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
在什剎海邊住了幾天,錦書已然習慣了每天被畫眉鳥叫醒的日子了。學校並不要求她現在就入職,炎炎夏日也不好四處遊玩,她便安心的在這裏住了下來,與玉簪花和幾大架書為伴。日暮之後她時常出去走一走,偶爾還會在湖邊的酒小坐淺酌,看看湖邊的蓮花燈。兼之這裏的廚子手藝極佳,錦書實在找不到搬走的動力,只能任由自己繼續此間樂不思蜀下去。
沈斯曄依舊是每天來看望她。他總是在凌晨或是入夜時分才來,幾乎次次都是她尚未起身或者即將入寢的時間,讓錦書不由懷疑他可能是在謀求什麼。好在他的態度依舊明朗從容,舉動間也沒有多麼不規矩,她漸漸放下了心,每每能於他來敲門之時於抬首相視一笑,平靜到好像跨越熱戀直接進入了老夫老妻階段。
在回帝都的次日,錦書便去燕大醫學院報到了。因為有顧院士的推薦信,入職十分順利。
“這是你的辦公室。”教學秘書帶着她參觀幽靜的學院,言語之間頗多自豪。“雖然舊了點兒,可要知道這裏出過好幾位格物獎得主!其實要是咱們醫學院也搬到西北邊,就能寬敞一些了。不過咱們老院長一直不肯點頭,說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前輩傳下來這塊寶地……”
錦書觀察着這間小小的房間,覺得很是滿意。視野所及是幽靜的芳草地和花圃,室內一桌一椅一書架素樸雅靜,窗檯外還爬着細碎的薔薇花。而且是獨立辦公室,更讓她開心。夜裏她回去與沈斯曄說起此事,他聽了懶懶笑道:“那我豈不能去你那裏幽會了?”
院子裏極宜納涼,清圓的月亮掛在天上。他從來了這裏就倒在躺椅上一動不動,自稱累得像條狗,偏生還有力氣饒舌。錦書嗔他:“那你要做好跳窗準備。”她可不想讓同事驚悚地看見皇儲從她辦公室衣冠不整地出來,那樣她還混不混了?
“你不是一直對西山行宮好奇?趕明帶你過去住幾天如何?”他懶洋洋的笑。“去避暑,還有齋菜可吃,那裏的竹筍和蘑菇都是一絕。怎麼樣,去不去?”
出乎他的意料,錦書笑着搖搖頭:“這幾天不行,我還有事情。”她起身去倒了杯冰水,丟了兩片蜜腌檸檬進去才端給他。“顧老師在燕京主持一個學術會議,讓我去做翻譯。”
沈斯曄正仰躺在藤椅上看月亮剝毛豆,聞言險些把價值連城的青瓷杯失手砸了。他看向正仰望明月的錦書,怔了怔,慢慢把到嘴邊的一句話咽了回去。
次日他好不容易在繁重公務之餘擠出一點時間,到顧院士的住處登門拜訪。凌亂的大客廳里四處散放着白板和書籍,他剛坐下還沒說出來意,老頭已攤手說:“是我叫她來幹活的,怎麼?你有意見?”
沈斯曄謙和地搖頭:“我只是來拜訪舅公,怎麼敢幹涉您的工作。”他將腳邊扎着緞帶蝴蝶結的精緻禮盒拎上來,笑的又得體又溫文。“前些日子姐姐回家,帶給了我一些巧克力。我想舅公可能會喜歡,就自作主張都帶來了,希望您不要嫌棄。”
果然糖衣炮彈生效了。顧院士哼了一聲,但是語氣已經軟和了:“我可要警告你,何錦書不是能被你操縱的人。她要是知道你來過——”
沈斯曄微笑:“我當然不是要干涉她,只是想問,您下半年還會繼續在欖城主持工作?”
