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謂江湖
隨着一聲滿含不甘、恨意、怨毒的慘叫,最後一名黑衣人斃於張之秋的魚腸劍下。
大廳一片凌亂,數百人死傷過半,血染牆垣,門前殘瓦斷梁陳橫,頂端土屑零落,塵煙四起,顯得異常狼藉。
不多時,前院的青水鏢局眾鏢頭趕到,此時大廳內上空的煙瘴已經散大半,張凡匆匆來的演武院,指揮鏢局一干人等對傷者進行救治,搬運屍體。
張之秋望着百十餘位死者,目光陰沉,黑氣彌面,強烈的殺意幾乎充滿了整個庭院。
由於襲擊者事先用了毒煙瘴,從殺戮到結束只有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如此閃電般的襲擊,意圖很明顯,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殺人,當眾挑釁他的威信,摧毀他的名望,令他淪為茶餘飯後的笑柄。
“項前輩,不知這桃霧含煙瘴,用何物可解?”
張凡動作迅速,打理的井井有條,很快就將狼藉的場面恢復一新,唯獨眾多被煙瘴迷昏之人不知該如何救治。
毒龍嶺項家以毒物名滿天下,李沐依稀記得這位身着青綠綉菊絲錦袍的老者名叫項紀,先前客套時送他了一瓶九赤深蛤的毒液,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
的確,李沐的記憶力很強,有着過目不忘的能力,但這僅僅針對於看過的事物,將過目的事物記憶到腦海之中,形成一幅幅畫卷,如同刀刻於腦海,永遠都不會忘記;然而耳聽到的話語,卻很難熟記,若不用心去聽,入耳即忘,這也是為何他會時常忘記那些陌路人的名字,或許這便是‘一飲一啄,天道至公’的道理。
項紀聞言,淡然道:“這個容易,以冰籮鹽蘸水,服用即可。”見眾人露出不解之色,遂解釋道:“桃霧含煙瘴是用三蠱毒沙種植的春桃取其桃汁,以毒沙滲之,配以含煙水,凝練瘴氣而成,其本身對人體並無毒害,只是能夠迷惑人的神志,令雙目渾濁不清,不足以致命,因此只需淡化浸入腦部三蠱之毒即可。”
項紀這一解釋,眾人恍然大悟,三蠱毒屬於大眾毒,同**散藥效相似,屬於迷藥的一種,並非歹惡之毒,因此容易化解。
張凡得了化解之法,匆匆離去。
“張兄,可曾在交手中看出那些黑衣人的套路,不知是何方勢力所為?”慕容千山上前問道。
張之秋嘆了口氣,怒火稍稍平息,寒聲道:“一群跳樑小丑而已,功夫平平,靠煙瘴殺人,其卑鄙手段,除了青水豚鯊幫還能有誰。”
“我看不見得!”付東踱步走到張之秋身旁,接言道:“據我所知,桃霧含煙瘴釋放條件苛刻,需以六丁香引燃,整個過程至少要三炷香的時間,其間會散發出濃郁的桃花香,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這些人能夠的手,沒有內應顯然是很難辦到,而能夠進入這演武院之人,皆是知根知底的江湖豪客,他們之間,或是至交,或是冤家,或是敵對,但卻與張兄絕對沒有交惡的可能,如此一來,煙瘴是如何釋放的,便是此中關鍵。”
說著,付東望了眼百具陳屍,接着言道:“世人皆知張兄與豚鯊幫交惡已久,以張兄的眼線和勢力,在青水城,豚鯊幫的一舉一動可以說是了如執掌,豚鯊幫若想生事,千難萬難。”
“由此可見,此事疑團甚多,張兄切不可草率行事,否則勢必令親者痛仇者快,誤了肇事真兇。”
張之秋聽聞此言,眉頭緊皺,額首沉思片刻,心知付東所言不無道理,今日之事的確疑點多多,以他對豚鯊幫的了解,量他朱無淚也不敢如此行事,這不是逼着他襲殺豚鯊幫弟子。
“不管是誰,我定要追查到底,不論是誰指使的,定叫其碎屍萬段。”張之秋咬牙切齒道。
“師傅,或許今晚便能知曉答案。”張之秋正自殺機凌冽,卻聽李沐開口言道。
“嗯,為何?”張之秋脫口而出道,言罷,方才意識到說話之人是誰,頓時望向李沐,暗自疑惑,隨即又自嘲的搖了搖頭,顯然是不相信李沐能察覺什麼。
眾人紛紛側目而視,不明白七歲幼童能有何見解,除了少數幾人抱着看笑話的心態不言不語,其餘皆搖頭嘆息,暗諷李沐年幼無知,目露嘲色,只是礙於張之秋的面子,沒有當面呵斥他胡言亂語,唯獨付東若有所思的目視李沐。
李沐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面對眾人的不信任,也不在意,想了一番措辭,自顧自言道:“今日晨起,腹中空空,弟子去了備膳房,想找些吃的,卻見哪裏放了一竹簍稻香菇,而在稻香菇的旁邊卻放了幾根六丁草和芙瀧果,想來是要做粥的,若是擱在平時,也無稀奇之處,但此時看來,稻香菇與六丁草碾碎研磨,不正式六丁香。”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粥里做了手腳?”張之秋聞言,疑聲問道。
