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望水鎮一家醫館的後院內卻依然亮着燈光,在這漆黑的夜裏顯得格外醒目。
此刻醫館的主屋裏更是燈火通明,有穿着青衣的醫童在屋內屋外穿梭,雖然忙碌卻並不雜亂。不一會兒,一個小學徒捧着一個長長的木盒走進了主屋,繞過屏風徑直走向裏屋。
屋中,一位白髮白須的老頭正坐在床邊,為床上的人把着脈,眉頭糾結在一起,佈滿歲月痕迹的臉上是十二分的嚴肅,像是遇到了什麼疑難雜症,另一隻手不時摸摸自己的鬍鬚。床帳里有些昏暗看不清病人的模樣,但從床邊放着的小手可以看出病人還是個孩子。
這時,小學徒將木盒小心翼翼的呈給老者:“師傅,您要的百年人蔘。”
老者起身接過盒子,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將盒蓋輕輕打開,看着裏面不大不小,有點人形的人蔘,老者拿過匕首在人蔘上小心地切了一小片,拿在手裏返回床邊,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嘆息到:“小娃兒,我已是竭盡所能了,你要是再不醒老夫也沒辦法了啊。”
說著將那一小片人蔘放到了小女孩的嘴裏。然後又吩咐剛才的小學徒:“去把剩下的熬成參湯。”小學徒應聲而去。
藉著昏黃的燈光隱約可以看出床上的孩子面色蒼白,呼吸微弱,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仔細看她的眉眼,正是被“賊人”所害蘇瑾安。
此刻的蘇瑾安正處在一片混沌之中,她的腦子亂的很,各種畫面交錯不停,她先是看見了她在現代被車撞時的場景,然後又看到了林筱月奄奄一息的樣子,接着她又看見了她的爸媽,他們都很難過的樣子,在她的印象里父母一直都是堅強的,從未見過他們如此消沉的一面。蘇瑾安很想和他們說說話,或者抱抱他們,但是無論怎麼努力她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音,身體也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
畫面一轉,蘇瑾安又看到了沈婉君,她倒在血泊里,卻依然向她微笑,還有林文國,她看見林文國穿着鮮艷的新郎服,騎着高頭大馬在迎親,蘇瑾安憤怒的想要去撕扯他,但她還是無法動彈,也發不出聲音,感覺就像自己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了。
看着滿頭大汗卻面無血色的蘇瑾安,老者又替她把了把脈,吩咐小童看好她,然後起身向外走去,老者剛走到外間便迎上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這位夫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裙,上面印有同色花紋,以銀絲滾邊,做工精細,烏黑的秀髮被盤成時下比較流行的婦人髻,髮飾雖然不多,但做工精巧,不說價值連城卻也價格不菲,可以看出這位夫人身份不一般,然而這位夫人現在卻面帶焦急,看見老醫者出來便急忙迎了上來:“李大夫,孩子怎麼樣了,已經昏迷三天了,可還有救?”
老者行了一禮,道:“夫人,這孩子傷的極重,傷口直戳心臟,再加上失血過多還淋了雨,能撐到現在已經是老天保佑了,我給她用了百年人蔘,已盡了全力了,若是明天還醒不過來就恕老夫無能為力了。”
李大夫是這鎮子上最有名望的大夫,三天前的晚上,一個男人帶着重傷的女孩兒來到他的醫館,讓他救命,今天這位剛剛趕來婦人又來詢問孩子的病情,說是那位男子的夫人,可是都三天了,這小女孩兒還在昏迷之中,這讓他有點犯愁啊。
原來當日蘇瑾安被刺后是陷入的重度昏迷,而沒有死。也許是蘇瑾安命不該絕,當日正好遇上平城守將蘇沐在去接替淮嶺守將宋常延的路上,路過安南但是恰逢大雨無法前行,當時蘇沐正帶着家眷走在青山下的一處山谷中,雨勢來的太猛,他們躲閃不及,只好就近尋找山洞想要避雨。蘇沐次子蘇穆揚今年六歲,正是跳脫的年紀,自顧自地穿着蓑衣在雨中亂走,天陰路滑不小心被絆倒在地,正要起身卻感覺自己摸到了什麼軟軟涼涼的東西,抬眼望去便看到草叢裏躺着一個滿身泥污和血污的小女孩,而他摸到的正是小女孩的手,不由驚叫一聲,他也沒看小女孩是死是活,直接扯着嗓子喊:“啊——啊——爹——爹,你快來啊!”
