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沒事
魏井直接去了二樓,推開門時,許長文未及掩飾的失望之色被他看在眼底,便明白了,他以“手銃”為誘餌的人並沒有出現。
許長文要釣來的人正是金山人,他也沒遮掩,看向魏井的眼神帶着若有似無的嘲諷,“怎麼,金山人手中的火器底方,你不想要嗎?”
魏井搖搖頭,說的頗為真心,“我還真不想要。”
許長文不信,很不信,茶杯放在嘴邊,眼睛凝神沉重。
魏井也沒做過多解釋,這種外來人對火器的覬覦,他見過很多。據說,看過底方的人也有,但迄今為止,整個仙源大陸能做出火炮的人還是只有金山人一個。
但對於許長文來說,底方,他必須拿到,這是他潛入鶴仁的首要任務,也是藉此徹底脫離西扈,躋身天聖上層貴族的關鍵一步。
他不再言語,起身走到窗前,撥開窗帘一角,看着廳內八卦家常聊的熱火朝天的客商,回頭問,“現在,能讓老哥見識見識魏大人的手段嗎?”
魏井兩手一攤,“您已經看到了。”
許長文微挑眉梢,似在品位這句話,忽然,他猛拍了手,大笑道,“真有你的。”他走到太師椅前坐定,端起紅木桌上的茶,說的意味深長,“果然,有錢有權還得有膽識和手腕,才能活的舒坦。”
魏井的計劃很簡單,他借用商展會的名義,把持有鶴仁海鹽特賣的人集中起來,自關門的那刻起,到鍾則妥協讓出海鹽行會會長一職前,魏井不會給他們提供任何吃食。
這是一場能讓他們餓到驚天地泣鬼神的鴻門宴。
常波敲門而進,在魏井耳畔低語,“大人,應強在外面候着呢,說有要事稟報。”
魏井讓許長文稍坐,他起身疾步離開休息室。
應強把那塊陰陽環形佩玉呈給魏井,在魏井審視期間,焦躁又心虛。他湊上前,小心翼翼說道,“大人,這塊玉的主人是盤龍盟的人,就……就是說,殺趙武兄弟的賊人就在盤龍盟。”
應強的如意算盤是,讓魏井借火器營轟平盤龍盟,火器之下,哪有完骨,這事兒就能不了了之。
哪知,魏井冷冷說了一句話,“把人給我找到,我要活的。”
應強欲哭無淚。
魏井再次回到休息室,隨手把那塊玉拋在桌上。
許長文看到了,內心咯噔一聲。
八年前,西扈大君夜田設宴招待眾臣,世子夜宗政跟隨出席。許長文對夜宗政的印象非常深,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晚,夜宗政身上就帶了這塊玉。
怎麼,會到夜田的手裏?
魏井瞥見他的神情,問,“怎麼了?”
許長文急笑道,“我行走仙源大陸這麼些年,還沒見過造型如此奇特的佩玉,是以,看痴了,哈哈。”
他自嘲的笑了兩聲。
許長文本就喜好古玩,魏井也沒多想,便說道,“這塊玉是殺人兇手丟下的,不然,倒可以送給老哥把玩。”
怕他糾纏於此,魏井又道,聲音壓得極低,“雖然不知老哥來鶴仁所為何事,但你我二人同為夜田大君效力,便該聯手,助大君早日成就霸業。”
許長文連聲道,“這是自然。”
可轉念,內心疑慮便纏綿翻繾。魏井是真不知道這塊玉,還是他已經找到夜宗政的下落,怕自己搶功,才扯謊掩蓋?
樓下傳來騷亂。
魏井勾唇一笑,無聲無息,卻陰鷙滲人。
常波把一個老頭兒帶到了暗室,老頭兒手下有三個海鹽特派鋪子。起初,他震怒於常波的無禮,後來,常波以其獨子強霸民女致死脅迫他時,老頭兒便轉了那幅強硬的模樣。
半盞茶后,老頭兒出來了,臉色鐵青,渾身哆嗦。
第二個人也進去了,出來時,是同樣的表情。
第三個也是,第四個還是,第五個更是。
鍾則坐不住了,走到第五個人面前,悄聲問道,“吳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姓吳的老頭兒花白鬍須顫嗦難以自持,他為老不尊,被常波抓了把柄,不好對鍾則言明,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副會長聽了前幾個人的議論,把鍾則拉到一邊,擔憂道,“大人,我看魏井的目標是您啊。”
鍾則問,“這話怎麼說?”
