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玄空大師和龍白回到了東涼城。
假和尚的身份被揭穿,原來住的寺廟呆不下去了。二人商量,在客棧住一晚,明天一早收拾行李離開東涼城。龍白問以後去哪裏,真不等北鬥了嗎?玄空大師說走到哪兒算哪兒,浪跡天涯也是一種樂趣,至於北斗,就算咱們想等,也未必等得到啊。啰嗦了一通什麼緣來擋不住,緣盡莫強求的大道理。玄空大師什麼都好,就一點,太願意講道理了,一旦興緻來了,他要說,你不聽都不行,你聽睡著了還不行,你要是睡著了,他能把你叫起來繼續聽。龍白深受其苦,趕緊說你做主,別跟我講了。
龍白找了一間上等的客棧,進門時被掌柜的攔住了。原來玄空大師的神棍之名宣揚出去了,掌柜的不讓他們住店。龍白要發作,被玄空大師拉走,順便再講一通什麼萬物皆為空,不可執着於“相”,心歡喜時四海皆可為家。聽得龍白鬱悶道:“你真把自己當和尚啦?”玄空大師認真道:“有何不可?”龍白大叫:“陳江流,你去當和尚,我怎麼辦?”玄空大師道:“你當然做我徒弟了。”龍白立即掐住玄空大師脖子,搖晃,“誰是你徒弟?明明你是我徒弟才對。”兩人玩鬧起來,到了後來龍白也忘了之前要爭什麼了。
最後他們找了一間廢棄的土地廟安身。龍白出去買行走江湖的一應物品,玄空大師在廟裏等待。眼看着天黑了,龍白還不回來,玄空大師倚門柱站着,快站成一塊望夫石了。
好在龍白終於回來,人影未現,聲音先至:“江流,北斗出事了!”
玄空大師大急:“怎麼了?”
“我剛才買包子時聽說他被抓住了,好像要送去見官,快跟我去救他!”
龍白拉起玄空大師就跑。
玄空大師邊問“誰抓的他?”,邊跟着龍白跑,跑了一段路,在一座高前跟着龍白停下腳步。
龍白伸手一指:“就是這兒!”玄空大師抬頭向上看,只見金紅色的牌匾上寫着觸目驚心的三個大字:摘星坊,不由得嘴角抽搐:“怎麼是妓館?”
龍白也很不好意思:“聽說是逛妓院沒錢,被人抓住了……”偷偷觀察玄空大師的神色,道,“我們得救北斗,他興許被人扒光衣服綁在裏面呢。”
玄空大師道:“怎麼救?你有錢?”
龍白搖頭:“我沒錢,我這一張臉,不知值幾文?”打量着玄空大師,笑道,“呀,我才發現你長得比我還俊,快趕上北鬥了,你肯定比我值錢……”
玄空大師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裏覺得蹊蹺,以北斗的身手怎會被人抓住?北斗表面上風流不羈,內心卻比誰都重情,喝花酒有可能,若說**,那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可能的事。龍白說他沒親眼所見,只是聽人這麼傳,看來,這件事的真假有待考察。不過,既然來到了摘星坊,總得進去看看北斗在不在,問問他為什麼要跟自己散夥,如果能幫上他的忙,那就更好了。
摘星坊算是老字號了。它本是河道上的畫舫,經過數百年的發展,在西牛賀洲遍地開花,成為了首屈一指的妓館。妓館是個很特殊的行業,它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無論世道多艱難,哪怕是飢荒之年,妓館也沒有絕跡。摘星坊能屹立數百年不倒,要歸功於它主人的高超經營能力與翻雲覆雨的行事手段。摘星坊的大老闆隱於幕後,從不露面,頗為神秘。世人只知摘星坊是花家開的,由爹爹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匱,傳了五百多年,每一代老闆都被叫做“花狐狸”,其餘一概不詳。很難想像,居然會有人家以經營妓館為畢生職業,並世代相傳,由此可見,花家人行事真不是一般人能輕易理解的。
龍白打頭陣,一腳邁進了摘星坊的大門,玄空大師在後面緊緊跟隨。兩人都是年輕俊俏,特別是玄空大師,雖是個光頭,卻眉清目秀,氣度不凡,這一走進來,立馬吸引了場內尋歡作樂之人的目光。龍白從未逛過妓館,未免有幾分羞澀靦腆,低着頭快步向里,卻被人拖住了步伐——場中一位腦滿腸肥的老爺拽住玄空大師的僧衣不讓走。
“怎麼小和尚也來逛妓院?”那人用手指抿着八字鬍,摟着一個娼妓,坐在酒桌旁,不懷好意地問。
“阿彌陀佛。”玄空大師不驚不躁,雙手合十,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所見乃紅粉佳人,在貧僧眼中卻是骷髏而已。貧僧心中有佛,便覺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所以貧僧即便是踏入煙花之地,亦無動搖,更不會沾染業債。倒是施主,貧僧觀你印堂發黑,眼窩深陷,恐怕是縱慾過度,不日便有一場大災!”
龍白偷笑,居然有人不識相地要跟江流比損人,真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他洋洋洒洒長篇大論,不把人說暈頭轉向了不罷休,這次還算收斂了呢。
那人聽了,氣得伸手攥住玄空大師的手臂,破口大罵:“你個禿驢,竟敢咒我!婊/子生的雜碎……”龍白上前,“啪”一個嘴巴扇了過去:“你罵誰?”那人被打得一愣,隨後大叫道:“來人,給我……”龍白反手又是一嘴巴,將那人扇得從座位上直跌下去,連桌帶椅一齊翻倒,酒桌上的飯菜掉在他的臉上,燙得他哇哇大叫。玄空大師制止道:“龍白,別惹事。”龍白道:“咱們來這兒,不就是鬧事來了嗎?”
