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澤(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澤(中)

每年這個時候,韓洵都會來這避暑,度過那難熬的暑熱天,但是今年略顯不同。因為養父腿疾發作了,所以全家人沒一個有心思來這乘涼。那些人來這,要麼是為了謀個一官半職,要麼是為自己尋一條終南捷徑,無非是想往上爬罷了。

誰讓他的養父是當朝大將軍韓伋呢。

不過韓洵不以此為榮,反以此為恥。他現在所任的那個小官,還是賴着韓伋之名,才得以舉孝廉入仕。也難怪有人會笑話他不堪大任,快三十的人依然是個只會耍潑皮的黃口小兒。

韓洵也想往上進一步,奈何做了幾年官,處處碰壁就算了,還老是被同族同宗的人欺壓,這叫什麼事啊。好歹他也是韓家的一份子,竟落得被本家的人排擠,真是可悲啊。

他不禁嘆氣,“唉!”

“好端端嘆氣做什麼?”這聲音極其耳熟、

抬頭便見一青年,容止端雅,更兼雍容庄靜。由是怔了又怔,韓洵沒料到自家兄長會來寰塢,還是在這個時候。這是湊巧,還是眼花他看錯了?

韓霈推他,“連你大哥都不認得了?”

匆忙回神,韓洵卻仍有點發獃。“啊,大哥。”

“你是有心事吧?跟我說說,是什麼事把你弄成這副模樣?”韓霈的笑很溫和,說話也是輕輕的,好似能浸潤人心。

韓洵忙說:“只是點小事,唉,”

“是不是父親他?”韓霈隱約猜到了他的躊躇所在。

他原是不想和他說那些的,但到這等地步了,他不得不說。於是悄聲道:“父親的腿上生了爛瘡,怕是,怕是治不好了。”

“怎麼會生爛瘡呢?”

也難怪他不知道,韓霈從結縭之日起便離了寰塢,換言之,他除了過年、中元、冬至會來看一眼,其他的時候壓根找不到他的人影。若非是父親病情急迫,他也不會急召他來寰塢。

“說是用藥不對,延誤了,所以潰爛了。”韓洵話說得支支吾吾。

其實他不敢把話說全了。因為父親交代他對任何人都不能說出實情,哪怕是他親哥哥韓霈,也一視同仁。

韓霈一言不發,要直奔正堂去。他見狀,立即攔了下來。“這會子正看大夫呢,你就別進去了。”

“連我都叫來了,定是出事了。”

前年,父親腿疾發作便去朝了。本以為沒多大的事,剛好可以在寰塢多休養、休養,怎會料到那腿疾竟越發的重了。剛開始只是腫痛不已,敷些簡單的消腫藥,挺挺就過去了。不久就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嚴重,而後又生了瘡,很快瘡就潰爛了。兩年間請的名醫中竟沒有人能有良方對症,而病耽誤不起,一日重似一日。

“父親有大夫醫治,但大哥你就不同了。”

“我沒事。”

韓霈經了兩場大病,身體便大不如前。

秦然撥開百葉窗的葉片,朝遠處的小樓望去。“師弟,這回我要看你怎麼應付了。”陽光投來,格外刺眼,須臾他便將其合上,然後靜坐着。“我很期待啊。”

阿斯頓馬丁DB11停在大廈外面。司機見舒邦和保鏢一同出來,就說:“請快上車吧。”

“沒事,只是有些喘。”舒邦說。

“教授在車上,請快上車吧。”

保鏢開門扶他進去,“知道了。”舒邦點點頭,又說:“哎,你怎麼......算了就這樣吧。”

晨曦警監周覺周警監最近迷上了一家名為“寂色”的餐廳。其實他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裝修單調的地方,只是單單被食物和老闆吸引了罷了。

寂色的老闆叫關源,在改行做廚師前,是位鼎鼎有名的心理學家,但陷入了某場風波中,無奈選擇換行業。因為廚藝高超,加上他因為打賭輸給了自己的朋友,所以開了這家休閑餐廳。

這僅僅是周覺所知道的,但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譬如滾滾而來的謠言,他頭次進來就知道這個老闆身上藏着許多秘密,甚至這裏的人還傳他進過精神病院。並且可能還殘害過人。

