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讀書人 三十九 今日東來下山去

第二卷 讀書人 三十九 今日東來下山去

手持短刀的少年與西門磬激戰正酣,雖然在全場的戰鬥中並不算什麼,但還是讓遠處觀望的庄游忍不住頻頻投來關注的視線。

西門磬這小傢伙也着實憋屈,對面這使刀少年年歲身高與他差不離,偏偏手上拿把刀,這可太無賴了,是哪個挨千刀的給我安排的,西門磬狠狠地想着,躲過迎面而來的一刀,驚得他冷汗直流。

而對面的少年也不好受,雖然自己沾了刀的便宜,但對面小子滑不溜丟,步伐甚是靈活,不時還給自己兩拳,痛得很。要知道,西門磬幾月來都是庄游作的陪練,而庄游也知道拳法就算速成,十歲小子能上天不成,便着重練習西門磬的步伐,為此小西門不知挨了多少來自大哥的愛的拳頭。

這邊戰鬥正激烈着,一旁的獨孤存似乎是感受到庄游的注視,撇了庄游一眼,“嘩啦”一下手中摺扇展開,吹動了他的衣袖,眯起細長的眼睛,打量着揮灑汗水的西門磬。

庄游縱觀全局,不能總是看着西門磬,便暫時看向別處,不過一會兒,再看小西門時,竟大吃一驚!

先前還斗得不分伯仲的兩人竟然成了一邊倒的壓制,持刀少年刀光飛舞,在小西門身上留下幾道口子,鮮血流淌中,西門磬咬着牙沒有吭聲,卻止不住心頭的絕望。

怎會如此,要知道西門磬雖然不過堪堪一境,真氣濃厚程度卻超過對面少年一截,西門磬先前也是穩紮穩打,不求快但求穩,現在怎會情勢急轉直下?

庄游按捺住焦急,定睛看着二人,不一會就看出不對勁來,這小西門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東西裹挾了,每次出拳和躲閃都有些凝滯,看不出的詭異,庄游也看不出原因,但他看到了一旁輕輕扇動扇子的獨孤存。

拔地而起直上數丈,庄游落在獨孤存身邊,死死盯着如臨大敵的白臉男,空氣中彷彿出現無數劍氣虛而不發。

二人都沒有說話,西門磬周身的凝滯感消失,但小臉蛋依舊憋得通紅,倆少年本就伯仲之間不分高下,都很疲憊,但受到影響的西門磬已經難以挽回局面,對面少年也準備一鼓作氣結束戰鬥,氣勢竟然不降反升!

“嘭”的一聲悶響,刀背拍在西門磬的胸前,西門磬胸口脹痛,連氣都要喘不過來,而對面少年已經一腳踹來,是時候結束了。

獨孤存看着面無表情的庄游,笑道:“你還挺在意這個小傢伙嘛,可惜哦——”

話音未落,空中出現了一張符籙,是西門磬從胸口扔出來的。

符籙飄在空中,便化為粉末,一道青光閃耀,讓攻來的少年停頓,以為是什麼特殊的法寶,小西門一瞬間深吸一口氣,往前一踏步,右拳凌空打來,正中空中的腳,而持刀少年一聲慘叫,倒在地上便站不起來。

看着沉默黑臉的獨孤存,庄游莫名地看了持刀少年一眼,嘆了口氣,離開此處前去統計結果了。

斜陽西掛,繁雜的考核告一段落,庄游與頭戴面紗的姑娘告辭,而這女子撂下一句“讓那個狼崽子離小果遠點”便飄然而去,愕然間,庄游就知道這個女子是誰了,甲子科韓小紫,小果的姐姐,揍了拓跋昊的人。

等庄游見到了身纏繃帶的西門磬,小西門一看見庄游,便激動地沖了過來,“庄大哥,我過了,我過了……”庄游微笑着點頭,笑道:“我知道了,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叫我師兄了。”

“哦,庄大哥你給我的包裹好神奇啊,一張紙片就幫我反敗為勝了。”庄游笑了出來,搖搖頭,道:“你個傻小子啊!”

