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姜問曦接過麵皮看了一看,又拿給身旁刑風也瞧了瞧,問道:“刑少主如何看?”
刑風捏着麵皮里裡外外仔仔細細分辨了一番,又用兩指挑起麵皮對着月光左右查看了一會,刑風似是有些累,輕輕吸了口氣道:“姜真人,這……好像不是人皮吧。”
姜問曦微微頷首:“對,不是人皮。”
姜仙凝一聽不是人皮,立時抹了一把淚轉過身問姜問曦:“師尊,這難道不是人皮?那若清師侄也未必就遇了不測?”
姜問曦依舊點點頭。
“若不是人皮,那是什麼?這眉毛都是一根根生在上面的,若清師侄眉間上一點黑痣也都栩栩如生。若是普通面具,定是做不出的。”姜仙凝湊過去,又看了看那塊麵皮,果真是絲絲不差,仿若一個雙眼空洞的姜若清攤在掌心。
姜問曦微微挪了一步,扶刑風依舊坐在石桌前,自己也在對面落座,略做沉思道:“刑少主可知這麵皮為何物?”
刑風點點頭,先對刑岳道:“阿岳,這不是姜若清的麵皮,你便不要傻愣在那裏了,先掌了燈,給姜真人換了茶,便也一起來聽聽這些日子的事情。”
刑岳聽聞這麵皮並不是若清的皮,心裏便舒服了些,轉頭一想適才自己想是有些丟人,見個麵皮險些就要哭了出來,正低着頭不知目光如何安放就聽到刑風喚自己掌燈,便一迭聲的應着去點那機關燈。
這機關燈若是放在平日閑暇之時,點起來也定然是美輪美奐之景色。只見刑岳拿着火摺子,在亭子外尋了一處機關,用火摺子一點,片片螢火便自那機關處四散飛舞起來。瞬時便在整個涼亭地面畫出一幅幻美的圖畫,又奔跑着沿着亭柱攀爬而上,點燃了亭柱上幾盞瑩黃的氣死風。便又繼續迎頭而上,爬上亭梁最後在亭頂匯聚成一盞晶如明月的清燈,沿路亭樑上燃起的點點小風燈隨微風輕輕搖曳,如繁星般閃爍不定。
亭外機關的另一端,螢火飛撲四散,亦點燃了一片小橋柱頭的小燈,一片螢火閃爍,如條條小龍在水中游弋。
這一派夢幻景色,甚是賞心悅目。饒是在此時這緊張悲愴的時刻,姜仙凝也忍不住稱讚了幾句:“這燈真真是人間不應有,只得天宮尋啊。如此美景,只能是刑岑凌的手筆吧?”
刑岳點了燈,正給姜問曦和刑風泡茶,便隨口應道:“如此美妙的景色當然是我做的。本是想着你跟若清若來人間玩時,給你二人看的。誰知……若清卻……”說著,便又懨懨的,倒完茶依舊站到刑風身後去了。
姜仙凝雖是感嘆這燈的富麗,神奇,但此時此刻卻也是無心欣賞,癟着嘴嘆口氣道:“唉,當時若是不留若清師侄一人在外面便好了。本是怕他陷到陣中,如此看來,倒不如陷到陣中好,好歹陷到陣中還有的救……”說著便又有些哽咽。
刑風聽兩人越說越悲傷,便打斷二人:“你二人也勿需如此悲觀,姜若清也未必已遭遇不測。這麵皮並不是人皮所制。既然姜若清在他們手上,剝了他的臉皮做這人皮面具是最方便的,既是不剝,想來便是不想殺了姜若清。”
姜仙凝點點頭:“刑少主分析的極是,只是這麵皮如此逼真,若不是人皮,是何物竟可做到如此?”