顧院士沒想到他問這個,怔了怔才頷首道:“那是自然。可我又沒打算把她帶去。”
“舅公。”沈斯曄的笑容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淡淡的疲色。“我只是想以個人名義請求您,如果錦書想讓您帶她去欖城工作,請答應她。”
他摘下眼鏡,在老頭驚愕的注目下,唇角挑起一個淡淡苦澀的弧度。
“這是我唯一能……彌補給她的東西了。”
回國之後,沈斯曄幾乎在次日就接手了皇帝的幾乎所有日常公務。或許是出於對次子的一分愧疚,又或許是為了彌補與謝皇后的離婚,皇帝似乎刻意的低調了,逐漸減少了公眾露面次數,許多禮儀性的活動也都由次子代為參加,包括下院的開幕。一時政令皆出於東宮,沈斯曄除了一個頭銜與皇帝已所差無幾。好在他對這些工作並不陌生。
自從去年八月欖城事變以來,執政的自由黨內閣就被嚴厲的詬病。自那之後,帝國國內的政壇就頗為不穩,謀求連任失敗的保守黨和大選失敗的工黨在大選中均未獲得多數席位,這時紛紛活動起來,謀求倒閣的議案雪片一樣飛進下院。迫於壓力,下院已經將不信任議案提上議程。期間沈斯曄代替皇帝在幾個黨派間進行了無數斡旋。在第無數次糟心到無可奈何勸說到口乾舌燥之後,他終於深刻地認識到父親為何塞給自己一個攝政的稱號以及兄長為何對這個位置毫無戀棧了。
但是再憋氣也只能忍着,限於身份,他只能勸說和建議而不能做別的。有那麼幾次,他甚至有種親自去下院裏縱火的衝動。為了平復心情,他不得不盡量多去見錦書;但是錦書要工作,他只有凌晨和深夜才有時間。但是鑒於在那種時段下的誘惑之大,他也不敢多停留。
某天他依舊是深夜才回來,因為得了點錦書主動給的甜頭而心情愉悅,遠遠看見夜幕里的巍峨建築,此刻竟也覺得沒那麼難看了。然而踏進東宮的一瞬間,他的目光愕然落在了兩位不速之客身上。
不速之客之一站起來,微微欠身:“深夜打擾殿下,真抱歉。”而不速之客之二已經打開了錄音設備,面無表情地攤開了記錄本。
深呼吸一下以按捺住輕微的不安,沈斯曄點點頭,淡淡說:“兩位夤夜前來,也辛苦了。”
“這是下官的職責。”黑衣的男子拿出一張水印卡片。“我受帝國特別情報局命令,來向您彙報一些情況。這是我的證件和特別調查令。”
沈斯曄禮貌地注目了一眼,隨即頷首表示認可。他在兩位特工對面坐下,示意有些不安的羅傑離去。直到書房裏只剩下他們三人,沈斯曄才抬眼靜靜看向對方,並不打算主動問詢。作為也曾參與秘密任務的一員,他深知此刻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我想您大概知道,對忻都的工作是我們很重要的任務之一。”特工平和地開口。“去年欖城事變后我們痛定思痛,成立了欖城安全委員會LSC。一年以來我們多有收穫,此前欖城警方預先偵破的幾起爆炸案,也有我們協助的一份力量。”
沈斯曄微微一笑:“諸位辛苦。”
“當然,亞穆納河之子是我們重點關注的對象之一。”特工扶了扶眼鏡,看向神色淡然的皇儲。“根據我們最近獲得的消息,祁復近期一直與靖王妃保持着密切聯繫。不知道靖王殿下是否曾對您提起過這件事?”
“可祁復是嫂子的堂兄。”沈斯曄皺了皺眉說。“除了祁復,她就沒有其他親人了。”
似乎聽出了他的回護之意,特工冷靜地說道:“殿下,帝國才是靖王妃應當親近的一方。”
這句話把沈斯曄的所有袒護之詞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他自然聽得出其中的懷疑與戒備之意,不由得暗暗嘆息。縱使已經為皇室誕下長孫並得到承認,祁令怡在特情局眼裏恐怕仍屬於非我族類的一員。而直到方才,他都不知道這種戒備已經提到了這種程度。無聲地嘆了口氣,沈斯曄看向對面看不出年齡的男子:“兄長並未對我提到過這件事。”
特工輕輕點頭:“好的。我們這裏有一份文件,請您過目。”
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疊紙,推到沈斯曄面前。一眼瞥見封面上五顆星的密級,沈斯曄不由微怔。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他謹慎地問:“我有這個閱讀權限?”