蘇沐以為是穆揚出了什麼事於是趕緊來到蘇穆揚所在的地方,蘇穆揚看到他爹立馬起身拽住他爹的衣襟:“爹、爹,那兒好像有人。”
蘇沐順著兒子的方向看到草叢裏有個不大點孩子,從衣着隱約還可以看出是個女孩子,他心下一驚,迅速上前摸了摸蘇瑾安的動脈,又聽了聽胸口,蘇穆揚看到他爹的動作不由問道:“爹,她是活的嗎?”
蘇沐一邊迅速抱起蘇瑾安,一邊對蘇穆揚道:“應該還有點氣兒,先到山洞再說,雨太大了。”
當蘇沐與蘇穆揚回到山洞時,眾人都已聚在了山洞之中,顯得有些擁擠。
蘇沐從平城到淮嶺任職路途遙遠,已經盡量輕裝簡行了,可這人數是着實減不下去,他與妻子育有三子,他們一家就有五口人,再加上幾個丫鬟、下人、護衛,小小的山洞裏站了差不多二十號人能不擠嗎?不過現在不是嫌擠的時候,剛進洞口蘇沐就大喊:“周老,您快來看看!”
周老是蘇沐請的府醫,由於妻子當年生產時發生了點意外,導致長子蘇穆清從出生起就比正常的孩子羸弱,甚至有大夫說他活不過十五歲,於是蘇沐便花重金聘請了一位府醫,常年為蘇穆清調養身體。周老看到蘇沐懷裏的孩子來不及多問,連忙讓他把孩子放下,開始給蘇瑾安檢查包紮。
蘇夫人梅氏看這情況先是嚇了一跳,而後趕緊將懷中抱着的才剛滿三歲的小兒子蘇穆榮交給嬤嬤,向蘇沐走來:“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家的孩子?”長子蘇穆清也聞聲看向蘇沐,蘇沐伸手扶住梅氏:“我也不知道,是穆揚發現的,這孩子一個人躺在草叢裏,胸口被刺了一刀,身上多處擦傷,多半是遇到了賊人或者是仇家尋仇。”
蘇沐剛說完就看見梅氏紅着眼對他說:“真是可憐見的,究竟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怎能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此毒手。”
“夫人先別急,這也都是我猜的,咱們還是先救人要緊吶。”蘇沐趕緊勸到,他最怕他夫人哭了,可偏偏他夫人還是個心軟之人,這一哭就讓他沒法子了,誰讓他嘴笨呢。
蘇穆揚看着娘親流眼淚了立馬開溜,跑去跟他大哥蘇穆清叨叨起了剛才的情況,他也最怕他娘親哭了,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他爹來解決吧。
就在蘇沐笨嘴拙舌地安慰夫人時,周老走了過來,對蘇沐和蘇夫人行禮卻立馬被蘇夫人攔住:“周老不必多禮了,那孩子可還有救?”
“這孩子傷的極重,我給她用了特製的補血丸,又包紮了傷口,但這隻能拖一時,她現在必須進行全面的救治,但咱們這裏什麼也沒有,現在這麼大的雨又買不到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呀。”
“那就是說這孩子沒救了嗎?”梅氏急道,蘇沐立馬接話:“夫人別急,會有辦法的”,然後看向周老:“周老的意思是,咱們這兒條件不好所以沒辦法救人,但若是有救人的條件這孩子還是有救的,對嗎?”
