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雲歌列傳
塞上冰寒,潦水冷冽。
塞上莽原有人牧羊而歌,歌聲凄婉飄到雲朵上去。
塞上莽原有人長歌縱馬,馬蹄驚起躍馬潦水。
“朵朵,還生我氣?”雲歌策馬歸來,取下長弓。
雲朵搖搖頭,懷抱小羊,眼淚流淌在臉頰,如同潦水流淌在塞上莽原。
“哥向來不喜歡當英雄,”雲歌坐在雲朵旁邊,斜陽當歸,她說道,“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爹就說了我是兄長,要保護你。”
“我去做飯了。”斜陽落山,雲朵轉身走進氈房。
“朵朵,收拾一下,過兩日我們去雲良城。”宋國已經亡了,塞上莽原也沒多大意思,雲歌覺得雲良城是個好去處,至少是以父親的名字命名的。
雲歌沒去成雲良城,翌日,燕王延卿帶人而來,他在黎都避難過一些日子,所以認得雲歌。
“雲歌,隨孤去燕國吧。”燕王延卿陳懇地說。燕國最缺少的便是人才,雲歌是大將,箭術卓絕。
“多謝燕王好意,雲歌只想當個羊倌。”雲歌篤定心思,拒絕了燕王延卿的邀請。
燕王延卿鍥而不捨地請求道:“雲歌,白狄、赤狄踏足九州,空有一身本事,不去報效國家,躲在塞上莽原縱馬牧羊?”
“黎朝都亡了,還國家,”雲歌搖頭果決說道,“燕王,我意已決,請回吧。”
“請雲歌出山。”燕王延卿咬咬牙,單膝跪地恭敬喊道。
燕王延卿以為雲歌會被感動,雲歌譏諷道:“你功成名就,我馬革裹屍?”
燕王延卿臉色鐵青,一群燕國將士紛紛揚刀,雲歌面無懼色說道:“這就是燕王的派頭?先禮後兵。”
燕王延卿走了,雲歌沒有十里相送,甚至連目送的心思都沒有,他喊道:“朵朵,收拾一下,我們去雲良城。”
沒人回應,雲歌策馬追逐燕王延卿,遙遙看見雲朵也在其中,他焦急喊道:“朵朵,回來。”
雲朵回頭淡漠地瞥了一眼雲歌,像一片雲朵飄遠了。
燕王延卿第二次來塞上莽原的時候帶着雲朵,還有一個奶娃。雲歌張開長弓對着燕王延卿,雲朵懷抱奶娃擋在他身前。
“雲歌,隨我去燕國吧。”燕王延卿還是不死心,當年黎朝有三位大將,第一位是大將軍江珏,第二位是冷麵將凌寒,第三位則是塞上鷹雲歌。
“哥哥,這是我的孩子。”雲朵抱着奶娃走上前,她的左眼是塞上莽原的炊煙,右眼是金阿嶺的雪。
“叫什麼名字?”雲歌的態度柔和了一些,他本意是帶着雲朵去雲良城給她尋個好人家,可惜雲朵不懂事。
“思雲,”燕王延卿攬着雲朵說道,“我已經立思云為嫡。”
“燕王,雲歌厭倦了戰事,不必再來了,”雲歌頓了頓,彎弓搭箭松弦一氣呵成,一隻無辜的老鷹墜地,雲歌說道,“還請善待朵朵。”
燕王延卿第三次來塞上莽原的時候思雲已經三歲了,燕王延卿囑咐道:“思雲,待會見了舅舅要喊。”
雲歌不在塞上莽原,燕王延卿敗興而歸。
新曆五年,雲良城。
“當年盜聖雲良和盜聖仇許打賭,誰能進中山王宮竊取明珠……”一個說書老人在雲良和仇許的雕像前講述故事,一群孩子興緻濃濃地圍着他。
有人手提長弓緩緩進城,說書老人對孩子們說道:“孩子們,明兒再講。”
說書老人叫子印,其女子游,其婿雲良。
“雲歌,怎麼現在才來?雲朵呢?”子印很老了,他走路的時候拄着竹杖。
雲歌攙扶着子印,說道:“外公,雲朵嫁人了。”
“我們回家,”子印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說道,“我一直錯怪了你的父親。”
曾經雲良謊稱給他的女兒雲朵攢下一份嫁妝,這份嫁妝有多重?是雲良一生的財富,加上到蕭國竊玉所得的千金。
雲歌能理解子印,子印捨不得女兒子游跟着一個雞鳴狗盜之輩,因為他的角色的父親。正如雲歌也捨不得雲朵跟着燕王延卿,因為他是兄長。
雲歌在雲良城住下了,子印說道:“孩子,你不小了,我也很老了。”
雲歌知曉子印的心思,他現在無欲無求,甚至很想去尋仙訪道。
子印等不了了,他卧榻不起,悲哀地說道:“孩子,你喜歡哪家姑娘?你只管說。”
這是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的最後的期盼,雲歌轉身走出去,回來的時候帶着一個女人,兩人跪在床前,雲歌說道:“外公,她叫子歸。”
子印閉上了眼。
雲良城沒有羊,也不能縱馬雲歌碰着子歸的臉說道:“你願意隨我去牧羊嗎?”
