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此攻之災也
隨着歌聲響起,前軍開始轉向,而距離前軍近千步的中軍也開始變得騷亂。
看了一眼連綿不絕的官道,張仲猶豫了一下,出聲問到。“山蠻族,現在撤軍還來得及嗎?”
“自然是來不及了。”
李煬臉上帶着如釋重負的笑,這場從劫道引發的龐大案件,到現在基本已經落下了帷幕。“中軍距離前軍不過千步,此時後撤,必被銜尾追殺。”
“死傷必眾。”
隨後,他伸手指向中軍背後的大營,那是數萬蠻人花了數天時間一點點完善起來的,雖然算不上堅不可摧,卻也在水準之中。“營盤修建日久,固守,或可一搏。”
張仲定睛看去,戰局一如李煬所料,蠻人中軍開始收攏,緩步退入營盤,成固守之勢。
“太遠了些。”
李煬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張仲有些不明所以。“什麼?”
“下去看看吧。”
下去看?
張仲雙目一亮,躬身下拜。“固所願也。”
當張仲和李煬帶着親衛,到得戰場不遠的山坡上與秦人甲士匯聚在一起時,才發現牙門蠻族的軍隊也並沒有冒進,而是停下的腳步,與中軍相互對峙。
隨後,張仲便見得有快馬自前軍衝出,他們是去傳令后軍,使得原本在後軍待命的小部族捨去原本的中軍,與牙門蠻族匯聚在一起。
集合四萬蠻人,一起合圍。
不過兩刻鐘左右,整個蠻人大營,就被這四萬蠻人三面合圍。
“此圍三缺一之策。”李煬指了指戰場,繼續對張仲進行講解。“譬如狼群圍獵,不可盡圍,盡圍則困獸死斗。”
“有傷身斷爪之險。”
“自然,也不可隨意。”
張仲很清楚自己的不足,李煬願意教,他自然也願意去學。“還請賊掾指點。”
“夫圍獵之道,圍,則使之不可力敵,放,則以強補之。”李煬指了指左右,讓張仲環顧秦人甲士所處的位置。
“比如此時。”
環顧之後,張仲頓時心中有數,秦人甲士所處的山坡正是放開的一面,也正好在牙門蠻族本部的旁邊。
也就是說,這看起來人數最少的秦人,其實是有着整個牙門蠻族為後援的。
對於這傳說中的圍三缺一,張仲心中有了想法。“是以圍三缺一,缺才是致勝的關鍵?”
李煬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孺子可教也。”
“那下一步又當如何?”
“下一步....”李煬非但沒有回答,相反他還反問了一句。“你以為如何?”
我以為。
張仲仔細盤算了一下,既然都是蠻人,蠻王圍三缺一還佔着大義,強攻肯定不可取,所以他必然會。“亂其軍心。”
沙摩邪騎着那匹矮小的西南馬走到牙門蠻族正前方,正對着中軍大營。“汝等判令而反,其罪當誅。”
事實上,蠻王的土話張仲是聽不太懂的,秦人當中也幾乎沒有人能聽得懂。
但好在軍中有蠻人派來的翻譯,沒錯,就是那個小女孩,沙摩珏。
此時,她正站在李煬和百里豹的旁邊,輕聲複述着蠻王的話語。“今本王至此,本當破軍斬將,盡殺汝等以正蠻族軍令。”
中軍略有騷動,但仍舊穩定了下來。
“然,身為同族,雖有不赦之罪,本王也不忍相棄,是故,殺山蠻主將者賞,請降者不罪。”
蠻王這番話很好理解,但正因為很好理解,中軍才更加騷亂。
“若是我,此時便要強攻大營。”李煬看着騷亂的中軍,話語中略有些可惜。“趁其騷亂不安,必然一鼓而下。”
張仲略有無語,他能理解蠻王的心情和想法,此時沖陣無論勝敗,死傷的都是蠻人,說是自斷一臂也不為過。
中軍的騷動不過一炷香左右,便有一名健壯的漢子走到了營盤的正前方,他直視着沙摩邪,義正言辭的說到。“吾等與秦人世代血仇,這廣都城下,累累屍骨皆為吾等祖輩。”
“吾雖為從蠻,卻也知十世之仇不敢或忘的道理。”
不等蠻王再次開口,他便指着鼻子罵道。“汝身為蠻王,不思報先祖血仇,反而投靠敵寇,有何面目見汝先人?”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但蠻王卻曬然一笑,略帶嘲諷的開口。“山中凄冷,吾等幼時亦缺衣少食,日日與野獸為伍,每臨冬至劫掠秦人以補不足,然所得甚少,以至於大人年邁,不忍就食,死於山中......”
“何也?”
隨着這話說出,場上的蠻人皆陷入沉默,有一種濃重的悲傷,開始蔓延。
沙摩邪聲音變得宏大,說出了自己之所以入秦的主要原因。“大人昔年也曾破軍沖陣,老邁卻無得安享。”
“以己之死,換汝等活下來。”聲音低沉,宛如質問。“有愧乎?”
自然有愧。
隨着這句話落下,張仲能明顯的感覺到蠻人們士氣的消沉。
是所有蠻人,包括蠻王沙摩邪本部在內。
“先祖之仇自不敢忘,然昔年吾率軍破秦,一番大戰之下,仇已然報了。”
“今入秦得黔首之籍,春耕秋收,使大人不至於死與冬季,幼小不至於哀哀求食。”他將大鉞輕輕抬起,有一種舉起整個族群的慷慨和豪邁。“吾沙摩邪,有何不可面對先人。”
張仲深呼吸一口氣,眼中有些動容。
憑直覺,他覺得蠻王沙摩邪所言恐怕是真的,他是真的這麼想。
也因此,張仲第一次將蠻王從一個政客和一個將領的角色,換成了一個英雄。
隨着大鉞越抬越高,宏大而磅礴的氣勢開始蔓延。“今固有戰,然降者既往不咎,可得秦籍以養老幼,頑抗者,盡殺之。”
身後的兩萬牙門蠻人,及兩萬小部族亦同一時間發出大吼。“頑抗者,盡殺之。”
一時間,前軍后軍,士氣如虹。
李煬沉默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指了指士氣被完全消磨的中軍。“此攻之災也。”
張仲因此無言,這確實是原本作為進攻方的山蠻族的災難。
因為,
這場戰鬥,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