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襄城
薛鈺八年前在陳州樓城牽扯到了清蘊訣這件事,卻是在過了五年之後,直到三年前才在外“意外”身亡,清蘊訣的真相併不是為他招來殺身之禍的,值得注意的,反倒是手札提到的另一樁昔年往事。
對於父親薛鈺的手札,薛沄記得,那起初只是他先前用來偶爾記些所見所得的冊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薛鈺每每再拿起手札的時候神色總是有些沉重,也會時常翻看偶爾提筆添加些什麼。薛沄雖然對手札也好奇過,卻是直到父親薛鈺和母親李婧嵐相繼離世后無意中翻出,才有機會匆匆看了一些,只是可惜只看了一部分,便被薛家的人又奪了去,並沒能保留下來。
當初看得匆忙,許多細節並未留意,直到如今聽了蕭珞的推測才想起,那句話雖然在手札上被記在了八年前樓城之行記載的位置,卻並不一定是八年前寫上的,而很有可能是後來的幾年間薛鈺又查到了什麼,才心有所動地在那一頁添上了這一句感慨。
那麼八年前樓城的清蘊訣一事,怕與那樁昔年舊事頗有相似,甚至很可能薛鈺便是在這件事中,發覺了什麼線索,一步步牽扯出了另一個來。
於是,蕭珞和薛沄兩個決定,繼續深入調查清蘊訣,元徹,和上官家的事,也許能找到一些藏得更深的“昔年”往事的蛛絲馬跡。
要查清蘊訣的事,上官家行蹤無從知曉,當年被薛鈺放走的刺客下落也沒有更多的線索,如今看來,他們只有一個確定的方向,雖然這條路應該已經被人,尤其是馮家清理過了,但……但願還能有些許遺漏吧?
元徹。
元徹,自百餘年前公佈了清蘊訣后,被九州大陸眾多修士尊稱為“元徹真君”。元徹是個天賦只算得上中上的散修,並沒有大家族背景,也沒有什麼顯赫師門,只是為人聰慧圓滑,很容易得人好感。公佈清蘊訣后,元徹很是受人追捧,隨後放棄了自己憑藉清蘊訣拉攏人才組建勢力的機會,轉而投向四大家族之中的馮家,以求最好的資源和最多的人力物力,研製因清蘊訣稍有瑕疵而讓修習者需要常備的清蘊丹,抹消了人們輔修清蘊訣而起的損傷經脈的顧慮,雖然因投身馮家而不再如過去一般自由,也斷了自己組建勢力登上頂峰的希望,卻是因此收穫了更多人的崇敬和感激,威望反而進一步提升了不少。
元徹如今身在中州馮家,蕭珞和薛沄自然不會往那裏去冒險,便打算先往另一個地方尋找線索,這個地方,便是元徹“創”出清蘊訣並公佈出來的,陳州襄城。
眼見臨近各家族門派來樓城的時候,有了打算的蕭珞和薛沄不預備在樓城繼續多呆,計劃着離開樓城前往襄城繼續找尋線索。
臨走前,他們去了在樓城結識的朋友陸岩那裏道別。
陸岩見到蕭珞和薛沄上門也很高興,對兩人的辭行也並不意外。
“蕭兄,薛妹子,我知道你們還有你們要做的事兒,多半……跟前兩天我說的有那麼點兒關聯。我在這兒,以茶代酒,祝你們……一切順利,早有所得。”
蕭珞和薛沄微笑着舉起面前的杯盞,痛快飲下。
蕭珞衝著陸岩挑着眉頭笑道:“樓城一行,能結識陸兄,是我們兩個的運氣。”
薛沄也點頭:“是,這些天來,多蒙陸兄照料。”
陸岩擺擺手:“既認了我這個朋友,就別這麼客氣了。況且……”
“陸兄?”
陸岩嘆了口氣:“雖然我並不知道你們最終想查出什麼,想做些什麼,但……如今你們有繼續追查那樁事的勇氣,就足以讓我佩服,也……慚愧非常。”
薛沄搖頭:“陸兄肯冒着風險告訴我們這件事,已經很有勇氣了。當年陸兄那位姓上官的朋友的話,陸兄一直記在心上。”
蕭珞也開口道:“陸兄與我們不同,你的父母親人都在滄州,小有薄產生活安逸,你有你的牽挂。若你真的忍不住在此時……做了什麼,恕我冒昧,以陸兄的實力人脈和背景,無異於以卵擊石,興許連個水花都掀不起來,反而會害了親人朋友們的性命,也根本……不能真正幫上陸兄那位姓上官的朋友什麼。如此,何止得不償失呢?”
薛沄聞言側過頭看了蕭珞一眼,不由得又想起前一天蕭珞跟自己說的那段關於她爹爹薛鈺的話來,抿了抿唇沉默下來。
陸岩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儘管這麼說……呵,何止慚愧……可是,我即便心中不安,卻也沒有後悔過,自己這麼做。我付不起衝動的代價,即便知道這樣有違道義有違本心,卻着實不能……連累我的家人好友。我到底只是個懦弱的俗人吧?”
