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溫寧
一群少年雖然推推搡搡着,倒也沒到動手的地步,只是被排擠在外的這個小少年最終被其他的小夥伴們一個人丟下,獨自站在原地,看着之前還曾勾肩搭背一起玩耍的朋友們結伴而去,小臉憋得通紅緊緊咬着下嘴唇,連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紅了,卻仍是挺着腰背站得筆直,並沒有跟上去。
等其他人已經走遠,還僵立在原地的少年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抿着嘴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而去,雖然將脊背挺得直直的,卻總透着那麼兩分落寞孤單出來。
薛沄想了想,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正要從這邊巷口走出來追上去,卻被身邊的蕭珞一把拉住:
“哎,你要幹嘛?”
薛沄盯着小少年獨自離去的背影,對蕭珞拉住她不讓她過去的舉動有點兒不解:“自然是過去找他啊!從剛才的情形看,他對元徹的態度很有問題,恐怕正是我們想找的知情人家的孩子,還跟陸兄一樣修習了真本的清蘊訣。”
蕭珞嘆了口氣,抓着薛沄的手卻是沒有鬆開:“那你就要這麼上去問?”
薛沄動作一下子頓了下來,轉頭看了一眼蕭珞,低下頭有些訕訕的。
確實……查了這麼多天才好容易出現了一點兒線索,她一時之間太激動了,失了謹慎。
見薛沄反應過來,蕭珞便也放開了抓着她手臂的手,轉而抬起來輕拍了拍她的腦袋,而後當先一步走了出來:“走,去看看,雖然咱們不能直接上去開口問什麼,也先跟上去瞧瞧是哪裏的人家。”
蕭珞和薛沄遠遠跟着,並不靠太近,在瞧見少年進了南城的一處看着普通的宅院之後便沒有再往前。
居住在南城,少年本身又是修士,家中長輩極有可能也是修士,修為高低深淺確實不好估計。蕭珞雖然天賦極佳修行也踏實,如今也不過築基後期,而薛沄也只在築基初期,兩人的修為在這個沒有頂級勢力盤踞的陳州雖還不算太低,卻也着實不夠看,摸不清這家人深淺的時候不好靠近,免得驚動對方。
發現了這個少年,知道這家人的住址之後,蕭珞拉着薛沄離開,過後更是三四天來都沒有再靠近這宅子,而只在附近不露聲色地從旁人口中,打聽那一家人的消息。
這時候,薛沄着實對蕭珞的能耐佩服不已。
也許是少年時便聽師傅蕭鼎的話獨自四處遊歷的關係,蕭珞不論在哪裏都適應地很快,也能迅速跟旁人打成一片。就好像眼下,蕭珞這幾日常來南城這一片採買食材,明明接觸並不算久卻也已經跟這裏的擺攤子的小販和不少人家熟悉起來,時常閑聊幾句,氣氛十分融洽。
蕭珞脾氣好,人也有耐心,即便是並不能修行的普通賣菜大娘的絮叨,也能嘴角含笑一字不落地聽完,時常附和幾句有時候還能引着聊起別的,全沒有一般修士面對沒有修行天賦的普通人的架子,這裏的人不論是修行者還是普通人,都很喜歡他。而跟這些人的瑣碎閑聊,薛沄經常忍不住聽着聽着有點兒走神,蕭珞卻是能在清楚記住的情況下從中篩選和推測有用的消息……
這些天跟在蕭珞身邊看着學着的薛沄不知多少次感嘆。
雖然這種能耐薛沄一時學不過來,但這些天下來也算小有收穫。
麵皮厚上一點兒了。
當有人打趣他們兩個“郎才女貌”的時候,她已經能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矜持微笑而不露羞怯慌張了。
而蕭珞這幾日的忙叨,也是大有收穫的。
那日他們瞧見的那個少年姓溫名寧,跟着父母祖父一起,在六年前從滄州遷到陳州,輾轉在襄城定居。其祖父溫憲是築基圓滿期的散修,只遲遲無法進階金丹便也漸漸歇了心思開始着重教導後輩,怎奈獨子天賦一般,如今也是快滿百歲的年紀卻連築基門檻都還沒摸到,人也並不算聰慧,很快也不再執着修行娶妻生子,後來得了的兒子溫寧雖有靈根駁雜的問題,但天賦着實不錯,自小被祖父溫憲帶在身邊教導,如今不過十歲出頭就已經跨過引氣入體的階段進入鍊氣一層,眼瞧着就要到二層,很是得周圍其他,有修行者的人家羨慕。
溫寧小小年紀,繼承了他父親的柔順謙和的好性子,附近的鄰居都挺喜歡他,只是因他祖父寄厚望在他身上,平日大多時間在家中跟祖父修行,而城中那些底蘊不夠教導自己家有修行天資的後輩的普通人家,多半選擇送孩子去城中教導些簡單修行之法的學堂,這樣的差異也讓溫寧少有一起玩耍的同伴。溫寧到底還是個孩子,偶爾有時間出門的時候總會去學堂附近晃晃,近來總算也交好了一些年紀相仿的孩子,開始有了玩伴。誰知道前些天,溫寧跟好容易得來的小夥伴們不知道鬧了什麼矛盾,又變成了獨自一人,已經有三天沒去學堂那邊找人一起玩兒了。