周老點頭:“若是能尋一家醫館這孩子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在這山洞裏她活不過今晚。”
於是蘇沐當機立斷:“好,夫人,你且在這裏待着,等雨停了在進城,我先帶着這孩子進城找醫館。”
梅氏有些擔憂:“可是,現在雨勢這麼大你一個人還要帶着個孩子怎麼進城,萬一出什麼事怎麼辦?”蘇沐一拍胸脯到:“這點小事難不住我,夫人放心。”
聽到蘇沐要冒雨進城,蘇穆清被下人扶着走過來,臉色有些蒼白,對蘇沐到:“爹,天陰路滑您還是帶幾個護衛吧,有什麼事也好讓他回來通知我們。”蘇穆清年僅十歲,但處變不驚,行事周全,到像一個成年人。
蘇沐看了一眼面色蒼白卻自幼聰慧懂事的長子,不由點頭:“好,還是你思慮周全。”於是對梅氏到:“那我先走一步,你們不要着急,等雨停了再出發,我安頓好了會讓人來通知你們。”
“好,你路上千萬小心啊。”梅氏囑咐道。蘇沐點頭,然後迅速抱起蘇瑾安,披上寬大的蓑衣,帶了幾個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蘇沐進城之後便打聽到了李大夫這裏,讓李大夫救治蘇瑾安。
今天,是蘇瑾安昏迷的第四天,昨天下午蘇夫人一行人便來到了鎮上,安排眾人去驛館休息,梅氏便帶着周老來到了蘇瑾安所在的醫館,周老看了蘇瑾安之後得出了跟李大夫一樣的結論:今天蘇瑾安要是還醒不了那就真的要準備後事了。
聽的梅氏坐立不安,她本就喜歡女孩兒,可是生了三個都是兒子,便覺得自己與女兒無緣倒也沒有強求,可看着躺在床上的孩子她心裏有說不出的憐惜,以前她天天盼望自己有個女兒,偏偏生了三個小子,沒一個姑娘,結果那些有女兒的人卻不知道珍惜,把好好的孩子弄成這樣,這讓她又氣憤又心疼。
就在大家都以為蘇瑾安熬不過今天時,蘇瑾安終於在第四天的傍晚睜開了眼睛。夕陽昏黃的光線透過窗戶的細縫灑進來,在屋子的地面上肆意的描繪出自己斑駁的影子,蘇瑾安腦子有有些空白,她看見細小的灰塵在陽光里跳躍,思緒漸漸回攏,她驀然睜大了雙眼,她死了嗎?這是哪兒,還是她又穿越了?不對,胸口很痛,是她沒死!
“哎呀!孩子你終於醒了!”梅氏端葯進來就看見蘇瑾安睜着大大的眼睛,不由驚喜道。
蘇瑾安轉頭就看見一位身着絳紫色衣服的婦人端着葯碗滿臉興奮地看着她,看來應該是這位婦人救了她,剛想開口問問她就被喉嚨的刺痛弄得咳嗽起來,四天水米未進,就被灌了幾碗湯藥,再加上昏迷和發燒讓她喉嚨乾澀的厲害,一說話就像吞了根魚刺,扎的疼。
看蘇瑾安想說話,梅氏立馬放下藥碗走過去安慰道:“你別著急啊,才剛醒過來,有什麼話慢慢說。”蘇瑾安剛想說她想喝口水,蘇夫人就自顧自地說道:“看到你醒了真好,你不知道你都昏睡了四天了,大夫都說你要是今天醒不了就……唉!對了,我得趕緊去告訴他們你醒了!”
於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又這麼突然地走了,她想問的一句也沒問出來,只知道自己睡了四天。不一會兒,屋子裏就站了好幾個人:剛才的婦人、一身黑衣的男子、兩名頭髮花白的老者、一個六七歲男孩兒,此刻他們都直直地看着蘇謹安,讓她瞬間有一種在走大街上突然被圍觀的感覺。
最先開口的是李大夫:“真是萬幸啊,這孩子定是有福之人啊!”
“是啊,多虧了李大夫妙手回春”蘇夫人笑道,李大夫連忙擺手:“不敢不敢,這也多虧了周大夫啊”。
“既然這孩子醒了,定要小心調養,還需要斟酌一下之後的方子,那我們就先告退了”李大夫便和周老出去了。李大夫也是有眼色之人,這一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一個大夫還是不要瞎摻和的好,他只需好好救人便是。
這時屋裏就只剩下了蘇沐夫婦,蘇穆揚和蘇瑾安,屋裏總算鬆快了點,梅氏坐到蘇瑾安的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孩子,還有沒有不舒服啊,睡了好幾天是不是餓了?”
看着溫柔的蘇夫人蘇瑾安不禁想起了沈婉君,雖然知道以她病弱的身軀再受重創存活的幾率為零,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問:“有、有沒有和我一起的人?”蘇瑾安的聲音啞的厲害,聽了蘇瑾安的話蘇夫人有些詫異,轉頭看向蘇沐,蘇沐也愣了一下,隨即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說道:“沒有,雖然當時下着雨,如果是個物件也就算了,但若附近有人我還是能發現的”,然後又看了一眼蘇穆揚:“你呢,可有看見別的什麼人?”