四周那人的僕人圍過來。龍白用腳踏着他胸膛,摔了身邊的椅子,卸了根木條當做兵器,左揮右砍,大逞威風,將僕役耍得團團轉。正打得興起,聽一個嬌媚的女聲說道:“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摘星坊鬧事?”
龍白與玄空大師向聲音來源望去,見二欄杆處有一紅衫女子,面罩寒霜,年歲不大,頗有幾分姿色,想來應是老鴇了。那女子毫不扭捏,一撩裙擺,從二一躍而下。玄空大師離得近,只覺女子身上一股濃郁的芳香撲鼻而來,不由微笑嘆道:“好香!”惹來那女子的瞪視:“油嘴滑舌,枉為僧侶!”
玄空大師道:“此言差矣,你身上帶一股香氣,貧僧既然聞到了便要如實說,難道說女施主好臭才對?即便施主想聽別人說你臭,貧僧也不能打誑語的!”
早有人飛速向女子報告了剛才的情況。女子的眼光一直未離開玄空大師,細細打量,道:“敢問大師法號?”
玄空大師絲毫不隱瞞:“貧僧俗家姓陳,法號‘玄空’,又稱‘江流道人’。”答得那叫一個光明磊落,耳邊傳來龍白故意的咳嗽聲,玄空大師道:“你咳嗽我也叫玄空。”龍白氣得直瞪他。
紅衫女子聽了這話臉色大變,“你就是玄空大師?”向左右做了個手勢,大喝道:“來人,拿下!”
龍白拉過玄空大師掩在自己身後,抽出腰帶,束衣成棍,擊向撲來的龜公打手,還有空閑跟玄空大師說話。“叫你別報真名,你看你看,你的臭名都傳到妓院去了!”
來的人越來越多,打退一波還有一波,龍白對凡人不能施法,又要照顧玄空大師,漸漸顧此失彼,身上也挨了幾下,急躁起來。所謂擒賊先擒王,龍白不再與護衛戀戰,瞅個空隙騰空而起,探出食指和中指,襲向紅衫女子。
紅衫女子臨危不亂,纖腰一扭,反手擲出一條紅綾,那紅綾似乎長了眼睛,像一道紅色的閃電,剎那間纏上了龍白的手臂。龍白五指成爪,用力向自己懷裏扯紅綾,紅衫女子同時發力,紅綾在兩人之間綳直,雙方僵持住了。
龍白聽身後的玄空大師悶哼一聲,驚而回頭,見玄空大師已被妓館的護衛抓住了,不由大怒:“放開他!”鬆了手中紅綾,奔向玄空大師。
拿住玄空大師的護衛把刀架在他的頸子上,明晃晃的刀光,映着室內燭火,平添幾分森然寒意。刀尖下壓,眼見一絲紅線出現在玄空大師脖頸上,龍白停住不動了,眼裏卻能噴出火來一般,回頭望了望紅衫女子,不知應該拿住紅衫女子換人,還是先救玄空大師,站在那猶豫不決,全無主意。
此時一人彷彿從天而降,說是人,也不全對,他長了一個豬頭,穿一件青底白花小褂,衣服掩不住他龐大的身軀,露出圓滾滾的肚子。他落地時發出轟然巨響,幾乎把地面都砸了一個大坑。妓館裏的嫖/客早被驅散了,護衛們見了此人皆大呼“妖怪”,龍白見了喜上眉梢:“北斗!”
原來北斗與楊戩分別後去摘星坊飲酒作樂,卻被摘星坊的人故意傳成逛妓院沒錢被抓,旨在引出北斗的同伴。
北斗聽到大堂內打起來,得知是玄空大師和龍白,趕緊現身出來護住他們。
當下也不見北斗如何動作,綁住玄空大師的繩索便自動斷裂了。
玄空大師從刀刃旁移出腦袋,那些護衛還保持着原本的姿勢,紋絲不動。玄空大師有趣地推了推,護衛們隨手而倒。
龍白跑到玄空大師近前,對他拍了又拍,摸了又摸,確認無事了才放下心,蹦蹦跳跳地奔到北斗身邊,贊道:“你的定身術使得真好,哪天教教我!”
北斗不理龍白,對紅衫女子道:“我不跟你談,叫你主子出來。”
紅衫女子身子不動,開口道:“你解了我的定身術我才能動。”
北斗嗤笑一聲:“我的定身術根本沒有定住你,別裝了。”奪過紅衫女子的紅綾,向上一揚,紅綾化作萬千碎片,從空中落下,放佛一片片紅蝴蝶漫天飛舞。“我不打女人,滾。”
紅衫女子手握一把短刃,欺身而上,北斗眸光一寒,剛要施殺招,從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紅錦,別獻醜了!”
一男子從摘星坊大門外走進,生的頗為俊俏,丹鳳眼上挑,嘴唇嫣紅,比女子還要嫵媚幾分。手拿摺扇,邊走邊搖,扇面上畫了朵大紅牡丹,旁邊題了四個大字“朝花如顏”,身上戴的環佩隨着他走動叮叮叮噹噹的響,天生一股風流之姿。
名叫紅錦的紅衫女子見到此人,立即跪下行禮。
嫵媚男子揮了揮摺扇,命紅錦退下,沖北斗隨意地一抱拳:“天蓬元帥,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