刑風自石桌上拿起麵皮,又端詳了一下:“此時,我能知曉的江湖做人皮面具的材料有四種,一種是動物皮,以牛皮居多,節日裏娃娃們自鎮上買的面具多是牛皮晒乾后製成。第二種便是紙做的,以水貼在面上,這種麵皮乍看很像,只是甚是易破,表情也不大自然,只能遠觀亦不能反覆使用。第三種,便是最像的,卻為正道人士所不齒的人皮面具,這種面具自不必講,逼真仿若真人無二,傳說若是戴的久了人皮便會同臉長在一處,真正就變成那個人了,此法太過殘忍,多是傳說人間還是難以得見的。
這第四種,便鮮少人知了。我也只是少時聽家父講過,在西域有一種樹汁很是粘稠,與水調和於鍋中加熱,趁溫熱之時敷於面上,只待水分全部散去只剩樹汁時揭下,再着畫師繪上此人面上特徵,眉眼鬚髮皆由真毛髮而制。此法制的麵皮活動自如,面部表情栩栩如生,堪稱易容之聖品。只是此種樹汁稀少,製作方法也頗多秘術。聽聞這樹汁敷於面上之前要先用豬肉在面上細細薄薄的擦上一層,這一層厚不得薄不得,厚了豬油溶於麵皮中便不得成型,薄了那麵皮便黏在臉上難以揭下。這麵皮使用時也頗多禁忌,每日都要以貂油擦拭,保持容貌光鮮。如此這麵皮在江湖中便是只聞其名並不能得見。
這假姜若清戴的這塊麵皮如此逼真,只能是兩種材料,人皮或樹汁。這塊麵皮對着月光很是光亮且並不透氣,故此並非人皮,那定然是樹汁所做。只是……這樹汁麵皮,刑風也並不了解。姜真人可是知曉?”
姜問曦微微點頭:“樹汁麵皮我也只見過一次,少時隨兄長去西域除魔之時見過一個異人,此人可變化多人模樣,用的就是西域的樹汁麵皮。每次可做數張,在表演時一一貼在面上,便可幻化多人面相。只是並不容易脫落,這假若清的麵皮雖是看起來像是樹汁,卻如此不牢靠,想來也並不是成功的樹汁麵皮。”
眾人均是受教,頻頻點頭。
“師尊,假若清既然易容如此厲害,師尊是何時知曉若清師侄不是真人的?”姜仙凝看着姜問曦,眼中依舊流露着悲傷之情。
“自樹下初一見時便知是假。”姜問曦目色柔和,並無往日之冷漠。
“師尊是如何知曉的?”姜仙凝仍舊是不解。
“若清雖是平日裏穩重老成,甚是識禮,但與你二人在一起時便全無了修養,只知好勇鬥狠,爭強好勝。但這假若請,眼神閃躲,雖面上一派尊師重道的禮儀,但卻只知曉了若清在外的聲名,時時審時度勢看似知禮卻只是面上功夫。況他對你二人也同樣重禮儀,便更令人懷疑。凝兒不是也覺出異樣了嗎?”
姜仙凝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雖是覺得不對勁,看若清師侄甚是奇怪,但一直想不出因果,若不是師尊質問他,凝兒依舊是不得要領。”
“姜真人若是開始便識得這個若清是假的,為何不早早揭穿他?此時又多過了一天,若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唉……”
刑風一聽刑岳在抱怨姜問曦,頓時覺得不妥,便急急打個圓場:“姜真人,阿岳與姜若清情同知己,一時着急才出言不遜,姜真人還是勿怪。”
姜問曦見刑岳愁眉苦臉,想是分外擔心姜若清,便微微掛了一絲笑意:“無礙,若清想來並未遇害,也並無何緊急危險之事。”
刑岳急急忙忙道:“姜真人,此話怎講?”
“在黑霧外樹下初遇假若清之時,他雖然臉上戴着若清的麵皮,但周身並無死人之氣,說明那麵皮並非人皮所制。制麵皮若要逼真,定是人皮更加逼真且省時省力,不過太過殘忍而已。此時這假若清的麵皮不選最簡便的,卻非要選個難做又難保存的樹汁麵皮,說明他們並不想傷害若清。故此並不需過分擔心。”
姜仙凝連連點頭:“凝兒就覺得師尊自有定奪。師尊在路上可是試探了假若清幾次?”
姜問曦點頭道:“凝兒如此聰明,定是看得出來。”
姜仙凝微微歪着頭略略沉吟:“凝兒初時也是有些看不懂師尊所為,只是隨便順應師尊所言罷了。直到到得刑少主這七陣流星橋之時,凝兒才能確定師尊是在試探若清師侄。之時並未想到此人是戴着若清師侄的麵皮,凝兒還道是若清師侄中了邪術。”邊說邊低了頭,似是有些自責,“凝兒還是大意了,並不能領會師尊之意。”
姜問曦微微側頭,看看姜仙凝:“若非當事之人便是難懂。若清並不知如何入這七陣流星橋。”
姜仙凝忽的睜大眼睛:“師尊讓若清師侄帶我過橋,但若清師侄並未有異議之時,便完全露了馬腳嗎?”
