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主出嫁2
景律公主出嫁在深夜,子時一刻的水簍升滿,我們就從正宮門起轎,儀仗備立,行幕穩妥,四馬架着碩大的轎尾。
出了宮門進了良渚城,街道上司兵沿路百人,各執掃具和鍍金鍍銀的水桶,在轎頭出現的前一刻紛紛退到一側跪拜。
我就在紅羅銷金掌扇後面一排的車轎中,隨同的還有兩位喜媩,一位是奉庄王的嫡女琉璃翁主即墨緲,按照輩分我應該喊她一聲堂姐,還有一位是左丞之女祝冬,皆是珠翠纏發,後面打着兩條紅絛子。
我偷偷掀開轎子後面的簾帷,看見我們後面跟着十幾個人捧着八寶盂,左丞之女輕咳一聲,我嚇得立刻放開了掀簾的手。
即墨緲倒是安靜,幾個時辰里一直沒有說過話,她手裏捧着幾盒時果和脯臘,墨綠色的領抹襯的這人肌白似玉。
走了一個時辰,大隊八九百人行得極慢,一晚上沒有休息,我的眼皮已經上下打架,再看祝小姐,她和我的情況也差不多,我正想打個哈欠,眼淚盈滿眼眶。
淚眼婆娑里瞧見即墨緲,這個哈欠被即墨緲的正襟危坐生生打斷,一個封王之女尚且如此守規矩,我搖搖頭,不能給母親和哥哥丟人,好歹也是個宮裏出來的翁主。
不知什麼時候,我再睜開眼睛,腦袋已經橫在了即墨緲的肩膀上,她一動不動,眼睛依然通明。
我猜她應該是一直沒有休息過,我已經醒了,可是羞愧忽然滲入臉頰,枕了人家一路,這算是什麼呢,要想個辦法從她肩膀上挪走。
我剛想伸個懶腰假裝自己才醒,馬車忽然一頓,我的頭咚一聲碰上了車壁,疼得我眼淚打轉,“這是怎麼了?”
她開口說:“已經出了良渚。”
手上盛滿時果的盒子一直沒有挪過位置,她保持這個動作行了一路,如此耐力,我不禁敬佩起這位琉璃翁主。
出了城,城外便是迎親的北齊兵馬,約莫千人,我見這陣仗實在是大,他們的箱篋捆在車上,車馬前懸一銀鈴,行即有聲,讓來往路人早早避讓,北齊和南魏連親,我實在想不到有誰敢在路上阻攔。
雕題偏西,離這裏十萬八千里,伯慮和北齊有盟約,自然不會把手觸到這裏。
至於剩下的東胡,雖然與南魏局勢緊張,但是提早定下了休戰五年,這次聯姻就在五年之內,若是他們輕舉妄動,東胡就是同時招惹了五國中最強的兩國,東胡人再蠢也斷然不會截了道。
只是,我們算準了人事,獨獨沒有預測到借道東胡,東胡會有大旱,這千百人的隊伍有可能斷了水。
我們更加沒有想過,五國中確實沒有任何人敢阻攔南魏和北齊聯姻,可這群草原狼和人不同,它們根本不在乎這片土地上的權力更迭,王朝變化,它們無需看人的臉色行事,只聽從自然的驅使,遵循胃腹的召喚。
對於危險的悄然來襲,我們都沒有察覺,這片美麗的大草原吸引了風雨兼程的大部隊所有目光,連孫將軍也請侍女前去詢問公主是否想暫停路程下車休憩。
景律應該是沒有答應,因為我們的車馬並沒有停下,天色漸漸昏暗,這片草原是這樣廣闊以至於我認為它是沒有盡頭的綠色江河,草原的天一昏下來,冷風也隨之來臨。
即墨緲側頭看遠方的山丘,那是一座黃色的小山丘,我正在疑惑,那座山丘怎麼會不長青草,不一會兒答案就擺在了我眼前,那根本不是一座山丘,而是站在草原高地上的一群黃羊。
我們漸漸靠近,那群黃羊被銀鈴所激,忽然彈跳出去,瘋了一樣往更高的地勢跑,祝小姐嘆氣,“這裏的羊可真怕人,一聽動靜就全跑完了。”
“它們聰明。”即墨緲說。
隊伍繼續向前,等我們走過黃羊所在的那片土地,背後的一片草原地勢有些凹陷,孫將軍對大家說道:“走有草的地方,沒有青草覆蓋之地,不要輕易踏入。”
地勢不平,我被晃蕩得頭暈眼花,直想嘔吐,祝小姐這次沒等我掀開帘子,自己倒是先打開了帘子進風,她一路上吐了四五次,面色有些發黃。
我趁着她打開帘子也一同往草地上看,凹陷的草地里,一些若隱若現的灰白色石頭看起來煞是有趣,我湊近一點,見那似乎不是石塊,指着窗外問:“你們看那灰白色的是什麼?”
祝冬說:“許是牧民吃剩下的桃酥。”
有點像,宮裏的桃酥有一種就是這樣的灰白色,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具體哪裏卻也說不上來。
即墨緲手裏的盒子磕了一下摔在車座上,我見她臉色大變,“你也被馬車晃得想吐?”我伸伸手,作勢要和她換一個位置,讓她受點兒風舒服片刻。
她握住盒子的指尖發白,“那似乎是狼糞。”
祝冬以為她大驚小怪,“這是草原,怎麼可能沒有狼?再說,就算是糞便,也有可能是鳥兒啊,羊啊,鹿啊……”
我把頭伸出車馬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慌張,前面的幾駕馬車,輪子上或多或少沾了一些灰白色的糞便,看起來應該是新鮮的糞便,這說明很可能這些動物還沒有走遠。
祝冬說的不對,她是大家小姐,沒見過羊很正常,羊的糞便不是這樣。
如果是鳥,那這些鳥必定是草原上的大鷹,我們沒道理一隻也沒有發現,鳥兒飛在天上,只要抬頭,總能看見幾隻,這也不是鷹鳥,即墨緲說的卻很有可能,這是狼,而且極有可能就在附近沒有走遠。
後來清醒過來我回想這事,想到這群黃羊,才逐漸明白過來這些狼最開始的目標並不是我們,他們埋伏在草叢中為的是那群黃色精靈。但是那時候我來不及想明白怎麼會有這麼大群狼聚集在這裏,急忙走出馬車推開駕車的馬夫。
“翁主有何吩咐?”
“快,快和孫將軍說一聲,可能有狼。”
馬夫縮着脖子,草原上的風確實越來越涼,“翁主胡說什麼呢,孫將軍從這裏走過數次,要是有狼,將軍早就發現。”
他不信我的話,我回頭和即墨緲對視,只見她眼裏已經散去了恐懼,她好像早就知道馬夫不會信我,也不抱任何希望有人會聽我的話。
我才不管即墨緲此時在思考些什麼,衝著那侍衛喊:“讓我下去,我要見公主殿下。”
這馬夫比我還凶,“沒有公主的命令,誰也不許下車!”
我指着下面的草地說,“你看不見那麼多糞便嗎?如果是狼,我們還不做好防禦準備,都會死在草原上。”
他輕飄飄地說,“這不勞翁主費心。”
我還要同他辯,即墨緲的手探出馬車一把將我拉進車內,“不要再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