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偽君子
樂初是個閑不住的,要不是家中的哥哥嫂嫂們竭力反對,她早就奔着雲京去了。
雲京多繁華,比起傳言,那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別說其他,單是沿途茶館酒肆和道旁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兒,都透着精緻。那是身處權勢等級中被渲染出來的特有的排場,幾乎張揚到極致。
當然,這樣的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似姑蘇的閑適與散漫,即便是仇人,也沒有撕破臉皮大罵的,而是笑眯眯的,將所有鬥爭心思都藏在暗處。看上去風平浪靜,誰知道私底下是怎樣的暗流涌動。
就譬如脂粉鋪子裏站着的兩個婦人。
一個笑容滿面的說,“姐姐喜歡的胭脂,饒是天底下只此一盒,妹妹也當雙手奉上,姐姐知道的,不管從前今後,妹妹都一如既往。”
另一個亦是笑頰粲然,“怨不得所有人都說妹妹善解人意,可不是,一開口就將姐姐想說的話都說了去。只不過,妹妹看中的,不論什麼,姐姐都會拱手相讓。”
一人說得真誠,一人笑得真誠,要不是見慣了家中嫂嫂們為了一盒胭脂水粉“大打出手”,樂初都以為她們說的是真的。
她們口口聲聲說不要,有能耐說,倒是把擱在胭脂盒子上的手收回去啊。
樂初二話不說,直接伸手奪了兩隻柔夷下的精緻盒子,沖一邊汗如雨下的掌柜道,“多少銀子?爺買了。”
四十多歲的漢子如釋重負般的鬆了一口氣,帶着感激的開口,“小爺,紋銀一百兩……”
話沒說完,樂初啪的扔了一百兩銀子在盒子邊上。
這下,有人不樂意了。
妹妹橫眉豎目的說,“放下!這是我看重的東西。”
樂初將盒子放在手裏,隨意掂了掂,笑呵呵道,“你拿了也是贈給你姐姐。你姐姐不接,對不住你的一片心,接了,心裏又過意不去。你心心念念的是你姐姐,又怎捨得你貌美如花的姐姐擔了這個名?還是說,你從一開始就是想着買給自己?不是我多嘴,這樣有心思的女孩子,男人是不會喜歡的。”
不知哪句話說錯,婦人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登時白得嚇人,一雙眸子凌厲得猶如千萬支箭,恨不能當即穿了她的心。
樂初輕笑一聲,又往盒子上扔了十兩銀子,對漢子道,“沒點眼力見兒,瞧瞧兩位夫人說得口乾舌燥的,還不泡了茶伺候着。”
說罷,也不管幾人是什麼反應,轉了身便要走。
“放肆!”妹妹怒不可遏,張臂擋了樂初的去路,冷笑着問,“哪裏來的鄉野小子,敢在我跟前造次!”
樂初徹底樂了。
是,她行事率性,可也不是不懂規矩的,那門匾上端端寫着錢貨兩訖,先給先得,她付了銀子才拿的東西,為了聊表歉意,還請她們喝茶,這麼周到懂禮,怎麼就造次了?
如玉的臉龐湊近婦人幾分,將婦人眸子裏的不甘看得越發清楚。心知婦人是將對姐姐的那些氣撒在她的身上,也不惱,只是懶懶的一撇嘴,“長得丑沒關係,咄咄逼人就不對了。”
“放肆!”婦人氣得跳腳,揚起巴掌就要往樂初臉上甩。
樂初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不變的站直身子,一手握着胭脂盒子,一手卻是摸向了腰上別著的長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管她天王老子,先教訓了再說。
“荒唐!還不知錯!”
一聲呵斥,卻是姐姐將妹妹揚起的手劈下,嬌嗔的瞪着妹妹。
樂初瞧得仔細,姐姐看似生氣,但清澈的眸子裏一點兒怒氣也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倒是扭頭看向她時,那滿滿的歉意來得真。
看穿着打扮,應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竟是屈尊給她行了一禮,客客氣氣道,“妹妹行事乖張,不懂規矩,公子大人有大量,還望莫怪。”
這話樂初愛聽,何況是這樣一個水嫩嫩嬌滴滴的美人兒口裏出來的。
樂初的氣本就來的快去的也快,有美人姐姐這麼一哄,那點子小事情早就給拋到了九霄雲外,當時就不生氣了。
頗是無所謂的擺擺手,哼哼着出去了脂粉鋪子。
旁的沒關係,胭脂到手了就好。
要不然,甜兒那丫頭一哭二鬧三上吊,眼淚珠子都能淹死她。
她就想不通了,這胭脂水粉有什麼好的,值得她們一個個得擠破了腦袋去搶?
樂初三分不解,七分疑惑,十分忍不住,就將胭脂盒子打開了,她也想見識見識,花了她整整一百兩銀子的天價胭脂長什麼樣。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呼嘯而過。
樂初可慘,眼巴巴的期望着,哪知還沒看清楚胭脂的模樣,盒子就灌滿了水。
倒霉的還有她的長衫。
她心愛的胭脂色的長衫!大嫂親手給她縫製的,連大哥都沒有的,她平日裏都捨不得穿的長衫,就這麼被濺了星星點點的泥巴和雨水!
樂初快被氣死了,一躍躍上她的小棕馬,飛奔着追趕前面那輛趕着投胎的馬車。
馬車行得快,初初停下來的時候,兩匹馬嘶鳴着揚起蹄子,那陣勢嚇壞許多人。
“何事?”
馬車中傳來肅然一聲,如泉水叮咚,叫人心曠神怡,又似是沾染了亘古的寒意,容不得人靠近。
這樣的人,明裡溫潤如玉,實際肯定貫會震懾。
樂初眉毛一挑,暗罵自己什麼運氣,一出門就撞上這樣一個偽君子。
她打量了一眼,馬車很別緻,四周都是玉蘭花的雕刻紋飾,隱隱帶着檀木的香味兒,翹起的四角各掛了一條湖藍色的錦緞,上頭用銀線綉了肖字。
這樣的張揚,必不是一般人家,放眼雲京,能如此排場的,也不過肖國公府一家。
肖國公府么,素來得聖上眷顧,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其中厲害,不言而喻。
要不是如此,想必也不會駕着馬車招搖過市。
可巧,十六年來,但凡招惹她的,就沒有她不敢招惹回去的!
這會兒功夫,駕車那個眉清目秀的男子下去馬車,對着馬車裏面的拱手一拜,正欲開口,樂初已經微微俯身,朝着馬車晃晃悠悠的簾幔一鞭子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