周覺起初對這個神秘兮兮還很喜歡調侃人的老闆充滿懷疑,於是自己查了幾遍,甚至把謝子博從國安局揪了出來,讓他幫着查,直到覺得這人沒問題后,才安心來這裏用餐。

“周警監,午安啊。”關源像往常一樣親和地向他打招呼。

“你好啊,關老闆。”

裴紀點點頭,“哦?那你快去吧。”

關源瞟一眼就知道他心裏藏了什麼,“這麼稱呼還真是頭一回,讓我想想,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周覺在他面前不敢撒謊,因為姜還是老的辣,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這個老闆看在眼裏。只說:“要執行任務。”

“不對,我覺得你像是和曉乙吵架了。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上次的事情,所以他擔心你。”關源托腮。

周覺沮喪地說:“不幸言中。都是因為上次那個恐怖分子用散彈槍打傷了我兩根肋骨,以至於我現在都無法執行任務。好不容易恢復了,卻因為又遇上同一伙人,被曉乙幾次三番阻攔。好不容易能出來透口氣,結果弄得我像做賊一樣。”

關源笑道:“原來你是從醫院裏偷跑出來的啊,還真是無法阻攔年輕的心。”他斟茶給自己喝,“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愣頭青,整天混社會。不過時代不一樣,那個時候貧民窟的人幾乎沒法活下去。”

周覺吃了一驚,“那你能走到今天這步,很成功了。”

關源輕輕地說:“人生在世,沒有成敗,只有得失。”他霎時變了態度,“過點了啊,那個重要人物呢,他怎麼還沒來?”

天未亮,裴緒就從榻上爬了起來。

“這麼早,二郎是去哪啊?”裴紀剛出來,便見裴緒已經袍服整齊,正往大門去。

司機把車停到離工作室不遠的地方,其實離很遠的時候舒邦就注意到這裏了,只是他更被旁邊的行人吸引。

下車后,舒邦打量這個地方,未等他沉下心觀察,就聽後邊保鏢說:“我陪您上去吧。”

舒邦朝他笑笑,“你們到附近的停車場等着吧,汽車的噪音會破壞這的氛圍。而且我也很想在這裏轉轉,好久沒有享受陽光了。”

他抬頭望見二樓正在陽台澆花的少年。那是位乾淨美好的少年,有着恬靜的笑容,見者會為之而傾倒。舒邦這是瞄了幾眼,並不多看,徑直走向大門,按下門鈴。

“他朝那兒去了。”行人瞠目結舌,反應過來后忙上前去拉他,“哎,你真的要去那間工作室嗎?那位叫莫曉乙的心理師有攝人心魄的能力,別看他,快點走吧。”

行人以為他只是單純被他吸引的外國人,所以出言相勸,甚至還用蹩腳的英語翻譯了一遍,藉此希望他止步。

舒邦笑道:“謝謝你的好意,有人向我推薦了他,所以我想見見他。”他的頭略點了下,做出了很禮貌的動作。

行人摸頭笑了,不過這下引來了更多人的圍觀,紛紛猜測下一個可能就是他就此倒霉。並且還連連嘆息這麼文雅的人可能會遭到不幸。

“抱歉,我沒有預約就來了。我只是來這拜見莫先生。”舒邦輕輕地說。

智能門鈴里傳出少年的清朗聲音,“請進。”

舒邦通過些精巧的提示引上二樓,推門見不大的辦公室里,佈置頗有生活趣味,想來主人也是個有意趣的人吧。

“莫先生,您好。”

他鞠躬后發現坐在辦公椅上的是栩栩如生的木偶,它身上的細線通向另一扇門。

木偶被人操控做出很可愛的動作,“您好。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莫超笑吟吟地說:“看來有些人坐不住了啊。”

“現在不要考慮別人,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幹。前因後果,通通不算清晰。就這種樣子,我們該如何向太子交代。”只剩明天了,這段日子還真是難熬,張少聰現在一想到交差,就會頭疼。