不等李沐開口,項紀搖頭駁回道:“這不可能,煙瘴以六丁香為引,六丁香須是乾燥的,點然後以煙氣傳播三蠱迷瘴,不可能在粥里做手腳。”
張之秋本就不相信李沐能看出什麼,聽項紀所言,心知李沐只是根據片面所見,草率下結論。但卻並未出言指責,眯縫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沐知道眾人還是不信他能察覺出蛛絲馬跡,被人輕視,微微有些生氣,倘若是在別處,他定然不會再多言,省的好心提醒還要被人小瞧,但這裏是青水鏢局,張之秋待他有恩,又是他新拜的師傅,既然有所發現,便不能不說,沉默片刻,開口道:“不是在粥里做手腳,而是做粥的鍋上做手腳。”說著,指了指堆砌在牆角幾口黑鍋,接着言道:“將稻香菇研磨,塗抹於鍋底,上附一層芙瀧果的粘汁,再把六丁草切成碎屑,與炭灰和那桃霧含煙瘴混合,覆蓋其上,表面看不出絲毫痕迹,但遇到燃燒,芙瀧果的粘汁受高溫烘烤,結成無色晶體,並濃縮成顆粒,就像勁爆芙瀧粥內的那種無色顆粒,吃起來放在嘴裏會發生‘啪啪啪’地彈跳,這是因為芙瀧果粘汁的結晶遇到空氣產生輕微爆裂的緣故,而且爆裂后散發的香味濃郁到口齒微溢十丈可聞,這也是為何勁爆芙瀧粥受歡迎的原因。”
說到這裏,李沐停了下來,見眾人矚目凝視,面露不解,只有極少數人若有所思,遂解釋道:“結晶爆裂,產生輕微力道,彈開鍋底表層炭灰,炭灰碎裂,六丁草和桃霧含煙瘴被彈落,與飄散的稻香菇粉末一同落入火中,雖量小,但燃燒的速度和程度卻是極大,能夠瞬間將煙瘴釋放。”
隨着李沐漸漸揭開謎團,眾人豁然開朗,他們這些人都是一些老江湖了,此法是否可行,轉念便知,李沐所構造的放毒之法八成是真的。
“量不小,反而更大。”項紀突然開口言道。
不等他人疑問,項紀接着道:“猛邱山猛家最新研製的桃霧含煙瘴是如同瓊漿般透明的液體,藥效是先前粉狀煙瘴的十倍,六丁香的滲透度極低,很難大量浸入,因此猛家發明了水煮法釋放,方才李沐賢侄所言,其法比猛家水煮法更高效,只需將煙瘴當作液體混合泥灰,短時間內絕對能夠最大量度的釋放。”說著,項紀望向李沐,目光中全是讚許之色。
經項紀如此一說,投毒之法,確定無疑,眾人這才意識到小瞧了李沐,誰都沒能想到年僅七歲的幼童竟然有如此智慧。
“好敏銳的思維,草草看過一眼,便能聯繫如此深遠,眼光不是一般的毒,心記更是令人嘆為觀止,好厲害娃娃。”黑冥長老笑言道,望向李沐的目光閃閃發亮,好似在看一坨黃橙橙的金子。
張之秋倍感欣慰,李沐的表現令他也沒有想到,眼見李沐如此聰慧,更是打心眼裏高興。
“你剛才說今晚便能知曉答案,這是何意?”張之秋再也不敢小瞧自己這個剛收的徒弟,開口問道。
“因為今晚的黑鍋將會更多!”李沐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張之秋詫異,眾人愕然,慕容千山、付東等少數幾個聽出了李沐弦外之音的人則是滿頭黑線,這個回答還真是……
怎麼說呢?
還真是夠惡毒……
付東不免為朱無淚感到默哀:“如果今晚找不出兇手,豚鯊幫的黑鍋恐怕是背定了,悲催的朱無淚,以張之秋的性子,豈會授人以柄,讓人恥笑其無能,兇手一定會有,至於是不是真兇,鬼才知道。”
……
演武院很快湧來了更多的鏢頭,這些人都是從偏院匆匆趕來的,忙碌的人群井井有序,拜師儀式尚未開始,雖然發生了偌大的事故,死了不少人,但拜師儀式卻不能中斷,允州人崇拜鬼神,對於冥冥之中的天道很是信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因此每逢重大典禮,都要請鬼師道尊爻卦問天選吉時,拜師儀式選定在今晚酉時一刻,不管中途發生什麼事,都必須到儀式完成才能結束,否則視為不吉利,這也是為何李沐會說今晚黑鍋更多的緣故,自然是晚宴上免不了一頓酒席,架的鍋多,更容易下毒,黑衣人若要生事,晚上正合適。
況且此時辰時剛過二刻,除了一些交好的客人早到外,更多的江湖豪傑尚未到達,拜師儀式選定在城外的暮色山莊進行,青水鏢局的演武院和東西偏院只不過是暫時的接待處,真正的重頭戲是在今晚的暮色山莊之內,而且許多人直接拿着請帖住進了暮色山莊。
殺戮的風波很快煙消雲散,江湖仇殺時時刻刻都在發生,儘管死了百十餘號人,令青水鏢局蒙上了些許緋聞,卻也影響不了青水鏢局在江湖上的聲望,更影響不了今日的大事。
對於傷殘身死之人,多給些補償便是了,這也是江湖上的規矩,算不得稀奇,類似的事件在江湖上也時有發生,稍大的江湖勢力或幫會早學會了如何處理此類事件。
因此,僅僅過了半日,便驅散了血腥殘留的陰影,夜幕來臨,一切恢復如初,似乎從未發生過襲擊事件,除了偶然還能從一些人口中聽到隻言片語,很多人都忘記了發生過何事。
這便是江湖,允州的江湖,人口三百億的允州大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