副會長便把常波脅迫內商放棄海鹽特賣的話告訴鍾則,“一旦行會內過半人數放棄,那京都的海鹽供給就會停滯。到時候,大君問責,您首當其衝啊。”
鍾則這才明白過來,鍾曦拚命阻止自己參加商展會的初衷了。
他後悔,更因自己異想天開妄圖找到解決火器辦法羞愧到無地自容。
鍾妍餓的昏昏沉沉,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鍾曦已經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找了一圈,沒看到白玉,也沒找到沈辭。他一路溜到恭房,錯身的一瞬,一身督知府侍衛裝扮的白玉從他身後快速閃過。
白玉已經放棄神鬼不知的潛入會場,正當他準備硬闖進去時,應強出現了。趁他忙於跟常波交接時,白玉飛快的抹了一個府兵的脖子。
他暗中找遍一樓,沒有看到許長文,如此,那他只能在二樓。二樓有東西兩個暖閣,從死士的分派看,許長文應該在東閣。
二樓守備森嚴,沒有魏井召見,任何人不得接近。
這個時候,或許可以借念如夢一用,只是怎麼把消息傳給她呢?
府兵的裝備上有手弩,白玉握在手心,看了眼西閣的方向,抬手撕下一條布衫,咬破食指,血書六字:白玉在船塢,危急。
他把血書綁在手弩上,對準西閣的方向射了過去。
念如夢躺在西閣的軟榻上,嬌軟的身體側躺着,眼神微眯,今晨的一幕再次閃現。
魚水之歡后,魏井摟着她,喃喃自語,讓自己給他生個兒子。念如夢只當男人舒服時的應景話,並未放在心上。
可早飯後,他竟然拿來了一套寬袍袖衣,讓自己陪他出席商展會。
念如夢對鶴仁的商展會有所耳聞,此間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竟然願意帶自己出席。
他在想什麼?他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砰!手弩刺進廊柱的粗重顫聲驚動了念如夢,慵懶的神情閃過一絲驚愕,看到手弩上的布條時,便撐起身子,走過去,將布條取在手中。
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常波問,“會場混入刺客,夫人您還好嗎?”
念如夢已經對這個稱呼免疫了,她淡淡說了一聲,“我沒事。”
常波並未離開,而是低聲向府兵說了什麼,府兵轉身就走,去東閣請魏井。
念如夢展開布條,看到上面的血字時,聽到了內心崩裂的聲音。
她的心亂了,怎麼也定不住。那股情愫說不清是什麼,但此時,她想見他。私心裏,想成為他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她來不及穿鞋,嬌小的身軀在蜂擁而至的府兵間艱難擠了出去。
魏井就在門口。
念如夢闖出去,撞了他,撞的生疼。她渾然不覺,手腕被他握的緊,她掙扎,聲嘶力喝吼了一聲,“放手!”
她掙不脫,轉而,一口咬下去。
痛感傳來,魏井微皺了眉頭,依然紋絲不動。念如夢終於看向他,眼中是不顧一切的哀求,“放手,求你。”
他愣愣的,看向她的眼神難以置信,他的手鬆開了,這個舉動,他也難以置信。
隨即,心生悔意。他未及交代常波,便匆匆去追念如夢。
許長文在暗衛之間,隻身看着魏井離開的身影,眉眼間儘是不屑。
廳內那些早已餓急眼的富商巨賈一見魏井現身,便張牙舞爪的撲過去。一時間,廳內騷亂再起。
白玉趁亂混入二樓,身形飛快移動。他潛入東閣外,抽出短刀,撥開窗戶,跳了進去。
許長文還在琢磨那塊玉,並沒有注意屋內進了人,直到刀尖抵在腰上。他身子一僵,猛然回頭,那間隙,白玉看到了那塊玉。
刺向許長文的刀戛然頓住。
許長文的大腦運轉極快,他看到白玉的異樣,便猜測此人和這塊玉的關聯。他又看着他,眉毛不覺得皺起,這個男人好生面熟。
他說,“既然要死,就要死的明白,說,你是哪路的?和我結了什麼仇怨?”