“是。”特工像是並不詫異他會有此一問。“殿下盡可以放心。”
心裏的警惕和不安越發沉重,沈斯曄沒有翻開手裏的文件,追問道:“那麼,這算是代表了皇室的態度還是我的個人行為?如果是前者,我希望得到你們的一份正式書證。”他不想拿整個皇室冒險。特情局對帝國的無條件忠誠毋庸置疑,皇室因此也能得到最高級別的忠誠;但如果一旦皇室與帝國的利益有了不一致,他也從不懷疑特情局會毫不猶豫地劍指長安宮。特工彷彿很欣賞他的這種謹慎,頷首道:“只是您代表東宮的私人行為。殿下請便。”
得到保證,沈斯曄隨即翻開了膝頭的文件。特工坐在燈下,狀似無意地打量着對面的青年。夜色已深,沈斯曄似乎有些倦意,一邊小心地翻閱着文件一邊端起了茶杯;但是幾乎在下一瞬間,他的手竟微微一顫,所幸並沒把茶水濺落。
近乎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沈斯曄的目光雪亮銳利到令人心悸:
“——你們在秘密調查靖王?”
特工不置可否地說:“一切可以透露的事實在文件里都有陳述。”他看見皇儲的左手緊緊攥了一下拳又鬆開,但幾乎是立刻就恢復了極度的自製與冷靜。面無表情地翻完手裏的文件,沈斯曄沉默良久才冷冷說:“貴局僅憑几次通信和電話記錄就要證明什麼,未免過於草率。”
“皇儲殿下。”特工也冷靜地換用了正式稱呼。“靖王偏居欖城,王妃又出身當地。忻都最大的反抗組織頭領是王妃的哥哥,是目前皇位第三順位繼承人的舅父。祁復派遣特使面見靖王,本來的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靖王為何對此保守秘密?”
沈斯曄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反駁的話。他只有沉默下去。
“給您的文件里的確只有事實,以上種種都只是揣測而非定論。”特工放緩了一點語氣。“但是殿下必須清楚,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帝國。”
沈斯曄保持着沉默。特工向前傾了傾身,看進青年深不可測的眼睛暗處:“殿下,倘若確認靖王殿下此刻已有異心,我們今夜就不會來見您。但是忻都勢力錯綜複雜,不得不這樣做。如果傷害到了皇室的感情,那麼請您諒解,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知道。”沈斯曄閉了閉眼,微微苦笑。“你們對帝國的忠誠,從來沒有第二人可比。”
他看向對面因為此語而肅然的特工,坐直了身子,目光在瞬間變得端正。“我絕對尊重並無條件支持貴局的工作。但是雖然沒有證據,我也絕不相信兄長會意圖叛國。我在宣誓就任皇儲時發誓為國貢獻一生,貴局的調查我絕不會幹預。但我以個人名義請求諸位,在調查兄長時,請不要把他預設為叛國者再去尋找相反證據。”
“我們仍在繼續調查中。沒有實據之前,靖王殿下就仍是我們要效忠保護的皇室成員。”特工亦肅然回答。他站起身,對皇儲淺淺鞠了一躬。“為了皇帝陛下。”
沈斯曄默然看向窗外。玻璃窗外的星空下是一片暗夜。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心緒:
“為了帝國。”
儘管日子過得鬱悶,時間還是轉眼就到了七月下旬。某天早上,沈斯曄早早起來跑步鍛煉沖澡完畢,打着呵欠走進書房才發現今天的日程難得的有一上午空閑,又發現今天是周六,頓時來了精神。從書架上找出幫錦書買的幾本書,沈斯曄正施施然向外走,卻在門口被更加淡定的羅傑攔住了:
“殿下,靖王殿下一家九點抵達,您要在這裏迎接他們。”
沈斯曄腳步一頓。隨即回頭苦笑道:“……這幾天事太多,差點忘了。”他把手裏的一捆書遞給羅傑:“抽時間送到綺園去。”綺園是謝家舊宅的題匾,門第高華的謝家,把舊宅也起了這樣風流宛轉的名號。羅傑接過書來捧着,看見沈斯曄已經沒精打採的坐回書案后,很快開始專註於看文件,心裏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九點鐘,靖王一家準時抵達長安宮。
沈斯曄出門迎候的時候,恰巧看見兄長正從祁令怡手裏接過了佑琨。一家人都穿着旅行裝,九點鐘還不算烈日當頭,但嬰兒幼嫩的肌膚不能曬紫外線,於是仍有工作人員為他們打着黑傘。佑琨在爸爸懷裏好奇地張望,又伸出小手去捏媽媽與衣服配套的耳墜,把一群人都逗笑了。沈斯曄揉了揉侄子肉嘟嘟的包子臉,有點好奇的笑着看向兄嫂:“他會說話了?”