姜仙凝見姜問曦微微點頭,心中更多了幾分自責,在岸邊之時假姜若清似是忘了往事而難過,實則是不知如何應對,自己竟還心生憐憫。
“姜小仙也休要自責,姜真人既是初時便看出那姜若清是假冒的,但並未動手,說明姜真人自有打算,便是姜小仙早些領會,怕是姜真人也不會讓姜小仙有所動作的。”刑風見姜仙凝臉色有些難看,便出聲安慰。
“姜仙凝,我大哥說的甚是,你休要難過,一起救出若清便好。”刑岳緩了緩心神道。
姜仙凝見眾人都來安慰自己,便微微笑了一聲道:“刑少主毋庸掛懷,凝兒只是有些感嘆罷了。還是刑少主繼續講吧。”
刑風點點頭,對姜問曦道:“姜真人,那假姜若清臨死時可是說了‘佚城’二字?”
姜問曦點頭。
刑風臉色微變,思忖片刻,道:“又是‘佚城’。剛才說到你們去破陣之時,清月君曾來過宣武樓,也是說了這佚城之事。”
眾人聞聽此言都略略一驚。刑風略一停頓,繼續道:“清月君此次是破了魔族禁行禁制而來的。魔族想是知曉清月君與我修仙之人關係緊密,在他洞府四周下了禁制,只能在方圓十里行走,若是離的遠了便如烈火焚身般疼痛。魔力也會有損。
但此事恐是重大,清月君硬是衝破禁制跑了出來。見到我時講的便是這佚城。”
刑風似是有些顧忌,講到此便有些吞吐。姜問曦見刑風如此模樣,便開口道:“刑少主,你我二人相識數十載,便是有何傳聞也無須掛懷。刑岳和凝兒二人也不用避諱。”
刑風嘆了口氣,才繼續道:“清月君,能入得我宣武樓確是我給了他通行口令。事到如今,刑風到也不在乎傳言如何。”說著微微笑了一笑,“還是說那佚城之事,清月君說最近異族確有所動。這佚城便是異族暗中集結之城,已有十餘載。初時只是暗中將養小賊,如今似是已成了氣候。
清月君怕這異族是要鬧什麼動作了。要我們定要去這佚城查看一番。只是此城甚是危險,定要小心謹慎。”
“那我們不是一定要去佚城看一看了?”姜仙凝插言道。
“正是,明日凝兒便同為師一起出發。”
“我也要去。”刑岳忽的走出一步,“姜真人,也帶上刑岳吧。若清許是就在那城中,若是要救人時,刑岳也可出一份力。”
“刑少主還需得人照看。”姜問曦看一眼刑風。
“姜真人若是不嫌阿岳累贅,便帶上他吧,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還有阿川在家照看。阿岳一向與姜若清交好,若是不能去救他,怕是啊岳不能安心。”
姜問曦聽刑風如此說,便點一點頭,對姜仙凝和刑岳道:“那明日一早你二人便與我一同上路,需得小心謹慎,我們便去那群魔之地瞧上一瞧。”
次日清晨,姜仙凝便早早收拾停當隨師尊到得宣武樓正堂,刑風也早早起身送二人來到大門前。
今日刑風身體看似又好了不少,一身青色常服寬鬆的套在略有些瘦弱的身上,略顯羸弱之態,但面色卻是較昨日更加紅潤了不少。此時刑風只教刑川跟在身後,並不需他攙扶,一手微微撐着門框,一手自懷中摩挲了一會,拿出一塊玉佩。
此玉佩晶瑩潤透,水頭頗足,瑩瑩碧色中仿若有絲絲流晶滑動,玉佩上以紅繩結着細碎珍珠做了掛繩,在陽光下與玉佩交相輝映甚是養眼。
“此乃我邢家密寶,姜真人帶上吧。”刑風攤開手掌,玉佩安安靜靜躺在刑風手中,散發著清冷的微光。
姜問曦看着刑風並未伸手接那玉佩,只清清冷冷的道:“刑少主的寶物還是需得交給刑岳保管比較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