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和娘(上)
是夜,沛然大雨。
於曄正裁度事宜,不巧刑部來了位不速之客。
“於郎中,別來無恙啊。”
他猛地看去,那人正是監察御史鍾處勤。
於曄陪笑臉,“鍾御史,您怎麼大老遠跑到這來了?”
其實尚書省離大理寺不過一刻鐘的腳程,可像鍾處勤這類人是不屑來的刑部的。監察御史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地位卑微卻手握檢查百官的權力。於曄與鍾處勤並不熟識,兩人地位懸殊,且不在一個地方當官,如果不是因為郭明達禍起,他們之間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交集。
“卑職來是想請刑部堂官隨卑職走一趟。”鍾處勤捋鬍子,話輕但分量重。
於曄卻說:“不知道鍾御史此話何意?”
他正忙着複查其他的卷宗,明日便要遞交侍郎,現在和鍾處勤去御史台,恐怕會耽誤了大事。
“有位重要的證人,需要郎中親自審問。”鍾處勤言辭犀利,好像不會讓他溜了似的。
於曄默然許久后,才說:“可是明日就要考功,我還積壓了幾十卷沒看,改日再說吧。”
鍾處勤眼睛眯起來,對於曄深深不悅。出言諷刺道:“於郎中連御史大夫的話都不聽了?”
他在御史台資深年久,又在監察御史位上任多年,少有人能入他的眼。即使於曄官比他大,他也照舊不買賬。
於曄氣惱,“御史如此不遜,也是御史大夫教的?”
他倚仗宋文遠也得看在哪吧,到刑部還放肆。他氣不過也是常事。
鍾處勤拿出張手書,“郎中您看了這個,自然曉得我為何連夜趕來。”
於曄放燈下瞥了眼,忙起來向鍾處勤說:“鍾御史,得罪了。您在這稍等片刻,我尋人代我前去。”
鍾處勤點點頭,“也好。”
於曄到耳房找張少聰,“張主事,有件事需要你即刻到御史台偵辦。”
張少聰正吃夜宵呢,嘟囔道:“什麼事呀?”
於曄冷了臉,“到御史台審證人,速去速回。耽誤了,考功里我記你大過。”說罷,他就把張少聰揪起來,“還不快走,留着你生孩子嗎?”
張少聰頓感無奈,自己的夜宵還沒吃兩口,就被上司丟到御史台。“郎中,啊,您說的是要幹嘛?”
於曄沒再搭理他,他自己還忙活不過來,於是急匆匆地把人交到鍾處勤手裏,也就了事。“鍾御史,人我已經帶到了,張主事是我最看重的下屬,他,我信得過。”
張少聰頗為無奈,心裏又壓着煩惱,自己好不容易盤算好要吃餛飩,結果於曄一來就全沒了。
他忙說:“鍾御史,事不宜遲,我們快到御史台吧。”張少聰壓根不想大晚上審人,尤其是在那烏七八黑的牢獄邊。
“不急這一時,既然是三司一同,就要再找大理寺的人。”
張少聰毫無懸念,就知道肯定是莫超那個懶蟲。他忍不住白眼,到最後又是自己干所有人的事情。
他派人去他家裏,然後就和鍾處勤到御史台。
才剛入夜,御史台里卻漆黑如墨。進堂后,只憑零星微光觀察。這竟連根蠟燭都沒點,像是人已經走得乾乾淨淨。
“居然沒人守夜,御史台的人都到哪去了?鍾御史?”張少聰本來就怕黑,如此更覺得瘮人。
眼前黢黑,什麼也看不見。
鍾處勤只答了一句,“不知道。”
引得他張少聰想罵人了,大晚上伸手不見五指,這麼摸索能找到台獄嗎?“你們御史台大晚上沒人看護嗎?值夜的人都去哪了?”張少聰又氣又怕。
既然沒人,那麼張少聰只能自己在黑暗裏摸索燭台了。摸到那燭油,就像是摸到了救命稻草。他趕忙用火鐮往蠟燭芯點,如此才給這黑屋子添了些許光亮。
張少聰發懵,“這是哪啊?”
他們剛剛不是走正門,而是其他的門。他對御史台不熟,此刻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裏了。
鍾處勤笑道:“張主事先等等,還要待大理正來了,才能一同進去。”
張少聰握緊拳頭,“這是不是不太合規矩,我看這既沒小吏,又沒別人。冒然審獄中的人,怕是會造言官彈劾。”
鍾處勤則笑道:“無礙,此事非得是秘密審問,才能見效。”
張少聰再度斟酌他的話,此事非得密審,才見效。這話里有雜音,可他還覺得心裏發毛。有人把御史台的人差走了,然後讓別人來審證人。問題是他們口中的證人是誰?
他思量再三,莫非是莫超話里的和娘。那丫頭的確伶俐,但要是牽涉何繼開、葉濱等人,想她也沒這個本事。
閃電光芒透過窗子,旋即響起雷鳴。今年秋雨連天,張少聰估計中元節見不到圓月了。
莫超頂風冒雨來這,進門就嘀咕道:“雨下個不停,屋裏也潮乎乎的。大晚上不睡覺,把我叫來幹嘛?張主事,您可真是夠閑的。”他其實在指桑罵槐,尤其是直罵鍾處勤。
他本是逍遙郎,最厭惡別人沒事找他。所以就算御史在測,也照罵不誤。
“行了行了,人也到了,我們快審吧。”張少聰還急着吃餛飩。
莫超就差薅他脖頸子了,“是啊,鍾御史,我們也算老相識了。你也別藏着掖着。”
鍾處勤說:“請吧。”
御史台頂多台獄裏有煙火氣,除了這能見火光,其他地方全都是漆黑。
獄丞笑道:“人就在天字一號房。”
區區證人住天字房,這還真是奇怪。但張少聰只跟着獄丞的腳步,同時瞧瞧那牢獄裏的甬道。
牢獄裏從來不缺低鳴與絕望,越往裏走,越能覺得陰風吹過。恰巧又趕上雨天,入夜濕氣漸重。
他問:“這怎麼沒有點火?”
“這幾日要天天點犯人,犯人都被提走了,所以除了幾個待審的,其他的牢房都空了。要不是上頭有令,我也不會大晚上來這種地方。”獄丞啐道。
莫超卻說:“這倒是奇了,按理說沒那規矩。這本身沒多少犯人,突然清走了,不覺得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