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40.
到了廚房,阿榮環視一圈放下心來,安東忙忙碌碌地切着一大堆菜,抬頭隨口招呼他,封一帆氣定神閑地煲着老湯,呂大師傅淡淡嗯了一聲,步朗尼不在,何之山也不在。
阿榮先去換了衣服洗手,蹭到安東跟前,很不好意思道,“阿東,最近辛苦你了。”
安東給了他個白眼,笑道,“你走了我還真不習慣,好多活都要自己干啊,今天這些菜可就交給你了,”說完就佯裝洗手撤退。
阿榮一邊洗菜刀一邊叫道,“我來之前你還不是什麼都要干?再說過幾天我走了,你也一樣嘛。”
安東伸出左臂來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使勁拽到自己懷裏,阿榮還不及驚叫,他右手又過來捂了阿榮的嘴巴,俯頭在耳邊輕聲說道,“你別說要走的事了,走得人說不定是何之山呢?”
阿榮嗚嗚哼了幾聲,圓眼睛裏全是疑惑,臉被安東捂得太緊,都有點呼吸困難了,他搖動肩膀用力掙扎,安東卻遊刃有餘地把他按緊,八卦道,“何之山報名參加中秋節全國廚藝大賽嘛,就是盛宴的第二天,你知道。”
阿榮瞪着眼睛點了點頭,鼻子都開始喘粗氣了,安東將手移開到他頭頂擼了幾把,悄聲道,“不管他得到什麼成績,反正老闆心裏是不爽的,搞不好他就要走人了。”
阿榮努力地移開腦袋,小聲道,“那白姐姐……”
安東嗤笑道,“她快生了嘛,也干不久了呀。”
阿榮長長地哦了一聲,好不容易從安東鬆開的胳膊中鑽出來,低頭拉展衣襟,想了想又問道,“那他打算怎麼辦?要是得了大獎的話?”
安東聳聳肩道,“步家給他最好的位置也就是主廚了,他可能是不滿足,畢竟還這麼年輕,想闖出自己的名頭。”
說話間服務小姐已打了電話過來說客人入席了,各位廚師立刻嚴肅神色,敏捷迅速地行動起來,安東簡潔明了地將今天的切配交待了幾句,阿榮抄起菜刀低頭幹活。
等到涼菜都快上完的時候,何之山匆匆忙忙地走進廚房,去呂永身邊彎腰彙報了幾句,走到灶台開始忙活。
廚師里只有煲湯的封一帆最是無聊,見他過來調侃道,“何兄,你近來實在是來去無蹤神出鬼沒,是不是修鍊了乾坤大挪移啊?”
何之山頭也沒回,淡淡道,“家裏事情比較忙,請見諒。”
封一帆誇張地笑道,“喲,我見什麼諒啊,你是大忙人嘛~嫂夫人還好?”
何之山道,“媛媛還好,中秋節過了就要休產假了。”
差不多忙碌結束的陶星明插話道,“中秋節還真是繁忙的大日子啊。”
他這句話說得輕鬆,可聽得人都覺得心中一沉,何之山冷冷道,“別吵我,忙完的一邊去。”
陶星明碰了個釘子也沒敢繼續,只是暗自吐吐舌頭,阿榮擔心地看着他,將切好的一碟豬肉片輕輕遞到何之山的手邊放下就趕緊退開。
何之山順手拿過肉片,將前一分鐘安東遞過來的肝片和腰片倒在一個大碗中,飛快地舀入一勺澱粉,撒上細鹽,倒入生抽拌勻,炒鍋中倒入花生油,燒制六成,將上好漿的三樣材料入油鍋滑熟之後控油,手腕翻飛着兌好由醬油香醋澱粉高湯組成的芡汁,再爆鍋下料淋芡一氣呵成,一道鮮香滑嫩的爆三樣即可出鍋,何之山嫻熟地整理好盤子,換了一支鍋放在火上,一邊說道,“阿東,今天的肉片都是橫紋切成一寸長,很整齊,很好,但是腰子的平行直花刀到最尾端還是不夠均勻,下次注意着。”
安東無精打采地應了,對着黎向榮苦笑,低聲道,“兄弟,切菜我真比不過你。”
阿榮嘿嘿笑道,“除了切菜,我還有啥功夫?你別埋汰我了。”
安東若有所思道,“這爆三鮮要先兌碗芡,爆鍋時才能做到滷汁緊抱,明汁亮芡,是個很考驗快手功夫的菜啊,阿榮你手腳麻利,應該能做好。”
阿榮隨口道,“我不做葷菜的啊。”
安東切了一聲,“那你切得挺帶勁啊。”
阿榮認真分辨道,“豬又不是我殺的,也不是為我殺的,我切的是肉,但我可沒犯殺孽啊。”
安東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不跟你這小和尚計較,歪理一套套的,反正我使喚不動你殺雞宰魚,您老愛幹嘛幹嘛。”
阿榮急着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個我——”
安東豎起手指示意他閉嘴,因為何之山已經很不高興地瞪過來了。
阿榮鬱悶地咬緊牙齒,手上繼續剁着肉餡,心中還在不忿地嘟嘟囔囔。
——笨死了你。許久沒有出聲的師傅冒出一句。
阿榮微微一震,潛意識裏四下掃視一圈,在腦海里親熱地叫道師傅好。
——看清楚怎麼做爆三鮮了嗎?徐疾懶洋洋問道。
——那是葷菜。意思就是我不屑看,也不學。
——死小子,徐疾暗罵道,那可是由唐朝宮廷古菜“全家福”演變而來,歷時千古,是秦隴菜的代表作,一般人還真做不好。
——步家菜里還有秦隴菜?秦隴是啥?
