方可以放新的一年裏您的舊東西,小姐。”
“咦?我有這麼多舊東西嗎?”胥華玦不好意思的摸摸臉:“那是……”她看到一個彈弓:“那不是我去露國的時候隨手削的嗎?”
老管家點頭:“是的,小姐。”
“怎麼還沒丟?”
V叔聳聳肩:“誰知到您會不會什麼時候又想起來要找它呢?”
“咳咳……”胥大小姐窘迫的道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V叔笑道:“為您處理麻煩是我們的工作。”
胥華玦突然想起:“是不是家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有留着?”
“不包括您去年吃剩野豬肉。”
“我當然不是說那個!”在看着自己長大的老管家面前胥華玦仍舊像是十幾年前一樣的小孩子脾性,老管家笑笑:“是嗎,那您是指什麼?”
“我……我是說……”胥大小姐咬咬下唇:“華珏的……”
“如果您想找小玉兒小姐的物品的話,除了被您燒掉和塞進棺木中陪葬的那些,都在十四號倉庫里。”老管家擦擦眼鏡,溫和的說:“您想看看嗎?”
她們跟着老管家驅車來到所謂的十四號倉庫,在遠離胥家本宅的一個偏僻的山坳里,一片平壩上整齊排列坐落着數十個大倉庫,管家熟門熟路的徑直將車停在十四號倉庫門前。
胥華玦下了車,看着門牌上寫着‘十四號倉庫,胥華珏小姐專用’的字樣,說道:“我從來不知道家裏還有這樣的地方。”
老管家在門邊的卡槽里刷了卡,又輸入密碼,核對指紋,合金大門緩緩滑開,他站在門邊躬身請少主人進去:“您不知道的還有很多,但是您會知道的。”
“謝謝。”胥華玦走進去,寬廣的倉庫至少有數千個平方,整齊的被劃分成一個個的方形空間,用收納架隔開,每一個架子裏的東西都用透明收納袋包好,標註上了名稱,主人,收納時間,整個倉庫落着薄灰,看得出打掃得很勤,這樣大的倉庫只有一層薄灰很不容易了。
胥華玦走到最裏面,一個靠牆的架子上放滿了輪椅,一共十七張,展開了放在裏面,從最輕便的摺疊輪椅,到功能齊備的智能輪椅,有的上面還放着胥華宵親手縫製的坐墊,有的留着胥華玦小時候多動症劃出的痕迹,有的壞了,輪子扭曲的那一個是胥華珏七歲那年看見頑皮的胥華玦從二摔下來,她拚命趕過去卻把輪椅翻倒在了花壇邊,人也栽進草叢裏。
後來那個花壇就被胥華玦剷平了,她從二掉下來拍拍屁股就沒事,妹妹卻在手臂上颳了一條一指長的口子,缺乏癒合力的皮膚,不管用了多少葯後來都留下一條淺淺的疤。
最小的那個是胥華珏三歲時用的,不願意再依靠別人來移動,胥華玦始終記得那時幼小的妹妹已經有了那樣堅強倔強的眼神,她傻傻的在一邊看妹妹費力的把自己從床上移到輪椅上,滿頭大汗還笑着說不用幫忙。後來她長大,她跑去問媽媽為什麼妹妹會生病?為什麼妹妹不能走路?是不是因為我?
是不是因為我在媽媽的肚子裏欺負了她?
一定是的,不然為什麼我可以這麼健康,妹妹卻那麼虛弱?
我們明明是一起出生的,如果不是我搶走了妹妹的營養,她一定不會是這樣子!
媽媽,我想跟妹妹說對不起,可是我覺得我根本沒臉跟她說對不起,如果覺得對不起,當初就根本不應該欺負她啊!
不管為什麼,即使是出於生命的本能,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應該傷害的人。
她一直一直覺得無法原諒自己,覺得妹妹的體弱都是自己的錯,她恨自己這樣霸道蠻橫,甚至想,如果她死掉可以讓妹妹變得健康,她一定馬上去死。
後來從母親那裏得知這件事的胥華珏很無語的翻個白眼,反手在她臉上輕飄飄的印了個巴掌:“有點出息行嗎?我以為你不吃飯是因為終於意識到你的吃相太丟人,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個?我可沒你這樣沒用的姐姐,已經得到了的東西不好好利用,你對得起我么你?”