沈斯煜笑而不答,戳了戳兒子的臉:“乖兒子,叫媽媽。”
佑琨果然咯咯笑起來,軟軟的喚了一聲。祁令怡抿嘴微笑,身為母親的驕傲光彩愈發讓她艷光照人,明麗不可方物。這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畫面之美好直可入畫,並且絲毫不需修飾。沈斯煜低頭輕聲囑咐了妻子幾句,這才看向若有所思的弟弟,莞爾道:“你也有這一天,不用眼饞。你和何小姐怎麼樣了?”
沈斯曄裝作未曾聽見,他現在學錦書的這一本領學的爐火純青,只站定了微笑道:“父親和祖母都在等你們。哥哥先帶着嫂子和佑琨去拜見,回頭我們再小聚,怎樣?”
沈斯煜敏銳地看了他一眼。沉吟一下,他從容地點頭:“讓令怡和佑琨先行,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他把佑琨遞給妻子,又吻了吻她的額頭。早有工作人員上前來,畢恭畢敬地引着靖王妃離開。直到門廳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沈斯煜才微微嘆了口氣:
“三弟,這裏有給你的一封信。”
沈斯曄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了那個並不厚重的信封。封口有完好的火印。他正在思索着這個徽章是誰家的標誌,沈斯煜已無聲一嘆,拍了拍他的肩膀。
“臨行前,令怡的堂兄派特使來秘密見過我,托我帶給你這封信。”
沈斯曄只愕然了一瞬間。與此同時,忽如其來的輕鬆感忽然佔據了他的心。手裏的信忽然變得沉甸甸的,彷彿託付了一份重大的責任。這封信他並不打算拆開,而是立即轉交特情局;但是能夠藉此排除對兄長的無端懷疑,還是讓他數日以來的心頭陰霾倏然散去了。猶豫了一瞬間,他還是沒有把特情局此前的來訪告訴沈斯煜——無論如何這都不令人愉快,他想。
靖王一家回帝都,是為了慶祝佑琨的一周歲生日。沈斯曄沒結婚之前,佑琨的繼承順位僅在他與嘉音之後,是以皇帝和太后都對長孫的周歲非常重視,太后還特地去她信任的廟宇里為佑琨打醮祈福。佑琨非但不怕曾祖母,看上去還很樂意坐在她懷裏。雖然沈斯曄覺得侄子可能是對太后衣袖上的紅寶石紐扣更感興趣,但是這足以讓老太太的眉目柔和了不少。畢竟澤遠和佑琨都不是在此出生,長安宮早已經多年未聞嬰啼,嬰兒帶來的不止是歡笑,還有更多的新鮮空氣。一時氣氛頗為其樂融融,太后這時也不再對祁令怡過分冷淡,雖說還是稍顯淡漠,但是他能看出來祖母已經接納了這個長孫媳婦,這讓他對錦書的未來更多了一份信心。
於是沈斯曄也輕鬆下來,蹺了一下午班去了綺園;可等他結束了卿卿我我踩着家宴的時間回去時,才知道在他不在的期間,一貫冷靜的兄長居然和皇帝吵了一架。
“書房的門沒有關緊。”羅傑含糊地說。“靖王殿下好像很激動,主要是他在說,陛下好像……沒怎麼反駁。”
據說一開始談話的氣氛還比較和睦。皇帝面對長子總有幾分愧疚,兼之近日來身體狀況日下,逐漸把以前嚴厲父親的形象改了幾分。他甚至還過問過嘉音的學習情況。但是話題從嘉音轉到皇帝的私生女、又轉到姚夫人,繼而轉到皇帝不久后要舉行的再婚上,微妙的父慈子孝終於還是出現了裂痕。