白玉不為所動。
暗衛已經衝進來,但白玉的刀就抵在許長文脖子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白玉手中的刀刺入許長文的脖子,粘膩的血徐徐留下,但遠不足以致命。他問,“那塊玉,你從何而來?”
此人果然和這塊玉有關。
許長文“嘶”的倒抽了口氣,強撐着,“我可是替這塊玉的主人做事,你最好想想清楚,別報錯了仇。”
白玉的腦袋轟的炸了,握刀的手僵硬,連帶着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許長文趁勢脫身,暗衛抽刀便要上前砍殺白玉。許長文抬手制止,他看着白玉,說道,“我這個人恩怨分明,看在你沒一刀結果了我的份上,我給你十個呼吸讓你逃。”
他默數着,數到最後一個字時,那張臉突然和八年前西扈盛宴上,跟在夜田身後的少年重合。
夜宗政,他是夜宗政!
許長文猛吼一聲,“追,生死不論!”
許長文的暗衛引起極大的慌亂,把廳內已經餓到虛無縹緲的老傢伙們內心的恐慌放大到極致。
常波異常冷靜,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海鹽特賣轉讓告示”,一張張分發下去,只等他們簽字,此事,便算完結。
鍾曦找不到白玉,眼見許長文出動了暗衛,料想白玉的刺殺已經失敗。他出不出,原先和吳曠商定的計劃至今不見蹤影,他沉穩的心境漸漸焦躁。
吳曠終於帶人趕到。
自那日和鍾曦商定后,他在十天的時間內,說服鶴仁內其他行會會長來到此處。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各地的院狀,這些院狀久未遇到奇聞,一聽有督知強迫商戶讓權的新鮮,上趕着就來了。
小白菜一手拿紙,一手執筆,寫寫畫畫,筆速飛快。
其他行會會長聚在外面,齊聲高呼:仗勢欺人,立刻放人,仗勢欺人,立刻放人。
鍾斐也趕了過來,本來他可以按時到的,但他怕自己手裏那點人不夠打,就央求老爹撥給自己一支火器兵。
結果,他求了一個多時辰,老爹也沒同意。實在沒辦法,鍾斐去找了三哥,把他看家護院的那隊人也借了過來。
小白菜腦子活,手速快,不大會兒功夫,純手工製作的一百份院狀新鮮出爐。
他立刻安排人手散發出去。
話說,念如夢趕到船塢時,看到這裏一如既往的平和,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提着的一口氣沒了支撐,她腿一軟,跌倒在地。
船塢光膀子的漢子面面相覷,有幾個還面露猥瑣,正欲行不軌時,魏井出現。
魏井陰沉着臉在念如夢面前蹲下,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着自己。
“是誰?讓你如此?”他的聲音低沉暗啞,眼中溢滿傷痛和背叛的恥辱。
他以為自己全心全意的愛了,就能得到她的心。
這時,報童叫嚷着從邊上跑過。
“今日份新鮮院狀,今日份新鮮院狀,督知魏井強迫眾商交出資產,督知魏井強迫眾商交出資產,院狀、院狀——”
魏井猛地看向那黃毛小兒,眼神瞬間轉為驚戾。
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不僅如此,他還會因此背上大君的責罰。他一把拽起念如夢,把她塞到馬車。
他搶了路邊一匹馬,翻身上去,打馬疾跑。
他奔回會場,找到常波,讓他立刻終止計劃。
常波已經收了一半的轉讓書,聽聞此言,滿心不甘,“可是,大人……”
魏井咬緊牙關,“照我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