當時小西門扔的符紙不過是一張驅鬼符而已,對人是沒有用的,庄游早先給姐弟倆符籙時便施了法,扔出即可發揮符籙作用,這小子掏了張沒用的符,竟然還反敗為勝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與小西門聊着天,兩個人走向青秀峰,來到山腳,正看到西門蓮,姑娘一見到二人,眼眶就紅了,看得庄游心裏咯噔一下,莫非小蓮失敗了。

“姐,你怎麼了,考核出問題了嗎?”

西門蓮用衣袖擦拭着淚水,哽咽道:“沒,我過了。”過了你哭什麼,喜極而泣嗎?庄游心裏大石頭落下,看着西門蓮不明所以。

小姑娘道出的原因讓庄游捧腹大笑,原來配藥時需要熬藥,西門蓮見火候不行便取出庄游給的符籙,拿出一張符來,誰知一把大火差點連房子都燒了,好在最後葯做好了,可小姑娘嚇得到現在都沒好。

庄游摸摸鼻子,道:“呃,這欻火符確實威力大了些,下次注意就好了。”

對於西門一家的承諾已經完成,庄游一連三月上山下山的日子總算是告一段落,夜間準備研究符籙時,正看見拓跋昊從外面走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和拓跋認識幾年,那張稜角分明甚至冷峻的臉上常年積雪,很少看見情緒的波動,拓跋早出晚歸,沒有人知道他做些什麼,但隨着庄游境界的提升,愈發覺得拓跋昊更加強了,是一種面對猛獸的本能感。

後來拓跋昊與韓小紫又鬥了幾場,雖然輸了,但據袁元遠的偷窺,拓跋昊將韓小紫的面紗抓了下來。

“小果這丫頭要胸脯沒胸脯,要屁股沒屁股,砧板似的,她姐姐身材那麼好,沒想到這臉卻更好看,可惜了。”

“怎麼了?”看着袁元遠一臉惋惜的卻依舊猥瑣的模樣,庄游忍不住問道。

“唉,她臉上有道疤。”

庄游突破四境毛髮皆失,戴了頂女子斗笠沒少被朋友笑話,想來那韓小紫戴面紗也是如此吧。

思緒回歸,庄游看着情緒低落的拓跋昊,關切道:“怎麼了,拓跋?”

拓跋昊抬眼看了庄游一眼,幽綠眸子說不明的意味,只是那悲傷卻讓人讀了出來,濃郁得跌落塵埃化不開。

“齊東來是你的授道師是吧?”

庄游點點頭,拓跋昊從來沒有提到過齊先生,而且這語氣也不善,對於齊先生沒有一點尊敬,讓他頗為不喜。

拓跋昊沒有再說話,走到牆角,清冷的月光灑在他半個臉龐,半明半暗,倏忽間便消失在陰影了,讓庄游着實摸不着頭腦,不知拓跋昊到底想什麼說什麼。

“拓跋,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回應,似乎也是不願回應,庄游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局面,便取出函授玉章,研究起符籙來,左手捧着書,右手食指比劃着,在空中畫符。在進入符籙一道的修鍊中,庄游才知其中的博大精深,光是符籙的種類就多得讓他窒息,而且此書內容龐雜,大量批註,讀得着實吃力,好在齊先生總會為他提綱挈領,為他撥開雲霧,庄游在敬佩讚歎的同時,總會不經意間想到,齊先生畫出的符該是何等恢弘的氣象啊!

“幫我照顧好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庄游不知所以。

第二天一大早,庄游就提着小飯盒來到小竹林,卻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子,正是先前湯境接自己回山的車,後來他才知道唐先生所造的這輛馬車叫赤雲輿,赤雲,則是車廂前高頭大馬的名字,據說此車的製造工藝傳自大周,連唐先生這牛脾氣的倔驢都讚歎前人智慧。

而一旁,站着一襲白衫,蒼顏皓首的院長,老人對着車廂,說著什麼,臉色竟有些難看,這可是庄游未見的模樣,而厚重的門帘后,始終一片沉默。

“唉~你啊~”長長的一聲嘆息,院長不再說話,臉上滿是哀容,拍拍車廂木板,轉過身來,看向了庄游。

“院長”恭敬地行禮,院長拍拍庄游的肩膀,笑道:“長高了。”庄游憨笑很是高興,而院長顯然有些話想說,還未開口,車廂里傳來一句,

“我跟他說吧,院長。”

院長一怔,苦笑着搖搖頭,示意庄游上前,庄遊走到馬車旁,他聽出裏面虛弱的聲音使齊先生的,最近幾月他的身子是肉眼可見的衰弱。

“庄游,我想去一個地方,需要一個人護送,你願意嗎?”

