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桃花農列傳
洛邑。
有人抱塤吹奏,有人鼓掌和歌,歌曰:
“彼桃夭夭,其華灼灼。樹鄧於庭,可齊家矣。彼桃夭夭,其葉蓁蓁。樹鄧於國,可治國矣。菉葹靡靡,其果惡惡。樹菉葹兮,身患疾矣。菉葹靡靡,其心昭昭。樹菉葹兮,天下殆矣。”
枳都。
還不算老邁的枳國太傅日覃伯賢候在枳都城門,年輕的江望舒帶着一個孩子走來。
巴山。
一間草舍,一株桃樹。
草舍里走出來一個少年,種豆桃樹下,鋤禾日當午。
巴陽。
巴陽盧氏販布,許氏販牛,兩家佔去巴陽半數富庶,實在顯赫。
巴陽許氏要去到蜀國販牛,需要募集一批俠客隨行,許氏出手闊綽,所以聞訊而來的俠客實在不少。
一個少年郎負劍走來,許老爺第一眼就看見了這位少年郎,他太特殊了,模樣稚嫩。
許老爺心善,以為是個討生活的孤兒,所以特地捎帶上這個少年郎。
枳國與蜀國戰事不絕,不過並不妨礙商賈,多進貢些過路錢就是了。
許氏商隊從巴陽出發,途徑梁邑、巴南,再過川東關,抵達蜀國。
“世道不太平。”一個中年俠客唉聲嘆氣。
世道果真不太平,不多時便有一群流寇攔住了車隊。
許家大公子連忙遞上過路錢,那群流寇嫌少,要許家大公子再加點。
一隻手捻起錢袋,放回許家大公子手裏,流寇頭子先是一愣,然後勃然大怒。
“上。”中年俠客咬牙切齒,他早和許老爺說了別帶上這個少年郎,果然出事了。
少年郎拔劍,三劍刺死流寇頭子,他溫笑道:“你們可以交錢買命,一條命十個刀幣。”
向來只有流寇打劫別人,還是第一人有人妄圖打劫流寇。這群亡命之徒決心懲戒一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流寇頭子的死並沒有讓他們退卻。
少年郎再出劍,在許家商隊瞠目結舌中,在這群流寇心驚膽寒中,又是一群流寇倒地。
一個流寇艱難地吞咽一口口水,跪伏在地上討饒:“大人,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孩子……”
流寇的討饒手段很拙劣,這些都是他從那些可憐的路人身上學到了,他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到。
“交錢,買命,一條命二十刀幣。”少年郎保持着溫笑,在一眾流寇眼裏溫笑如魔鬼。
“大人,不是十刀嗎?”一個流寇哭喪着臉。
“三十。”少年郎伸出三個指頭。
這些流寇唯恐這個魔鬼再漲價,紛紛掏錢買命,錢沒了可以再搶,命沒了就真沒了。
有流寇想要帶走同伴的屍體,少年郎又喊道:“慢着,交錢,十枚刀幣。”
活人交錢買命,死人交錢買屍,這群流寇一路悲歌。
許家大公子連忙將少年郎請進馬車,拱手問道:“這位大人怎麼稱呼?”
“桃花農。”少年郎答道。
從此巴陽多了一個俠客——桃花農。許氏販牛、盧氏販布,都少不了桃花農。巴陽附近的草匪流寇只要聽到桃花農這個名字便將心頭的那點小心思盡數收斂,恭恭敬敬放行。
開玩笑,已經有三窩草匪流寇成了枯骨,誰還敢觸這個霉頭?
巴陽附近僻里有女子採桑迷了路,誤入巴山深處,一頭猛虎咆哮一聲,這個女子嚇到昏厥。等她悠悠轉醒,竟然在一間草舍里,她第一件事是看看自己有沒有被侵犯,沒有思索為何能從猛虎嘴裏逃生。
這個女子踉踉蹌蹌回家后宣揚巴山有虎,日覃桑之妻浣衣遭虎舐後日覃伯賢曾勃然大怒,其婿江望舒奉命打虎,不料巴山又有猛虎出沒。
這一次沒有動靜,太傅日覃伯賢沒有動怒,江侯江望舒也沒有剿滅猛虎,巴陽大夫樊宇也沒有作聲。
巴山有虎,巴山有狼,巴山有匪,三害聚首,於是罕有人至。
巴山那窩匪是一群傻匪,說是匪,不如說是一群乞丐,他們很少燒殺搶掠,只是偶爾到附近僻里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巴山北麓有僻里叫枳西,禾豐節過後,枳西邵氏要去巴陽販賣貨物,枳西里正趙伯燾也要去巴陽尋一位教書先生填補桃李學塾的空缺,需要募集一群俠客。
除了邵氏商隊和趙伯燾,還有兩個大人物,一位是現任巴陽大夫秦淮,另一位是秦淮的隨從。
桃花農和一個竹竿少年也前來,商隊從枳西啟程,途徑巴山,中途出了些小插曲。