蕭珞搖搖頭:“就算陸兄有能力一試,仍選了以家人親朋為重也不是錯事,更何況如今這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正如方才說的,陸兄心中始終記掛此事,在有機會的時候冒着風險讓更多人知曉,已是萬分難得了。”
“蕭兄高估我了,我……畢竟是受了上官兄恩惠,得了真本清蘊訣好處的,有恩不可不報,如今這點兒,比起我所受的恩,又算得了什麼呢?”陸岩說著,長長嘆了口氣,搖搖頭:“罷了,不說這個……蕭兄和薛妹子,可以要往襄城去?”
既知道清蘊訣和上官家和元徹的牽扯,蕭珞和薛沄的下一站目的地並不難猜測。
蕭珞和薛沄都沒有否認,朝着陸岩點了點頭。
“襄城是那元徹當年住過不少年的地方,他的清蘊訣也是在那兒公開的,這些大家差不多都是知曉的。所以……過去許多年,在那兒就算曾經有些個什麼線索什麼故人,大約也都被清理乾淨了。我也是多嘴一提,蕭兄和薛妹子,或可以……試着找找看清蘊訣公佈之前呆過樓城,後來搬走,躲過了……的人。”
蕭珞眼光一閃,笑了笑舉起杯:“謝陸兄提醒。”
薛沄點點頭,心裏卻是想起,前一日定下要去襄城時,蕭珞……也是這麼打算的。
為保元徹,想來除了元徹自己,馮家也一定清理過不少關於真相的人證物證,他們能期望找到的,只能是在情勢最緊張的頭些年間,躲過了這一劫的人和線索了。
從陸岩的住處出來,回客棧的路上,蕭珞忍不住對着薛沄感嘆:
“陸兄……其實是個比我們以為的,要聰慧得多,也通透得多的人。”
最難得的,大概就是心地仁善,正直有堅持,卻又理智不衝動,懂得蟄伏,懂得等待。
若非天賦所限……陸岩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陳州,襄城。
襄城,作為陳州的中心,自然是比因着那兩樣特殊藥材,一年才能熱鬧上一回的樓城要繁華得多。
襄城,可以算得上是元徹因清蘊訣發跡的地方,雖然早有準備,但第一次來到這兒的薛沄,在城中瞧見不少為那位元徹真君而立起供人瞻仰供奉的功德牌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的。
同是陳州境內,跟與別處沒什麼不同的樓城比起來,襄城很多地方,都留着元徹“偉岸無私”的影子,以這位元徹真君為襄城乃至整個陳州的驕傲。
自然,如果不是知道了真版清蘊訣和上官家的存在,對元徹與元徹的清蘊訣產生了懷疑,薛沄原本不會對這個情況表示詫異,反而多半會跟其他人一樣,覺得理所應當。
只是,如今……
蕭珞和薛沄在襄城暫時安頓下來。
在樓城的時候,因為顧及不久之後就會齊聚樓城的各家族採購藥材的人員,一開始蕭珞和薛沄就沒有打算在樓城呆太久,便暫住了客棧。而如今來到襄城,一來沒有迫切需要躲避的情況,二來在襄城找尋百年前躲過了曾經的馮家和元徹清理的線索難度也大恐怕要更費時些,因而兩人便尋了個本身便帶防護結界的小院租住下來。
這也是薛沄第一次住這種,各個城鎮都會有的專供來此修整或修鍊的散修們暫住的宅院,幾間屋子,院子裏栽種一點兒便宜常見的靈藥,佈置着最低級也最基礎的聚靈陣,屋外布有需持特定符牌才能進入的結界,結界等級並不高,扛不住什麼,但在一貫安寧少有人惹事的城中也算能用。
自然,這也是因為他們兩個租住的小院比較便宜,事實上只要花得起價錢,去珍寶閣所屬的店鋪,用上品的靈石佈置的高級聚靈陣和能抗住眾多元嬰修士圍攻的防護結界都有的租。先不說兩人手上靈石多寡,但是那樣太過引人注意就不適合如今需要低調地尋找線索的蕭珞和薛沄。
在襄城租住的小院住下,修整一晚,第二日清晨薛沄走出房門,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庭院柳樹下的石桌上,擺着冒着熱氣也散發著香味的早膳。
清粥,小菜,湯包。
蕭珞並不在庭院中,薛沄左右看了看沒有瞧見蕭珞的身影,便先走到了石桌邊上。
先前在飛梭上趕路自然吃得簡單,有時候甚至直接服辟穀丹,而在樓城的時候兩人住的客棧,也多半在外面尋些東西吃。如今再見蕭珞的手藝,竟也……有些懷念。
那時候,她還是爹爹嬌寵着的掌珠,時常隨着爹爹去蕭伯伯隱居的山谷小住。
在那個山谷里,她見證了蕭珞廚藝,從分不清糖鹽面鹼到能做到色香味俱全的,進步的全部過程。她最喜歡的幾樣菜色和點心,正是他練得最多最拿手的。
比如……眼前的湯包。
那還是她第一次被他帶着偷跑到鎮上逛,又累又餓的時候在路邊的攤子上,第一次吃到與在薛家席面上能吃到的完全不同的小巧湯包,當年還小的自己覺得甚是美味,可之後再有機會被蕭珞帶着去鎮上,曾經在那裏賣湯包的老伯卻已經找不見了。她還記得當時沒有吃到念念不忘的湯包的自己,甚至委屈地哭了出來。
她已經不記得當時的蕭珞是怎麼哄她的了,只是……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蕭珞鑽研廚藝,做得像了點兒樣子端到自己面前的第一樣食物,正是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