蘇穆揚從一進來就在好奇的打量這個小女孩兒,跟他三弟差不多大,臉色蒼白,看起來很虛弱,不過還是能看出來長的挺精緻的,聽到他爹的問話立馬回神,到:“啊,嗯——沒有,就看見她一個人。”
聽了他們的話,蘇瑾安也不意外,畢竟就算看見也只能是屍體,現在連屍體都沒有,也許是被林文國帶走了也說不定。蘇瑾安有些怔怔的盯着帳頂。
蘇夫人見蘇瑾安不說話,便問道:“與你一起的人可是你的家人,要不要我們再幫你找找?”蘇瑾安搖了搖頭,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說話,看他們的穿着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般的平民,畢竟在古代不是僅僅有錢就可以隨便穿衣服的,他們衣服的衣料、花紋還有配飾都在告訴她:這些人不僅有錢,還有不一般的身份地位,如果讓他們幫忙找沈婉君那林文國一定會知道她沒死,而現在她不能讓林文國和那個人知道自己沒死。
既然蘇瑾安說不用那大家便沒有問了,梅氏接着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你可還有什麼家人,或者你還記不記得家在哪裏?”蘇瑾安垂眸:她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感覺自己現在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蘇夫人沒有得到回答也不在意,自顧自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梅氏可能覺得小孩子與小孩子比較好溝通,所以她囑咐蘇穆揚:“你看着小妹妹把葯喝了,讓她好好休息,我們先出去。”然後就拉着蘇沐等人出去了。
蘇穆揚一臉茫然的點了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他答應了什麼,他堂堂男子漢怎麼能做這種小丫鬟才幹的事呢?隨即臉色便有些難看的糾結在一起,不過既然答應了還是要做到的,蘇穆揚看着蘇瑾安不動也不說話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叫蘇穆揚,你叫什麼呀?”
蘇瑾安沒說話。
“你不用怕,我們救了你就會保護你的,沒有壞人來害你了。”
蘇瑾安還是沒說話。
蘇穆揚有些無奈,端過桌子上的葯繼續說道:“周先生說了,嗯,良藥苦口利於病,你要是想快點好就先把葯喝了吧。”
蘇瑾安依然沒說話。
“你是不想喝嗎?要不我給你拿塊糖吧。”蘇穆揚說完就要走,卻發現被蘇瑾安拽住了衣袖,然後不待他有所反應蘇瑾安就有些艱難地撐起半個身子接過他手裏的葯一口氣便喝完了,然後蘇瑾安將空碗往他手裏一塞便又躺在了床上。
蘇瑾安有些微微的喘氣,看來她真的是傷的太重了,連起身都困難,胸口的傳來的刺痛讓她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更蒼白了幾分。
蘇穆揚有些獃獃的看着手裏的空碗:“那你還要糖嗎?”。
蘇瑾安實在是不想說話便閉上了眼睛,然後就聽到了蘇穆揚離開的聲音,不過沒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蘇瑾安沒有睜眼,這次蘇瑾安沒聽見他說話,只感覺他好像在自己旁邊放了什麼東西然後躊躇一會兒便走了。又等了一會兒蘇瑾安才緩緩睜開眼睛一轉頭就看見枕邊多了一包桂花糖,散發著淡淡的香甜,這小孩兒還挺可愛的,蘇瑾安心想。
蘇瑾安傷的極重,又養了七八日也沒有太大的好轉,到是梅氏幾乎天天來看她,蘇沐只來過兩次,蘇家的三個孩子也偶爾出現,來的最勤快的是蘇穆揚,在他們口中蘇瑾安也對這家人有了簡單的了解,蘇沐是京城蘇氏一族的第三子,因在平城平亂有功被調任淮嶺守將,路過安南,卻恰巧救了她。蘇夫人是京城梅家的女兒,一直隨着蘇沐在外任職,性子溫柔。蘇穆清十歲是蘇沐的長子,身體不好,少年老成,一年到頭湯藥補品不斷,性格內斂,不太與人親近。蘇穆揚是次子年僅六歲,活潑好動,性格跳脫。蘇穆榮是小兒子,剛滿三歲,比較害羞,喜歡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