“好。”斜陽下,雲歌縱馬懷抱子歸重返塞上莽原。
“人間給我千萬種滿心歡喜,正如沿途花朵逐枝怒放,我總不能領悟全部的綻放,只能呵護一朵。”雲歌和子歸說著情話,子歸把頭埋在雲歌懷裏,恬靜如一朵小白花。
塞上莽原有千萬種斑斕花朵,雲歌走馬觀花,選擇了最不起眼的野花,紮根在塞上莽原潦水河畔。
偶爾有人從梁州或是冀州來,除此之外再無人識得雲歌。
雲歌生了子,成年後搬去了雲良城,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有一次回來帶着一個孩子。
他是一個老羊倌,喜歡牧羊而歌,喜歡喝酒,可惜再也拉不開長弓了。
“爺爺,江珏是誰呀?”雲歌的小孫兒仰起頭問道。
雲歌的肩頭矇著雪花,江珏的墳頭矇著黃土。江珏,雲歌費力地思索,許久之後才說道:“你聽誰說的?”
“有人說的,我不認識。”雲歌的小孫兒一臉熱切,他對牧羊、騎馬、長弓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像極了雲歌。
雲歌顫悠悠地取下蒙塵長弓,可惜他乾癟的雙臂已經無力拉開,他用極其富有感染力的語氣說道:“他是個英雄。”
小孫兒對一切未知的事物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纏着雲歌講故事,一老一小並排坐着,從日出坐到日落。
當年江珏帶着武聖榜第二的惡善回到黎都,後來胡塞拜厄設計讓惡善吃了神龍酒,惡善暴怒,大亂黎都。
玉嬋被惡善重傷,江珏提劍從塞上莽原歸來,為了心愛之人與惡鬼惡善交手。惡善一拳有千鈞之力,江珏被一拳砸退,撞塌了一堵土胚牆。
惡善太過於無敵,無人可當,正當眾人絕望之時,江珏從微塵里站了起來,施展草莽劍法一連六劍重創了惡善。他即將揮出第七劍的時候拜厄挾持着靜姝過來了,江珏的劍戛然而止。
江珏心疼小靜姝,他丟棄了劍,空手朝拜厄走去。
江珏可沒死,這個時候你爺爺我正在一棟高樓上,你爺爺我彎弓搭箭松弦一氣呵成,一箭破空而去正中拜厄后心,江珏也趁機袖裏藏刀一刀隔斷了拜厄的喉嚨。
惡善暴怒,一拳砸去,江珏抱着小靜姝硬接了這一拳,然後倒地不起。惡善揮出第二拳的時候小靜姝擋在了江珏身前,惡善頭痛欲裂,一連撞塌了十幾堵牆。
這時候你爺爺我再度彎弓搭箭松弦,一箭殺了這位名列武聖榜第二的惡鬼。
小孫兒撇撇嘴,他倔強地說道:“那我可沒聽說你是武聖。”
“你爺爺我只是不屑當武聖,這樣和你說吧,不提以前,單單是現在的武聖,劍閣閣主君子劍君儀是我摯交好友,劍閣傳人小七還得喊我一聲叔,酒劍仙江說劍也得喊我一聲叔。”雲歌抖抖酒囊,酒幹了。
“爺爺,你當真這麼厲害?”小孫兒眨巴着眼睛詢問道,眼裏不無崇拜意味。
“那可不,你爺爺我當年和江珏、凌寒並稱天下第一,人送外號塞上鷹雲歌。”雲歌豪氣干雲地說道。
“我也想習武,當個大英雄。”小孫兒攥着小拳頭,眼裏閃爍着希冀色彩。
“英雄,是要死的,”雲歌憐愛地撫摸着小孫兒的頭說道,“江珏死了,凌寒死了,爺爺還活着。”
“假如重來一次,爺爺你還會牧羊嗎?”小孫兒詢問道。
假如重來一次?雲歌沉默了。
雲歌,盜聖雲良之子。
雲歌,塞上莽原縱馬牧羊,驅狼馭虎。
雲歌,黎朝將軍,人稱塞上鷹。
雲歌,塞上莽原羊倌。
“孩子,你當真想當個英雄?”雲歌嚴肅地問道。
小孫兒躊躇不定,他看見他的爺爺雲歌老朽的身體迸發生機,拉開那一張塞上莽原無人能拉開的長弓,取了一根同樣蒙塵的箭矢,再松弦。
小孫兒仰頭,一隻比雲朵飛得還高的雄鷹凄涼慘叫一聲,簌簌墜落如落葉。
“孩子,爺爺驅狼馭虎去了。”雲歌背負弓箭,手提狼刀,翻身上馬。
“爺爺,你去哪?”小孫兒問道。
“許多年前有人三請你爺爺我出山,是該允諾了。”雲歌縱馬放歌,朝冀州燕國而去,那裏,白狄和赤狄始終覬覦九州土地。
人間給我千萬種滿心歡喜,正如沿途花朵逐枝怒放,我總不能領悟全部的綻放,只能呵護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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