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解救(1)
昭王走來走去,袁鴻被他晃得眼花腦懵,偏這時候又不能說一個字,就怕他瘋癲起來再做出什麼難以收拾之事!
現在這個結果當初也並非沒料到,只是成真了,眼前這位主兒覺着被戲弄,臉上掛不住,憤懣不已。
“主子,昭王不會興師問罪吧?”
成安王懶洋洋地靠在窗邊榻上,望着院子裏的青梅出神。許是月光的緣故,那青梅好似披了一層柔霧在身上,遠望去,似真似幻。
“當初他來時也未明說另有安排。要怪,只怪他自己太急切,太自負,看不清局勢。殺了晟王,還是俘虜晟王,於孟陸鳴而言,兩者可有霄壤之別。兩國之爭,殺戮若能解決一切問題,我們這些人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了……”
“可宋鳴那邊,此次多半暴露了,晟王若活着,日後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五年前何府滅門,這些年晟王心裏應該已經有答案了。”
“那接下來……”
“接下來……靜觀其變!”
“……”翎闕不解。怎能靜觀其變?那豈非等着死神降臨!“若晟王活着回來,一旦找到宋鳴,勢必會循跡找到主子您身上!不能靜觀其變啊!”
成安王滿不在乎地笑道:“怕是早就成了人家射程里的獵物。……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主子到底在說什麼啊!了結什麼?不是一條心,幹掉皇子們,主子登上皇位嗎?
不知睡了多久,孝煜醒來時窗外已暮色西沉。起身活動脖頸筋骨時,才發現了孟陸鳴,也不知什麼時候來的。
“晟王殿下休息好了?”
“托孟將軍福,本王這幾年睡得最踏實的一覺就屬剛才了。謝了!”
在孟陸鳴聽來,這話着實帶着反諷和倨傲,可這是孝煜的真心話。剛才那一覺確實是他這幾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他自己都不解,為何在敵營的關押帳房中竟能心無旁騖地睡着?
“既然晟王殿下休息好了,那我們來說點正事,您不介意吧?”
“當然,請。”
孟陸鳴走到孝煜跟前,道:“實話說,那日一開始沒打算救您。”
“哦?那多謝將軍的救命之恩了!”孝煜抱拳以示謝意。
孟陸鳴似在掙扎着什麼,有一陣沉默。
“我父帥……戎馬一生,……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孟麒帆生前是響震寰宇的作戰奇才,以自戕謝幕,確實惋惜。但戰場就是戰場,任何人都得為戰敗負責,他孟麒帆也不例外!
“令尊之事,本王深感惋惜。”孝煜這次行了個很莊重的禮。
“你知道嗎?晟王殿下。這五年來我日日夜夜都想親手取了你的人頭,以告慰我父在天之靈!我父去時不甘哪!那不是他老人家理想中的謝幕,從來不是!可那日,你被死士圍擊,我感覺不到絲毫快慰,我想像着你不久後會死去,依然感受不到分毫,或許讓你活着,活着……對,讓你活着,反倒有了別樣的慰藉。我只想要江安,這是我父的心愿,我要為他實現!”
“將軍是打算拿本王換取江安?”
“調解書已經送至貴國皇帝手中。我們不妨來猜猜,西鹹的皇帝是更珍惜殿下呢,還是更看重江安呢?”
“將軍好籌謀!”
見孝煜依然一幅諸事漠不關己的樣子,孟陸鳴心中不禁嘆服其心志堅毅。
“與晟王殿下豈能相比!”
“那本王就……恭祝將軍得償所願。”
望着孝煜轉身朝床邊走去,復又躺下,孟陸鳴識趣地沒再吱聲,出了營帳。閔孝煜如此淡然,他心底反倒沒底了。都說閔孝煜是西咸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可最近幾年父子關係卻並不融洽,江安又是那麼重要的地方,西咸皇帝捨棄皇子保江安也不是沒可能……
西蜀營地四面開闊,除了東面有一片小小的山林外,沒有任何遮蔽隱藏之處,因這點,一到晚上,帳中帳外的明火、篝火便格外地像黑暗裏的曙光,為暗夜而行的人照亮前行之路。
天際已泛白,今夜看來又沒戲了。就在離劍打算回去時,營地一側有個黑影閃過,那黑影跑的極快,倏地一下便沒影了,離劍火速跟上去。所過之處,士兵都被敲暈了,突然,一大批士兵衝出來,圍成一圈,刀光劍影四起。被圍攻的黑衣人遊刃有餘,招招發力,隨着打鬥,整個營地都騷動起來,圍攻而來的士兵越來越多,縱使那黑衣人功夫了得,長久這樣以一敵十、敵百也難以脫身……
離劍劍出鞘,一時間空中火花四起,跟放了煙花似的,場地中的多個營帳隨即同時起火,離劍趁亂將黑衣人救走了。
到了僻靜處,兩人停下。黑衣人側身對離劍行禮,道:“剛才多謝俠士相救。敢問俠士名諱幾何?”
