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嶄露頭角
父親幾年間一直在外地任職,母親又過世得早。但寶釧並未荒廢學業,相比於女紅針鑿,她更願意在學堂聽夫子講經論道。寶釧和江遙四歲起,就跟着哥哥、姐姐進學堂啟蒙。
對兩個小的,一開始夫子也沒太經管。過一段時間,他發現這是兩塊寶。別看他們一天坐不了多大一會,但夫子沒白費吐沫星子,傳授的學問沒從這耳朵冒那耳朵出。可惜江遙在學堂待了不到半年時間,跟着高人走了。
寶釧七歲時一天去上課,學堂門前花開爭艷,她順手摺枝芍藥籠袖裏。夫子看見了,隨口吟道:“千金小姐袖裏暗藏春色。”寶釧信口回道:“高堂恩師胸中明察秋毫。”
小小年紀才思敏捷,夫子又吟詠一句:“豆蔻少女,攀龍攀鳳攀佳婿。”寶釧黑曜石般大眼睛滴溜溜轉,李念在旁想要相助,寶釧從袖中拿出芍藥花,“得了一句,”小手輕柔地撫過花瓣,“白髮儒生,攀日攀月攀蟾桂。”夫子很高興,學生出色固然天資有關,同時也說明他教的好啊。
於是他興沖沖的跟李德裕講了,寶釧出生時就有吉兆,李德裕對女兒未來寄予厚望。女兒聰慧容顏美麗,他延請名師教授女兒才藝。從此高標準培養,但不苛刻拘束天性。德裕滿腹經綸出身士族大戶,自然知道高庭深宮中,按照模子刻出來的,太循規蹈矩,玩不過散養的。
遠的趙飛燕姐妹出身良家子,能居高位:近的武則天商人之女,王皇后出身名門,循着女德女工女容,玩不過人家,武則天通讀詩書史記。寶釧很幸運沒把自己框在女戒的森嚴戒律里。
有一年做壽,寶釧獻給父親一副壽聯,賓客無不贊字跡章法自然,氣韻活潑隨心所欲心手合一。李德裕聽着賓客讚美之詞,只是撫須含笑。
“虎父無犬子,令郎今後自會光耀門庭。”賓客言道,李德裕哈哈大笑,“此乃小女筆墨,信手塗鴉何足道哉。”賓客更為稱奇。至此寶釧才名遠播。
德裕常說寶釧,若是男孩,則可出將入相,可惜是個女兒身。李念年少時,聽到父親如此說,很不服氣。
如今有薛尚做伴讀,薛尚和李念同年,他身世飄零,卻從未喪失進取之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對李念也是種鞭策。
薛尚外貌看去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但他字體卻深得顏真卿書法精髓。其楷書結體方正茂密,筆畫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有力透紙背的筋骨。
因為考試有“書學”科目,時人練習書法趨之若鶩,對書法大家尤其崇拜。字寫得好就像人的第二張臉,常言道字如其人。
薛尚今年十九歲,尚未婚配,他遊歷幾年見過小家碧玉、大家閨秀、風塵中人,其中不乏如花美眷,容顏出眾者。但自從見到寶釧,他忽然心生曾經滄海難為水之感。
後花園東南方向有一處幽靜庭院,從碧蘿拂垂的月洞門進去,庭院裏牡丹吐蕊,杏花如煙,粉蝶飛舞,三間房舍掩映其中,寶釧兄妹在此讀書。
乳娘身體恢復一些,母子闊別十年,有許多體己話說。寶釧一早吩咐浣紗準備筆墨,要去學堂。江遙笑道:“寶姑娘此去,必是要蟾宮折桂。”寶釧莞爾笑曰:“俗人俗事怎比仙人仙姿。”
寶釧像一朵新荷冉冉而來,“給兄長請安。”寶釧盈盈福身,“幾日不見,寶兒清減不少。”李念心裏暗笑,有外人在,寶兒淑女得很。
薛尚起身對寶釧作揖,他和寶釧不過是兩面之緣,再見寶釧,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他自認為定力還是不錯的,至少他不會把心裏所想表露在神色上。所以認識他的人都說有匪君子,如切如琢。但是看到寶釧,他沒了一貫的淡定。
寶釧看薛尚也在,露出一絲小女兒的羞澀。在不算熟悉的青年公子面前,她還是有些局促。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拋頭露面的機會還是少。“薛公子萬安。”寶釧福身道。
夫子進來,三個弟子自覺地研習學問,他老身甚感欣慰,弟子沒辜負他誨人不倦的敬業精神。他問弟子:“”《詩經》何句最佳?寶釧答道:“《詩經》三百篇,莫若大雅.崧高篇雲,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老師大讚寶釧雅人深致。
寶釧着描金團花的白錦襖,石榴襦裙,石榴紅帔巾,端莊華貴彷如盛開的牡丹。在崇敬寺薛尚見過寶釧活潑俏皮的一面,在這裏他見識寶釧端莊高貴的一面。對於寶釧他只能仰視,薛尚收住心神,他薛尚又豈能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
中午寶釧下學回來,桂子扶着江氏,江遙給母親洗頭。寶釧過來幫忙,浣紗和桂子去大廚房打飯。
江氏的身體還是虛弱,兒子幫她洗頭,她倒累得胸悶憋氣。寶釧看着嘴唇又開始泛紫的乳娘,心裏毛毛的。江遙取出銀針,快速扎向心腧穴、膻關穴
“小姐,”桂子手提海棠花式八寶攢盒,怒氣沖沖先一步邁進屋來。“氣”寶釧沖她搖手,她本來一肚子氣,想向寶釧告狀。廚房裏雜役眼皮子淺,他們這房只是要求加個蛋羹,推三阻四地不給加。
浣紗在後面悄悄拉她衣袖,兩人悄然無聲地擺放好羹匙碗箸。好在今天食譜有一道乳酪酥。桂子緊閉嘴巴,怕自己兜不住話。府中情形江氏心中有數,寶釧母親在世時被人壓低三分,更何況現在。
到了晚上,乳娘精神好多了。寶釧乾脆脫了繡鞋,繡鞋前端綉着雲朵圖案。女子的秀足可不能輕易給外人看,但在寶釧眼中雖然分別十年,她和江遙自打見面,就有一份親近感,他就是親人。
“娘。”寶釧親昵地用臉頰摩挲江氏的手掌。“都多大了還撒嬌,當自己四歲嗎?”“你眼氣,你也撒嬌。”寶釧示意他可以坐在另一邊。“我堂堂七尺兒郎,怎能做小女兒狀。”江氏伸手把寶釧攬進懷裏。“娘。”寶釧嬌憨道。
“你不在家,多虧寶兒在身邊,為娘才撐到今天。”江氏憐愛地看着寶釧,“兒子不會再離開你。”江遙握住母親的手。江氏看着身邊一對兒女,兩個孩子心性、品貌、才學,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該有多好。
“娘,你歇息吧。”寶釧怕累到她,江氏說不上幾句話,就會胸悶氣短,臉色慘白如紙。寶釧下地穿鞋,主僕三人在另一間擠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