即使面對木偶,舒邦也是端正的坐在它的對面。雖然木偶線連接的地方就在隔壁,但仍沒有戳破,而是靜靜地接受了這一切。“我,咳咳,我一直被噩夢纏繞着,從我被綁架后,我就夢魘連連,甚至整夜被恐懼纏繞着。只要我一閉眼睛,就能看到死神向我招手,他那即將揮舞的鐮刀已經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只要輕輕的一下,那把鋒利的鐮刀就可以斬斷我的脖子。不光如此,還有那些地獄裏遊離的鬼魂從陰間冒了出來,無時無刻不期望讓我償還我的家族所犯下的冤孽債。”

莫超捧着幾疊賬簿子和案卷文書,“我都把東西撂這了,怎麼還不說實話啊?”

兩人均大驚失色,知道自己是無路可走了,所以只能吐露真言。

木偶做出沉思的動作,“我想你該試着放鬆,別去想那些事情。也許你的內心脆弱迷惘,但悲劇是不可挽回的,你只要儘力彌補就行了。”

“不,我想你不知道。因為我也是罪孽深重的一人,被我害死的人有許許多,甚至有的人我還來不及去記下他們的名字。”舒邦自責道。

木偶可愛的笑容彷彿是永恆不變的,它只說:“那你能講講為什麼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嗎?”

“這都源於那罪惡的貿易。被詛咒的血在我們的骨子裏,並且一代又一代的傳下去。血腥的資本就是通過我們的罪行,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我們所做的是永遠見不得光的事。也正因如此,絕望也在我們當中蔓延開來。”

舒邦避重就輕,只說了籠統的內容。

木偶轉了一周,好像在舞蹈。但他沒有打斷他,而是認真聽他說完。

“犯下罪行的同時,我們發現似乎神明也無法原諒我們。家族中許多人遭遇飛來橫禍而消失。我們掙的是沾上無數血淚的錢,代價卻是讓我們的血淚償還,真是諷刺啊。我的父母,我的兄長,還有許多親戚,都被詛咒了,早早離開人世。就連我也未能幸免於難。”舒邦的話里含着無限的悲傷。

“失去了親人,你一定很痛苦吧。那你應該更好的活下去,每個人都是寄託着愛你的人的希望。只要你能帶着他們的思念努力生活,他們會永遠活在你的心裏的。人的心裏都有一首歌,仔細聆聽,就能發現它的美好。”

木偶人站起來,開口道:“我想你應該會接受催眠吧。催眠是讓人進入半睡眠狀態,遊離於潛意識中。不過實施與否都要看您了。”

舒邦卻說:“這裏似乎沒有第三人存在吧,而且就算使用催眠術也是沒有用的。而且有些傷痛不是遺忘和掩蓋就能夠抹去的。”

面面相覷,終是得乖乖吐露真相。

太子趙睿獨獨鍾愛西明寺,不光因這裏御造經藏,更因這裏亭台樓閣,飛梁迤邐,有十院,屋四千餘間,窮極華麗。

皇太子趙睿的身後有儀仗隊數十餘人,還攜了金銀絲帛以供奉神前。

大禮過後,太子在廂房小憩,待午初便回宮。

“弘徽,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晨起便聽得鐘聲,盪悠悠的好像是不真實的。我便是聽着晨鐘暮鼓長大的,它們日日夜夜陪着我,比任何人陪伴的時間都長。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結束,但卻知道它開始是在何時。

那寶帳多以鮫綃、珠玉紋飾,就是裴緒也沒看過幾件可媲美的。

“日子到了。”

裴緒故作不知,茫然地問:“郎君,您說什麼?”

楊素和趙睿的約定其實已延誤了日子,但估計是太子格外開恩而逾期。他們私底下的事,無論裴緒知不知道,他都得雲不知,以免太子多疑,再給自己徒增麻煩。

趙睿打從病癒,氣色越來越好,現下恢復如前。他頭戴進賢冠②,身着雅服,像是位謙謙君子。他抿了抿,面上浮現似無的笑意,“這幾日是鄰中元,各省各部各寺都忙着,還沒個定。你們禮部事更多,不但要籌備節慶,更要斟酌廷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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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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