“先生,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送死!”

庄游抬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院長肅穆的表情以及先生言語中的意味讓他覺得是真的,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說些什麼。

“先生,我會不會拖後腿。”

“我去送死,與你何干,你就是護送我過去,願不願意?”

庄游沉默了,許久,聲音有些顫抖,“一定要去嗎?”

“再不去沒機會去了。”

庄游耳邊突然響起昨晚的那句話,明白了拓跋昊的意思,便不再多想,直接答應了齊東來的話。

沒有多餘的寒暄和告別,庄游在接受院長的一番教導后,便坐上馬車,拉着韁繩,沿着後山的蜿蜒山路走着,而院長則一直在旁邊跟着,說是送他們下山。

一路上走得很慢,院長跟庄游嘮叨着路上要小心之類的瑣碎言語,庄游認真地聽着,他突然覺得院長像個擔憂的長輩而不是浩然正氣的學院之長,而車廂里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

平常一頓飯工夫庄游就能下了山,而這一走竟是快到黃昏,也許是後山路長了些,也可能是送別總會慢一些。

還沒到山腳,庄游就看見下面影影綽綽的人群,走近了一看,竟是學院的先生們!

唐老頭、邱先生、陸先生、周先生……學院裏認識和不認識的先生全都來了,庄游連忙下了赤雲輿,跟眾先生行禮,

“臭小子,你還欠我十斤符呢?這就想跑了?”唐老頭吆喝道,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

“你個臭老頭,天下有誰論斤稱符的?”齊東來沒好氣地回道。

“扶我下來。”聞聲的庄游看着帷幔被拉開,便上前扶齊東來,一出來,消瘦的齊東來眯着眼睛,這夕陽都有些刺眼。

下了車,齊東來看着眼前的先生們,沒有像往常一般調侃幾句,而是深深鞠躬:“承蒙諸位多年照顧了!”

這一彎腰,先生們都圍了過來,唐老頭叫道:“你小子都虛成這樣了還折騰什麼?”

“就是,老邱上月得了幾株鳳尾草,說不定能治好你的金丹。”

“是啊,別去了,別回不——”戛然而止的聲音捂住了嘴。

齊東來微笑道:“我再不去就真沒機會了,修道不成,這道心不變啊!”

先生們不再說話,俱都沉默,許久,陸寄衣開口道:“我也去吧,幫你殺幾個人!”冷冽的話語劍意衝天。

此話一出,不少先生們都附和起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別鬧了,你們還是好好當先生吧,院長,你看?”

院長止住了眾人的喧鬧,搖了搖頭,陸寄衣等人雖不甘,卻低下了頭。

“可惜院長無法出山”有人小聲地嘆道。

齊東來再次深鞠躬:“齊東來六歲上山,頑劣不堪,先生們待我如子,教我做人,東來此生無以回報,若有來世必當結草銜環……”

一番話說得眾人紅了眼,唐老頭大罵:“早知道當年不送你去那群牛鼻子那裏了……”

先生們走到庄游面前,給了他一堆東西,什麼法寶靈藥靈丹等一股腦給了他,庄游見院長點頭,便都放進門符,而院長也過來送他一個手掌大小的玉葫蘆,道:“此物在危急時拿出,輸入真氣即可。”

齊東來不是個糾結的人,一揮手便上了車,庄游揚起韁繩,馬打了個響鼻,荒涼的古道上,馬車緩緩地前進,後面的先生們目送着,一直走了很遠,後面的人影依舊。

庄游突然紅了眼眶,他這才真正意識到這不是一場生離,而是死別,

古道上塵土飛揚,夕陽下馬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庄游看着東方,輕聲問道:“先生,我們去哪?”

“龍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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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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