——秦隴就是陝西和甘肅的簡稱!秦隴菜包括陝西、甘肅、寧夏、青海、新疆在內包括的大西北風味,牛羊肉為主,味道濃厚,香料豐富,很多烹飪技法延續數千年古風猶存,你多學着點!
——牛羊肉……我又不做……阿榮還在小聲辯解。
徐疾很想給他頭頂來個爆栗,嘆了半天氣,耐心道——素菜,仍由寺院菜、宮廷素菜和民間素菜三大流派組成。寺院菜崇尚‘全素’,宮廷素菜和民間素菜則‘以葷托素’,雞蛋、骨湯、蔥蒜都還在用,你有啥好糾結的啊?
——媽媽說了不準殺生,阿榮只是認認真真重複道,其他的我不懂,反正我不會下殺手的。
——西安香積寺的齋菜也很有名,那也是秦隴風味,徐疾無奈道,回頭你好好找點菜譜來練習。
阿榮老老實實應了,手上的活計忙完,見何之山開始做最後的菜肴,就想開溜。
正當腳底抹油之際,步朗尼走進來了。
兩周未見,那個在鄉下休閑打扮,頭髮亂翹滿臉燦爛的步朗尼不見了,少東家的髮型平整,笑容收斂,眼角眉梢都刻着桀驁的痕迹,他身着正裝步履優雅,用親切而絕不親密的語氣跟大家致意,最後對何之山說道,“何師兄,忙完了跟我一去過去,爸爸有話對你說。”
即使大老闆招喚,也不用刻意讓少東專程過來在眾人面前宣佈,這種誇張地姿態很是可疑,何之山隨意應了,繼續做菜。
步朗尼在廚房裏轉悠了一圈,隔着玻璃對阿榮擠擠眼睛,用口型說道“你回來啦!”阿榮輕快地點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步朗尼走到呂大師傅那邊,笑得很是親熱,“大師傅,我爸爸有點感冒了,沒胃口吃東西,你說做點什麼好?”
呂永放下手中的報紙,思索了一會道,“有新鮮的水蛇,剝一條熬點粥,加些陳皮紅棗和薑末,能發點汗,我叫人來弄。”
步朗尼驚奇叫道,“哇,水蛇!好久沒吃過了,好東西啊!”
呂永站起身來走到切配間門外,那裏有一個用竹芭扣好的水缸,掀開蓋子,缸底的淺水裏盤着幾條粗壯的大蛇。
阿榮這才知道那缸里有蛇,嚇了一大跳,幾步竄到步朗尼身後,只露個腦袋好奇地張望。
安東彎下身去,輕輕巧巧地捉出一條一米長的黑蛇來,手指掐住要害部位,蛇頭東扭西扭吐着長信子,小眼睛裏全是冷酷的光。
安東手腕一抖就要把蛇骨架弄散,阿榮不由驚呼一聲,步朗尼對他輕輕一笑道,
“別害怕,水蛇沒毒的,肉很鮮美。”
阿榮咬着牙,他想說你們別殺這蛇好不好,但說不出口。
蛇不過是普通的食物而已,他又有什麼資格說話?
阿榮借口害怕轉身逃了出去,在月寂風清的庭院中徘徊良久,本想就此回到宿舍,可惜還沒吃晚飯,只能幹熬了大半個鐘頭回到廚房。
那條蛇已經被安東快手快腳地料理完畢,蛇頭被斬落包好,蛇身切成數段,蛇皮上的粘膜用濕布擦洗地乾乾淨淨,鍋里的白粥咕嘟嘟地冒着泡泡,是用上好的東北大米摻入少量的泰國香米熬制的,東北米膠質重,軟糯綿滑,泰國米香味濃郁,大火熬開時加入幾滴香油,將蛇肉放進去,陳皮絲、紅棗,連同薑絲一起放入,顏色明艷,香氣襲人,忙活完的廚師悠閑地收拾剩餘的材料,配合蛇粥來準備晚飯,步朗尼盯着滾開的瓦罐,手邊準備好了一個保溫飯盒,正在對呂永抱怨道,“爸爸他這麼大的人,生病了也不肯去醫院也不肯吃藥,就躺在床上裝死。”
呂永道,“微少這樣子都幾十年了,看來這輩子是改不了的。”
步朗尼接著說道,“媽媽給他做了蜂蜜蛋酒他也不喝,我做的麵條他也不吃,
又挑食又彆扭,他也就聽您的話了,這粥總能吃一點。”
黎向榮在一旁聽了半晌,拉拉步朗尼的袖子輕聲道,“我知道有個湯能治輕微的傷風受涼……”
步朗尼側過頭笑了笑,“嗯,明天有空的話你幫我做。”
阿榮默默點了點頭,心想現在給我十分鐘就能做好了,等着蛇粥的步朗尼卻不需要,所謂明天做,也不過是客氣的說法。
最後一道菜送出廚房,封一帆和陶星明做的幾樣炒菜也出了鍋,大家拿起筷子準備吃晚飯了,有人盛了白飯,有人等着喝熱乎乎的蛇粥,起鍋的時候還灑了一把白菊花瓣,清雅的菊花香遮蓋了淡淡的血腥氣,聞起來更加誘人。
阿榮也端起一碗白飯,夾了幾筷子香菇青菜心不在焉地啃着,步朗尼舀了一盒蛇粥、和呂永何之山一起匆匆走出門去。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