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把鑰匙

富水市是一個半面臨海的城市，當中一條不寬的河道貫穿整個城市，將其一分為二，南邊是舊城，北邊是新城，新舊兩城由幾座小橋連接着。

微微波動的水面映着岸邊各色的人，目光迷離，酒酣耳熱，夜晚的景色似乎顯得格外撩人。沿着這河邊開着幾家半露天的酒吧，也格外應景。

許如清很喜歡這間名叫“微樂”的露天酒吧，無聊時便來此消遣，喝酒的同時還能欣賞這撩人夜色。

“清，這麼巧，你也在這。”畫著精緻妝容，留着及腰長發的一個女生走過來，拍了拍許如清的肩頭。

“嗯，惠子姐，要不要喝幾杯？”許如清轉過頭對着吧的服務生說了句：“麻煩兩杯伏特加。”

李慧是致遠高三的學生，大了許如清兩歲，是許如清剛來德先高中時，偶然一次參加兩校藝術聯賽時認識的。許如清其實打心底里羨慕李慧這個大姐姐，羨慕她有着姣好的面容、洒脫的性格和不論李慧怎麼鬧都會一直陪着她的男朋友江譽。

許如清接過酒杯，將其中一杯酒遞給了李慧。酒杯輕碰，仰頭一飲而盡。

“清，江譽還在那邊，我先過去了，你一個人在這別待太久，早點回家，太晚走夜路不安全。”李慧眼神示意了一下河邊那一桌人，便離開了。

許如清突然想起了以前每次來微樂，常和池映月、許炎坐在水邊那一桌，悠閑的看着湖面上過往的船隻，聊着這一天自己碰到的無聊事，吐槽着哪位老師最近上課時又在刁難自己，幻想着未來的自己。

許如清低頭從煙盒裏抽出最後一根煙，夾在指間，可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沒有找到打火機。輕輕的敲了敲吧枱桌面，正在吧枱後面找起瓶器的服務生抬起頭來，她衝著服務生晃了晃懶懶夾着煙的左手，挑起一邊眉，問道：“有火嗎？”

“有，您稍等一下。”服務生很是禮貌的回複眼前樣貌精緻的女生，心裏還想着以怎樣的方式問對方留個聯繫方式。

許如清伸手正要接過打火機，卻接了個空，她緩緩抬起頭看向拿走打火機的人，而後匆匆從包里胡亂摸出最後幾張現金壓在酒杯下，起身便要走。池映月一把拉住許如清的手，猶猶豫豫的張了張口，說到，“清，好久沒……”

許如清並沒等把話她說完，甩開她的手便走了，留下池映月一人站在夜色里。

從頭到尾，許如清甚至都沒有看清池映月的臉，她不是無情，她只是，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身後這個人，這個在她無盡孤獨的兒時時光里，讓她感到溫暖的人。

許如清低下頭在包里翻找鑰匙，可包包總共就這麼大點兒，翻來翻去都沒有找到鑰匙的影兒，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不會是落在微樂了吧。

隔着柵欄圍牆，許如清看着客廳黑漆漆的窗戶，獃獃的在院門前站了好久。許如清無奈地嘆了口氣，尚湘雲和許信鴻時常在國外，倒也遂了她的願，自己一個人樂得逍遙自在，無人管制約束。除了沒錢和忘帶鑰匙的情況下，時常也想不起這親媽后爸。

許如清小時候很是依賴尚湘雲，被強塞到大伯家后，雖受盡欺辱，心中卻依舊堅信着尚湘雲是疼愛自己的。可五年實在太久了，久到這種堅信漸漸被磨光至最後不剩毫分，心中對尚湘雲的抗拒也愈演愈烈。

直至11歲，尚湘雲才滿是自信驕傲，攜着繼父許信鴻，身後跟着一個15歲名為許炎的少年，在周白梅家客廳上甩下一張銀行卡，將自己接走了。

許如清轉身沿着路邊向東走了幾步，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停了下來，抬起胳膊，掀起左袖口，露出一隻粉色手錶，馬上一點了？微樂應該已經關門了。

許如清又轉身走到家門口蹲了下來，垂着頭，心裏一陣絕望，難道就這樣蹲一晚上？明早直接去學校？

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了翻聯繫人:尚女士，月月，楊幼安，惠子姐，地中海……翻到地中海，許如清明顯感到一陣惡寒，可還沒等她把手機按滅，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許如清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着夜空裏孤零零的幾顆星星，表情儘是無奈。手機沒電，身上沒錢，沒有能去的地方了。

柳樹下的兩排路燈站得筆直，昏黃如豆的燈光卻透着一絲懶倦。燈光映在許如清的臉上，勾勒出她完美的臉部線條。一張白皙的鵝蛋臉上嵌着一雙古井無波的淺棕色眼眸，小巧而直挺的鼻子下是淡色的唇。許如清面部輪廓偏立體些，美中又帶着些許攻擊性，初見她時，總會覺得此人有些不大好接近。

許是覺得無聊，她隨手撿起一小段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唇角揚起的弧度格外養眼。

“許如清？”清朗的三個字撕裂周圍寂靜，穿過黑夜，鑽進了許如清的耳朵。

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望向背光站在不遠處的何遇。許多年以後，她仍然記得這個夜晚，穿着清爽的少年逆光站在眼前，輕輕地喚着自己的名字。

“何遇？”許如清扔下樹枝，拍了拍袖角沾到的土，站起身來。

“你怎麼在這？”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我沒帶鑰匙。”兩人又幾乎同時回答。

空氣突然安靜了幾秒，何遇先笑了起來。

“真巧。”許如清說著又重新蹲了下來，抬頭問道：“你家也在附近？”

許如清並不是一個自來熟的人，可想着之前何遇幫過自己，心裏的戒備程度自然降低了很多。

何遇也挨着許如清蹲了下來，兩人離的不是很近，僅剛好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煙味。

“我家就在後一排，正對着你家。”何遇轉眼想了想，又道：“才剛搬來不久，大概有一個月了。”

何遇停頓了一下，尷尬一笑，繼續說道：“十一點的時候，本來想出來買點吃的，結果從夜市回來，走到了家門前，才發現出門沒帶鑰匙，就在附近轉悠轉悠。”

許如清撿起剛才的樹枝，又繼續畫了起來，“你家今天沒人？”

“嗯，我媽前幾天去了外地，明天才能回來。”何遇回頭看了看身後緊閉的大門，問道：“你爸媽常不在家嗎？”

許如清點了點頭，微微側過頭，看了何遇許久，又說了一句“我自己住。”其實原本也想說謝謝的，奈何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何遇看着地上的畫，心想道：許如清喜歡，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