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7、大宋的悲哀
隨着外面的氣溫越來越低,李憲乾脆放棄了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決定在大山裏面過完冬天再作打算。
讓李憲做出這個決定,自然要感謝一個人。
郭小乙是一個很能幹的人,找到一個大山洞之後並沒有停留,而是帶着菊花青和棗紅馬返回滑坡所在的地方,開始搜集一切有用的東西。
此前屬於驚魂未定,加上天色已晚,滑坡現場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全面搜尋。
郭小乙用了十天時間挖掘,不僅弄回來兩匹馬所需要的黑豆,還收集回來一百多件羊皮長袍,六十多斤鹽巴,刀槍弓箭更是一大堆。
畢竟積雪更好挖掘,積雪損壞東西的力量更小。這些東西都是從救援蕭姵的那個山谷刨出來的,女真韃子的騎兵大部分被埋在裏面。戰馬全部凍成冰塊不會腐爛,變成了李憲等人救命的糧食。
女真韃子的屍體都僵硬了,羊皮長袍全部是割開以後剝下來的,雖然不能當衣服穿,但是作為鋪蓋卻綽綽有餘。
郭小乙不知道自己那年出生的,李憲根據他的描述推測,應該還不到十五歲。
唐浩然竟然是易水縣秀才,讓李憲和蕭姵都沒有想到。
看了蕭姵一眼,李憲還是問了一句:“既然是大遼國秀才,你為何跟着董龐兒造反?”
沒想到唐浩然一開口,就讓李憲和蕭姵同時一驚:“大遼國不把我們幽雲十六州的漢民當人固然可恨,但並非逼我們造反的主要原因。再說了,我們是為了反抗大宋朝才造反的。”
李憲深吸一口氣,強忍怒火問道:“你們都是漢民啊,為什麼會這樣?”
唐浩然揮舞着右拳悲憤地說道:“我們的骨頭和血肉都是漢民,這當然沒錯,而且大遼國認為我們是漢民,從來不真心相信我們。可是,大宋朝根本不把我們當人!”
李憲搖搖頭:“唐浩然,你這話太偏激了吧?”
唐浩然突然雙目血紅,彷彿要吃人一樣:“偏激?恩公,你到燕京附近看看吧,看看大宋朝的宣撫使童貫和他手下的軍隊都幹了些什麼!一換官,二授田,三鹽法,逼得所有漢民百姓家破人亡。”
“更有甚者,大宋朝將燕京漢民的屋業、土田,全部賞給郭藥師的常勝軍。大遼國的時候我們雖然過得很艱苦,但好歹是自由平民。大宋朝的軍隊來到燕京之後,我們一夜之間變成了郭藥師的奴隸!”
“三萬多戶跟着金兵跑了,我們不願意投靠金國,也不願意為遼國殉葬,更不願意當奴隸。恩公你說,我們除了造反之外,還有什麼路可走?董龐兒為什麼打出扶宋大將軍的旗號?還不是希望朝廷認可我們漢民的身份。”
李憲點點頭沒有作聲,因為他無話可說。北宋在燕山之南都幹了什麼,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宋徽宗趙佶準備聯金抗遼的時候,曾經下旨不得虐待幽燕漢民。但是文臣安堯臣立即上書勸阻:
“臣聞中國,內也;四夷,外也。憂在內者,本也;憂在外者,末也。夫天下有外懼,無內憂,蓋自古夷狄之於中國,有道未必來服,無道未必不來,……安危之機,不在於夷狄之服叛去來也。”
安堯臣口中的中國,竟然是指黃河以南,黃河以北屬於“夷狄”,胡說什麼“安危之機,不在於夷狄之服叛。”也就是說,大宋朝的安危,並不在乎幽燕漢民究竟是歸順,還是反叛。
文臣宋昭上書評價董龐兒:“董才北虜叛臣,心懷怨望,故附會邊臣,撰造虛語,欲假中國之勢,以復私仇耳!實兩朝之奸賊,豈復忠義之可望哉?”
大宋朝無恥文人對幽燕漢民統稱“虜”,董才是為了報私仇造反,沒有為大遼國殉葬,所以是“大遼國叛臣”,又反對“大金盟友”,沒有“忠義”可言,屬於“兩朝之奸賊”,大宋朝不能要這樣的人!
居於這種認識,大遼國的叛將張覺不服金國投降大宋。金國找大宋要人,大宋竟然把人家父子三人的腦袋砍下來送過去。
同樣是從大遼國投降過來的郭藥師,看到大宋如此倒行逆施,想到自己的人頭不保,乾脆率領全軍投降金國,兩年後北宋滅亡也就成為一種必然。
作為二十一世紀的偵察兵,李憲明白忠誠是雙方的。國家對百姓愛護有加,百姓才會對國家有歸屬感,從而產生凝聚力,然後才談得上忠誠。
大宋從理論上、心理上,從來不認為黃河以北的漢民是自己人,導致眾叛親離而滅亡,純粹就是咎由自取。最後外敵入侵,吃苦是最廣泛的老百姓。
唐浩然的陳述徹底刺激了李憲,終於逼迫他靜下心來,開始思考深層次的社會問題。
自盛唐以來,幽雲十六州生活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漢民。北宋立國之後,外戰必敗成為常態,導致幽雲十六州始終沒有納入中原掌控。
如何才能融入眼前的這個時空,利用自己“先知先覺”的無上神通,因勢利導做一些對漢民有益的事情,成為李憲必須想清楚的問題。
利用兩天時間苦思冥想,李憲始終找不到一條捷徑。
因為他相信,在對待民族認同這個問題上,僅僅扯開喉嚨喊幾句冠冕堂皇的口號,絕對沒有屁用。
老百姓非常淳樸,也就非常實在。大宋不能保護子民,甚至把子民當敵人,自然不會產生歸屬感。
“時間過去一百多年,相當於經歷了四代或者五代人。如何讓幽雲十六州的漢民重拾根本,不要把自己當成番邦外夷,進而仇視中原漢民,這還真是個大問題!”