對溫家尤其是溫寧小少年知道的越多,蕭珞和薛沄兩個對他的好感便越深。
溫寧和他小夥伴們的矛盾,附近的鄰居們都沒有太當回事,只想着小孩子之間不知怎麼鬧得矛盾,估摸着過上幾天孩童氣性消了也就過去了。但蕭珞和薛沄卻隱約明白,性格謙和卻又極有原則的小少年溫寧,怕是沒有重回小夥伴們之間的機會了。
眾人口中的溫家人是十一年前從滄州遷來的,但蕭珞卻是懷疑溫家並非“遷來”,而是“遷回”,在溫寧的祖父溫憲因無法衝擊金丹也壽元快要耗盡的時候,回歸故土。曾經識得溫家人的故舊大都在百餘年前被馮家“清掃”過,並沒有人認出這一家子曾經在襄城住過,當然,也許這其中也有溫家人在襄城格外低調,最年長的溫憲極少出門的緣故。而溫寧,恰巧有靈根駁雜的問題,極有可能修習的是正是上官家的真本清蘊訣。
溫寧這兩日出門,第一天還顯得有些心事重重,頗為躊躇,只在附近晃了晃最後又早早回了家,第二日溫寧再出門的時候,像是做了什麼決定,強板着的臉上帶着點遮掩不住的緊張和隱隱的期待,又一次來到他原先常來等小夥伴們下學的學堂外面。
顯然,溫寧不想失去好容易得到的夥伴,還想要努力挽回。
只是……
蕭珞和薛沄兩個站在街口,看着來找朋友們試圖修復關係,卻又因為無論如何不能為自己對元徹真君“不敬”的行為低頭道歉,更做不到跟夥伴們一起為元徹真君歌功頌德叩拜答謝,因而……
遠遠看着被一群氣憤不已的少年推搡地倒在地上,隨即被一人丟下了的溫寧,薛沄忍不住有些嘆氣心酸。
溫寧低着頭,呆坐在地上,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悲傷和委屈,過了許久才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薛沄遠遠地瞧見他抬起手狠狠揉了揉眼睛,而後才抬起腳步慢慢離開學堂附近。
原本並沒有打算跟着溫寧的薛沄瞧見他一個人落寞走遠的背影,忍不住拉了拉身旁的蕭珞。薛沄沒出聲,蕭珞卻也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嘆了口氣點點頭,帶着薛沄,兩人一起一路遠遠跟着溫寧,打算看着明顯情緒不穩的他安全回到家裏再離開。
誰知……
溫寧雖然比許多同齡人沉穩,但到底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因為元徹而失去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能一起玩耍的朋友,心裏終究還是存了憤恨之意的,等他在回家路上經過那立在學堂不遠處的一處一人多高的元徹石像的時候,溫寧沒有忍住,在左右瞧了一番見這條街暫時沒人的時候,悄悄做起了壞事。
鍊氣一層的法術還很是粗淺幾乎沒什麼威力,但對於普通材質的石像造成一點兒傷害卻也是足夠了的。
溫寧調動身上不多的靈力捏了個法訣甩到了石像身上。
大概是襄城中並沒有人會想到還有人會對元徹真君不敬對他的石像動手,石像上沒有什麼防禦禁制。溫寧心虛之下法訣打偏了一點兒,本只是想在石像中心扎出些裂痕來,卻不想法訣擊中的是石像抬起的手臂,一下子竟打斷了它,朝着地面砸了過去。
溫寧嚇了一跳,心裏對可能發出巨大聲響招來旁人極為懼怕,只是他一來偷偷做這種事有些心虛,二來修為太低術法不熟匆忙之間使不出來,一時間竟除了伸手去接外想不到別的阻止碎石落地的辦法。
正在溫寧為自己只憑一雙手根本接不住所有碎石而着急的時候,眼瞧着要摔在地上的石塊全都在一瞬間頓住,而後慢慢地順着原來的軌跡重新回到了石像身上。若不是那石像上遍佈裂紋,溫寧差點兒覺得自己方才使的法術只是幻覺。
等手上的最後一塊碎石飛回石像上,愣愣的溫寧猛地回神轉身去看,只見不遠處的巷口站着一對生得很是出色的大哥哥大姐姐,那大姐姐指尖還閃着微光,朝他安撫地輕笑。
下一刻,溫寧手臂一緊,再回神的時候已經在另一條街上,離那個石像所在有了一段兒距離。
溫寧轉過頭,正在這時候鬆開了他的手臂的大哥哥,挑了挑眉頭開口輕聲道:“下次弄點兒墨水來,用靈力牽引在那上畫個烏龜什麼的,既不出什麼聲響又能練習你的靈力運用,就連出口惡氣的效果都怕是能比你現在弄斷了‘他’的胳膊腿兒什麼的強些。”
被突然出現看到自己行為的兩人驚得臉色蒼白的溫寧,在聽到這段話后,狂跳惶恐的心,輕輕地緩了下來。
眼前的大哥哥大姐姐,不是來捉他罵他的,還幫他免了弄出巨大聲響的困境,又趁着無人發覺帶他迅速離開“現場”。
而且……他們似乎……不覺得他的行為,不應該?
難道,他們也……
溫寧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