她把哭得眼睛紅紅鼻子紅紅的胥華玦拉過去,拿濕毛巾給她擦,嘴上冰冷動作卻溫柔:“真難看。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什麼你的我的,我的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她嚴肅的看着胥華玦:“你少在這裏糟蹋我的身體和健康,你也是我的。”
胥華玦低着腦袋拚命點頭,她是胥華珏的,她一輩子都記着。她抬手把瘦得一把骨頭的妹妹抱進懷裏:“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對你好!很好很好,我一定再也不會欺負你!你欺負我,隨便你欺負!”
胥華珏噗嗤笑起來:“你不用放水我也能欺負你啊,笨蛋!”她笑起來的臉有一種令人屏息的美,美目流轉,盈盈生輝,胥華玦紅了臉露出傻笑,點頭:“嗯!我的華珏最聰明了!”
最下面那把最大的智能輪椅,黑色的靠背上沾着些暗褐色的痕迹,這麼多年了也沒有消退,那是胥華珏死前吐出的血。
那時的華珏身體已經漸漸的更弱了,先天的體弱引起全身性的臟器衰竭,她稀疏的頭髮大把大把的掉,蒼白的皮膚變得蠟黃,整個身體只剩下骨頭的重量,每天晚上胥華玦把她抱在懷裏,那具身體都填不滿十四歲少年的一隻手臂。
胥華玦每天都守在她身邊一刻也不肯離,她把所有的工作都包攬了,甚至為了能給胥華珏注射藥物而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她捨不得把妹妹交給其他人一秒鐘。
每次洗澡的時候看着那些凸出來的恐怖的骨頭她都死咬着嘴唇,咬到流血也瞪大眼睛不肯讓自己迴避這樣的事實。
她怕錯開一秒妹妹都會消失,怕現在少看一眼就永遠都補不回來。
這樣過了半年,胥華玦也瘦得像根竹竿,胥華珏趕她去念書,去訓練,去做她該做的事。
“你不在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悄悄死掉。”她摸着姐姐的臉保證:“我發誓,華玦,你不信我么?”
她怎麼敢不信?她含淚點頭:“我信。”
她出去念書,去訓練,做一切該做的事,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學習,學習處理家族事務,學習面對那些她終將面對的東西。
自出生為止,她們從沒分開過一整天,一個人在床上,胥華玦怎麼也睡不着,可是胥華玦覺得,華珏從不食言,她說了自己不在的時候她不會死,就一定不會。她甚至怕自己回去了,胥華珏就覺得不算食言而肥,就……
於是她忍着,不回家,她不去見她,每天只從別人那裏知道她的消息,逼着自己做該做的事。
直到有一天,阿甲滿臉凝重的對她說:“大小姐,華珏小姐她……叫您回去。”
胥華玦站在眾多父親的下屬和朋友中間,眼淚就那麼突然的落下來,她一聲招呼都來不及打撒腿就跑,,等她匆匆趕回去的時候胥華珏還好好的坐在花園裏,見她回來笑着開口叫她:“華玦……”話音未落,一口血從她嘴裏噴出來。
胥華玦的微笑凝結在臉上,驚惶撕裂了她的臉:“華珏!”她撲過去把妹妹抱起來沖回家裏:“來人!叫醫生!ANN!快救她!”
她看着他們搶救她,也看着她側頭微笑,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裏湧出來,灌滿了呼吸面罩,弄髒了她漂亮的臉,她的眼睛亮得好像星辰,她拉下面罩,抬手說:“……不必了……都停下。”
即使在那個時候,也無人敢違背她的意思,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往後退開,潮水一樣退去,把位置留給她。
胥華玦覺得那塊小小的,一平方米見方的圓形空地就像一個審判台,只要她站上去,就要接受懲罰,那個懲罰她承受不起,可是胥華珏招手:“華玦……”
“我在。”她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身跪在她身邊:“華珏,我在。”
冰涼的手貼着她的臉,被她的淚水染濕。
“真難看,別哭了……”她笑,漂亮得像一朵絢爛的焰火。
“我是你的……永遠都是。我們……是一起的。”她抱着胥華玦的頭,把臉和她貼在一起:“我……陪着你,永遠……都不離開。”
“所以……別哭了。”
話音斷處,一陣忙音刺穿了胥華玦的耳膜,華珏沾滿了鮮血的臉像一朵飄零的桃花落下,胥華玦抱着她聲嘶力竭。
可是她喊了什麼,叫了什麼,她都聽不到,只有腦子裏瞬間的空白,和那一刻世界轟然崩塌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華珏小姐出場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