李憲不得不承認:“世界上根本沒有捷徑可走!沒有歸屬感就沒有忠誠,要想做成一件事情,就必須腳踏實地,一切從零開始。”
當然,李憲知道現在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大遼國的末代皇帝天祚帝還沒有被抓住,童貫、蔡攸正在搜刮民脂民膏湊錢,目的是從金國手中把燕京贖回來,然後向河南百姓宣揚“收復國土”的豐功偉績。
也就是說,現如今的幽雲十六州“地位未定”,正是亂七八糟動蕩不安的時候。
“亂世出英雄,這就是老子唯一的機會!不管今後搞成什麼樣子,反正絕對不能讓完顏阿骨打和他的幾個兒子為所欲為。”
用了三天時間,李憲終於對自己有了一個交代,也有了一個目標:成為英雄!
如何才能成為英雄呢?這是個大問題。
李憲不是好高騖遠的人,他決定從零開始,從眼前開始。
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最近忙進忙出的郭小乙:“我看你身手靈活,卻沒有練過,是怎麼回事?”
“大官人——”
郭小乙剛一開口就被李憲打斷了:“叫公子!老子是漢民,但不是從河南過來的。大官人屬於河南那邊的稱呼,我不喜歡。你記住了,凡是河南那邊約定俗成的東西,老子一概不喜歡!”
“正確!”一直抱着李憲那把寶劍研究的蕭姵,突然走過來說道:“我男人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低眉順眼,要做就標新立異,要干就開天闢地。”
對於大遼蕭家女人的跋扈性格,李憲自然是心知肚明,這番話讓他聽得滿頭包:“我說妹子,有關誰的男人和誰的女人這個問題,是不是換個時間再商量?”
蕭姵冷笑一聲:“漢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漢人最講究名分,這個沒得商量。不管你今後有多少女人,首先得承認我是你女人。既然如此,你自然就是我男人。”
草原馬背上長大的女子,在對待男女關係上沒什麼忌諱,自古都是直來直去,絕對不會藏着掖着,李憲算是徹底領教了。
李憲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大男子主義一定要堅持到底,所以決定教訓教訓眼前這個聰明絕頂,又飛揚跋扈的小蘿莉。
“此言差矣!如果你真想成為我的女人,你首先就要承認自己是漢民,也就是大漢子民。記住了,我說的是漢民,不是說漢人。從今天開始,再也不準出現‘漢人說’之類的詞彙,而應該說‘老祖宗教導我們’,記住沒有?”
“這有關係嗎?”蕭姵畢竟才十三歲,沒有完全領悟李憲的這段繞口令。
“關係大了去了!”李憲顯得非常嚴肅:“你既然知道名不正則言不順的古訓,就要牢牢記住我最關心名分。只要承認自己是漢民,不管來自何方都是兄弟姐妹。如果不承認自己是漢民,那就是漢奸。哪怕他祖宗八代都是漢人,老子同樣殺無赦!”
李憲這番話說得殺氣騰騰,蕭姵不由得後退三步:“是,我記住了。”
“恩公說得好!”坐在火堆旁的唐浩然鼓掌叫道:“古人云: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大宋朝鼠目寸光,竟然把大漢理解成黃河以南的中原漢人,讓自己變成孤家寡人。恩公具有如此博大胸懷,何愁大事不成?”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干大事?”李憲微微一笑:“說不定明天就去當叫花子。”
唐浩然略一沉思,頓時興奮起來:“恩公此計大妙!”
沒想到剛被教訓一頓的蕭姵點頭附和:“英雄每多屠狗輩,草莽之中卧潛龍。方今天下大亂,我男人果然妙計!”
李憲只能苦笑:“老子算是服了你們了,當叫花子也就隨口一說,竟然被你們牽強附會起來,簡直不知所云。還有,你整天抱着我的長劍幹什麼?”
“我剛才就要說這件事情呢,結果被你教訓一頓差點兒忘記。”蕭姵把寶劍抱得更緊:“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呀,竟然隨手扔在地上?”
李憲呵呵一笑:“不就一把古劍嗎?看你如此喜歡,乾脆送給你好了。”
“送給我?我也不敢要啊!”蕭姵搖搖頭:“我已經研究半個月,現在終於有了結果。天地之間,像這樣的寶劍僅此一把!不知道多少王侯將相想得到,你竟然隨手扔在地上。如果讓有心人得去,你必定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