一個是秦淮的扈從喬叔誤入巴山遇見巴山首害日覃之虎,一個是竹竿少年鄧枝打虎。
商隊抵達巴陽後分道揚鑣,邵氏趕着去販賣貨物,趙伯燾要去尋教書先生,其餘俠客領了酒錢要麼去喝酒,要麼去花街尋花問柳。
桃花農與少年鄧枝,巴陽大夫秦淮與扈從喬叔,四個毫無關係的人齊聚巴陽。桃花農吹塤,巴陽大夫秦淮和歌,歌曰《桃夭》。
許多年前在洛邑也是如此。
流落梁州的喬國餘孽,追隨秦淮的喬國司馬,假死避難梁州的赫天子長子,丈量天下的赫天子之子公子枝。
有痴兒誤入匪窩深處,再不久有了七個草匪和桃花農的相聚。
一個是最富有美名的巴陽俠客,一群是沒有喪盡天良的草匪,於是有了桃花農追殺草匪一事,只有阿五和小七活了下來。阿五擅長躲避,小七則是好運遇見江望舒。
巴陽俠客桃花農銷聲匿跡,與他同時消聲滅跡的還有巴山首害日覃之虎。
富商與巨賈聯姻,剩下的孩子也是商賈,於是巴陽牛商許老爺與巴陽布商盧布聯姻,許家大公子迎娶盧布獨女穀雨。
可惜商賈結合非但沒能給許老爺誕下後代,反而讓他無地自容。這個穀雨竟然堂而皇之地把野男人帶回許家行苟且之事,簡直是敗壞家風。更可氣的是穀雨非但沒有絲毫悔恨或是羞愧,反而說許家大公子不行,於是傳得滿城風雨,許老爺更是無地自容。
盧布帶着家丁僕役接走了穀雨,許老爺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小兒子身上。許家要去豫州販牛,許老爺打算讓小兒子去,畢竟家業遲早要他來掌握,於是讓人去請桃花農。
第三天許老爺聽說有貴氣公子死在巴山,他趕去認屍時暈厥了過去,只剩半個身子的正是他的幼子。
桃花農帶着日覃之虎輾轉來到兗州,隱居在兗州中山國境內珏山。伏白找上了他,桃花農感激涕零,這位失去了太多的赫天子嫡子迫切地想要奪回屬於他的一切,他只能倚仗伏白和伏白背後的岐山劍閣。
中山王子湯愛女魚書與公子寒有婚約在身,魚書曾來過珏山,也曾見過桃花農,只有公子枝知曉。
中山王子湯趁赫天子祭奠前中山王子匡之際邀請赫天子圍獵,公子寒、公子枝、石雁舟與魚書一行人追逐一隻麋鹿誤入珏山深處。
公子寒聽着伯岐與桃花仙姑的故事長大,他覺得珏山上有仙人,於是帶着石雁舟與一群護衛遠上珏山。
桃花農等了太久,他沒想到這個公子寒會送上門來。桃花農很能蟄伏,他並未露出馬腳。
等公子寒下山時日覃之虎攔住了他。日覃之虎,非人非虎,一人五虎。
孟蘭之徒石雁舟劍術卓越,可惜面對日覃之虎也很無力。在生死面前,人是平等的。石雁舟沒有顧及這位可憐的公子寒,他倉皇下山。等黎朝與中山國的兵士尋上珏山之時公子寒已經成了一攤碎肉,唯一可以辨認出身份的是腰上玉佩。
赫天子駕崩后,公子枝理所當然繼位,魚書有孕在身,蔻太后免了她的死刑。
如果有一隻蒼鷹飛掠而過,它一定會看見有兩人五虎在山巔注視着這一切。
黎都破滅之後,沒人找到國母魚書和其子的下落。
秦嶺。
茫茫秦川八百里,炊煙裊裊有人家。
一間草舍,一株桃樹,一家人。
有男子打獵歸來,一個稚子撲到他懷裏,喊了一聲:“爹,我家來客人了。”
男子臉色陡變,他把孩子拉到背後,拔出獵刀喝道:“誰?”
一個女人從屋裏出來,喊道:“夫君。”
男子呵斥道:“誰?禍不及妻兒,你我到遠處說。”
屋裏走出來一個抱劍俠客,他輕笑道:“公子閑,別來無恙。”
“什麼公子閑?”男子搖頭說道。
“沒什麼,我就是路過討碗水喝,”負劍男子說道,“告辭。”
負劍男子踏着沙沙落葉緩緩離去。
“那是誰?夫君,難道是來尋仇的?”女人問道。
男人搖搖頭,說道:“沒事了。那是君子劍,君儀。”
君子劍君儀,近年來聲名鵲起的俠客,曾與楚國武聖封肅交手,安然離去;曾與胡塞武聖衛庄交手,衛庄負傷。
“魚書,我要出去一趟。”夜深人靜,孩子睡著了,男子取下了蒙塵寶劍說道。
“夫君,忘了過去好嗎?我們安安心心陪着安兒長大。”魚書梨花帶雨說道。
“魚書,等安兒長大,告訴他他是桃花農的孩子。”男子提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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