離劍看着眼前黑衣黑面的阿沅,近四個月來的不安終於放下了。
四個月前,他奉師命下山採買藥材,途經凌雲山附近,便順道打算去看一眼阿沅,看看她恢復的如何了。自去歲末從阿貴的來信中得知阿沅醒來后,他便時不時地想着,阿沅會記得自己嗎?真見到了,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呢?一直希望能去凌雲山看看她,可惜一直沒機會。
等他終於到了凌雲山後,才知阿沅已於兩個月前離開了。
“您為什麼不阻止她?她的身體……應該還不適於獨自在外吧?”
“她醒來要面對的,太多了,怎麼待得住?誰又能阻止得了她?為了能早一點行動自如,她刮骨驅毒,晝夜不息,夏入火坑,冬浸寒潭……只要能早一點行走,她什麼都試……這一天她遲早要面對,早面對早解脫!”
離劍半日沒響聲,他只覺得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拳在一起,手心起了好多汗。
“那……她現在……身體無礙了嗎?”
……
他離開凌雲山,想着阿沅會去哪裏?那時孝煜已奉命迎戰西蜀大軍。直覺吧,他覺得阿沅會先去找孝煜,便一路朝渝州趕去,一路追尋阿沅的身影,可追了一路也未見到一丁點兒阿沅的蹤跡。直到在殺虎口,在一家客棧房間的角落裏發現了一片竹葵,才敢肯定阿沅來過這裏,此時很可能還在這裏。
阿沅隨身還帶着竹葵,看來那個霉斑的毒至今未解,還是要竹葵來定期鎮壓才可。他在殺虎口和西咸軍駐地徘徊了近月余,依然沒見到阿沅的蹤影。打算離去時,孝煜被俘虜的消息傳了出來,他一方面擔憂孝煜,一方面又幻想着,阿沅若還在這裏,一定會去救孝煜的吧,自此他便日日隱蔽在西蜀軍營附近,查看動向,同時等阿沅現身。
離劍定睛看着阿沅,無波無瀾地回道:“離劍。”
阿沅的眼睛裏流過一陣驚訝,“離劍?你是離劍!”
“是,我是離劍。你是……阿沅嗎?”
儘管黑布遮面,但離劍能看到那黑布下情緒的激動。
“我……我是……你……”
“我是隨着阿貴這麼喊你的,你不介意吧?”
阿沅搖搖頭。“不介意。”
她在猶豫,要不要摘下面巾?她的樣貌與從前有異,常人見到,定要以為是妖魔鬼怪不可。
“你也看到了,我的眼睛有別於常人,所以……”
“明白。你戴着便好。”
不用摘面巾……阿沅心頭頓時一松。“你怎會在這裏?”
“我下山採辦藥材,途經此地,聽聞……孝煜出事了,便留了下來,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噢……”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要在西蜀營地救人非常難。一旦被困,很難脫身……這個,需要好好計劃一番。”
“計劃……朝廷里有人為了江安,打算放棄他……還有那孟陸鳴,聽聞是個喜怒無常之人,萬一……”
“孝煜是皇子,非一般朝臣,想來那孟陸鳴再狂妄,也不會輕易殺了他的。”
離劍說的阿沅此前也想過,只是,可能關心則亂吧,她無法就這樣待着,什麼都不做……
出了凌雲山,她本來打算先回徽州,看看祖母他們的墳冢,卻鬼使神差地先跑到了渝州,跑到孝煜駐紮的地方,日日遠遠地看着他。這一看,便捨不得離開,一待就待了一個多月。
每次回到住處,她都被心裏不斷出現的那個問題折磨的睡不着:你到底想跟他還有什麼關係?你忘了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幅樣子的嗎?你忘了你的父母、親族是怎麼死的嗎?你忘了你那個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子嗎?……她努力過,依然無法就這樣轉身離去。至少,至少他該活着,這一切,原本也非他造成的……
“你現在住哪裏?”
離劍望着眼前的破廟,微皺眉頭,阿沅瞧見,解釋道:“我身上的銀子用完了。暫時便住在這裏。”
“走。”
“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
原來是去偷啊!
“怎麼能偷啊!”
“這些銀子裏,有地主剋扣佃農的工錢,有達官顯貴強征百姓賦稅,有掌柜的故意抬高價格,有王公貴子豪擲千金只買一笑……有什麼不能偷的?”
事情雖是這麼個事情,可這……還是偷啊?阿沅看着桌上包袱里琳琅滿目的錢財,尷尬地不知所措……
“後面需要銀子的地方,應該不少,你打算就這樣一直住破廟嗎?”
自然是不能的。但立馬接受這些不義之財,阿沅也辦不到。她抄起包袱扔到離劍懷中,兀自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