在皇帝的子女里,沈斯煜第一個旗幟鮮明地表示對這件事不能忍受。皇帝想到楊皇后,沉默良久,但卻沒有其他態度。談話以一個杯子被砸爛而結束。據說靖王摔門而出,離他最近的侍從官甚至看見了他因為憤怒而咬破的嘴唇。
“靖王殿下現在在東苑……他說他病了。”羅傑尷尬地說。“不能參加家宴,請您諒解。”
沈斯曄微微嘆息一聲,摘下眼鏡捏着睛明穴。良久的沉默。當羅傑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而轉身離去時,他聽見沈斯曄的聲音低低的從他身後傳來。
“我知道了。告訴他的助理,我晚上去探望。”
沈斯煜閉門不出告病的兩天以兒子的生日告終。期間沈斯曄去“探病”,也不得不承認兄長的臉色極差。他自然知道哥哥心結何在,這又何嘗不是他自己的心結?是以連勸說都無法出口。皇帝自與長子爭執后就閉門不出,理由一樣是稱病;但到了佑琨生日的當天,沈斯曄看見蒼老疲憊的父親時,竟有一瞬間的惻然。
比起裝病成分居多的沈斯煜來,皇帝怕是真的病了。少年荒唐釀成的苦酒,直到年逾花甲的今日才一一得到苦澀的報復。太后坐在正位上,拈着串念珠神色淡然。皇帝坐在母親右手邊,彷彿疲憊到一句話也不想說;沈斯煜一直迴避與父親目光相觸,神色只在看向妻兒時才有幾分暖意。沈斯曄立在一邊,瞧見這一幕,心下不由得微微嘆息。
家宴席間氣氛尷尬至極。好不容易捱到抓周環節,才讓捏着一把汗的眾人鬆了口氣。
正廳里的地上早就放了一張極寬大的方桌,依次擺着各色抓周必備的物件。佑琨坐在琳琅滿目中間,東看看西瞧瞧,好像有些拿捏不定,圓鼓鼓的包子臉上滿是困惑。他爬過一卷六法全書,拿起盒胭脂捏了捏又丟下,一柄沒開刃的小軍刀也沒能引起他的興趣。忽然他的注意力被一枚小金元寶吸引住了,抓起來便往嘴裏塞。還沒等緊張的保姆上前攔阻,他彷彿已經意識到了這東西不好吃,立即就扔掉了。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太后亦笑嘆道:“這孩子,怎麼跟阿煜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一直冥目養神的皇帝這時候亦睜了眼,神情裏帶了幾分複雜。沉默片刻,他站起身走到桌邊,彎腰往桌上放了一個小小物件。摸了摸佑琨的腦袋,他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好孩子。”
廳中本來輕鬆的氣氛在看清他放下的東西時,變成了微妙的沉寂。那是皇帝隨身攜帶的一方小印,田黃石上蟠龍紋。大概是用得久了,石質愈見溫潤。佑琨的小腦袋跟着祖父的手一直轉到他把印章放下,有點困惑地閃着睫毛,好奇地伸出小手。太后微皺了眉,還沒說什麼;沈斯煜已上前一步,默不作聲地把印章從兒子手裏拿走,走回父親身邊,放下。
滿室寂靜。清冷的聲音在炎熱的夏日午後響起,是不含感情到近乎無機質般的澄澈透明。
“父親,佑琨還小。這方印章,您還是留給阿曄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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