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讀書人 六 來自北方的孤狼
還沒入冬,大秦的風就已經很涼了。
黑夜裏,一個身影正在蹣跚着前行,破碎的衣角血在滴落,大片凝固的黑色血塊在身上觸目驚心。
走在有些乾枯的雜草上,山的陰影越來越近,厚重而又踏實。
一個身影出現在他冷漠的眼裏,警覺起來的神情一轉即逝,
“拓跋,你回來了。”
看着拓跋昊身上破碎的衣服,凝固的血液,翻卷的傷口,宋麥冬關切地問道:“你的傷還好吧?”
以宋麥冬的性子,他早就會上去包紮那明顯草草了事的傷口,但拓跋昊不同,以宋麥冬溫和耐心的性格,都拿他沒辦法。
“沒事,這血大部分都不是我的。”
冷冷的話語聽的人後背一涼,像是一頭狼在面前露出獠牙。
拓跋昊,是半妖,父親是個狼妖,母親是人類。母親生下他就去世了,父親帶他在邊塞的一個山裡隱居。直到有天,一個過路的道士以斬妖除魔的名義殺了他父親。
但道士沒有殺還在襁褓中的拓跋昊,而是留着他在雪夜中自生自滅。
直到一群野狼的來臨,拓跋昊成了狼群的孩子。
沒有人知道在狼群的拓跋昊是怎麼活下來的,就像路邊無人在意誰都能踩一腳的雜草,有着燒不盡的生存慾望。
他活下來了,而且在荒蠻的大山裡,幹掉了一個頗有凶名的虎妖,驚動了一些妖族的人物,不過誰都沒想到,拓跋昊搖身一變,成了白鹿學院的學生。
只有很少人看到,是齊東來帶着一個兇狠的狼崽子進了山門。
但所有人都知道,拓跋昊曾把一個學生的手臂撕咬了下來,雖然是那個學生侮辱在先,但拓跋昊還是要接受處罰,最後是齊東來力保拓跋昊的。
自那以後,所有人都知道學院裏有一個狼崽子,喜歡喝冷水,睡在地上,從來不說話,是個惹不起的主,所以他成了一條真正的孤狼。
拓跋昊也不在意,離了狼群的狼就該是孤獨的。
……
宋麥冬頭疼地看着難以溝通的拓跋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咦,麥冬,拓跋,你們在這裏啊!”
宋麥冬鬆了口氣,看着來人,笑了出來。
李竹苓,學院裏唯一能跟孤狼打交道的人。
“拓跋,你怎麼受傷了?讓我看看。”
不由分說,李竹苓直接走上前,拓跋昊習慣性的警覺地后縮,露出牙齒,結果李竹苓完全沒在意,圍着拓跋昊看了又看,任憑狼崽子發出抗議的低吼。
“嗯,你受的傷都是皮肉傷,沒傷到骨頭。”
李竹苓的聲音很溫柔,連拓跋昊都放鬆下來,但隨即出現的畫面讓他瞪大了眼睛,要是有尾巴的話估計能夾着尾巴跑掉。
李竹苓肩膀上出現一隻雞,一隻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雞,沒有華麗的羽毛,就是一隻隨地可見的家雞。
但這隻雞高傲的綠豆眼以及趾高氣揚的雞嘴無不顯示着霸氣。
李竹苓討好的摸摸母雞的毛,“咯嘰啊,借點血哦。”
咯嘰不滿的瞟了李竹苓一眼,抬起高傲的嘴巴,“咕咕”兩聲,
“知道了,回去給你喂又肥又大的靈蟲。”
咯嘰搖搖屁股,扇了一下雞翅,李竹苓連忙掏出一根細長的竹管,僅僅比頭髮粗一點。
把竹管輕輕刺入咯嘰的身上,竹管一點點變得通紅,直到大半都紅了,李竹苓拔出來,笑眯眯地看着拓跋昊。
拓跋昊低吼一聲,立刻想跑,一點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可惜李竹苓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後頸,拓跋昊只能徒勞地掙扎一番。
李竹苓雖然看上去很溫柔,但她的身子並不瘦弱,只是拓跋昊這麼大的一個人在她手上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把細窄的竹管插入拓跋昊的手臂上,雞血緩緩注入,拓跋昊感到冰冷的身體裏有一股暖流湧入,蒼白的臉上紅潤不少。
“好了,打了咯嘰的血,休息幾天就好了。”
李竹苓放開拓跋昊,雙手捧着咯嘰,把它撓的很舒服,揮揮手就告別了,留下宋麥冬以及拓跋昊兩個人。
宋麥冬也沒有多說,道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雖然他不懂醫術,但他明白普通的皮肉傷是不需要打雞血的,拓跋昊體內肯定有不少暗傷。
不過竹苓雖然性格溫柔,但一面對病人就完全變了樣子,在她面前做什麼都沒用,必須聽她的,宋麥冬心裏感慨着。
拓跋昊又孤零零的立在寒風中,看着二人離去的方向,注視良久,才邁動步子。
走到宿舍,拓跋昊鼻子微微翕動,是陌生人的味道。
自進入學院以來,他都是一個人住着,沒有人願意跟他合住,學院也不會這麼安排。
走進屋子,第一眼,就是乾淨,非常的整潔,看得出來一定每天認真的打掃。
用冷水洗了個澡,拓跋昊準備睡覺,看着乾淨的地面,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像往常那樣所在屋子的角落入睡,而是躺到了床上。
陌生而又柔軟的床上反而睡不着,拓跋昊不習慣的拉過被子蓋上,唔,還挺暖和的。
荒野的習慣就是在睡覺的時候一定要抓緊,因為休息非常重要,即使不習慣,拓跋昊也很快強迫自己入睡。
輕微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拓跋昊一瞬間睜眼,綠色的眸子閃着光,趴在床上,後背繃緊,一副隨時準備撲出的樣子。
一個少年打開了門,取出木桶,來回幾趟,打了熱水,脫衣,入桶,發出愜意的嘆聲,絲毫沒有在意床上蓋着被子趴着的拓跋昊。
拓跋昊緊緊盯着陌生的少年,看着他起身,擦乾,倒水,洗漱,上床,整個過程,拓跋昊沒有一絲動彈,一絲聲響。
直到許久,陌生少年的呼吸平緩,快要入眠,拓跋昊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個,同學,應該不能咬吧?
就在他思考這個問題時,微微出神,等回神,看到了一個瞪大的眼睛。
黑暗裏,確認過眼神,是不認識的人。
庄游捂住嘴,差點叫了出來,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多日沒見過的室友,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好,我叫庄游,剛搬進來的。”
拓跋昊閃着綠光的眼睛盯着庄游,庄游後背發涼,寒毛聳立,像是被猛獸盯着一樣。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着,看着以一種奇怪姿勢趴着的室友,庄游也不知道說啥了,只能傻傻的露出笑容。
而看到庄游的傻笑,拓跋昊翻身,躺在床上,扯過被子縮成一團。
庄游很是尷尬,這個同學有點奇怪啊!
不過夜色已深,庄游決定明天再說,也就躺回溫暖的被窩,很快就入眠了。
只是旁邊的拓跋昊,卻睡不着,他可以清晰地聽見庄游的呼吸聲,哪怕很輕微,鼻子裏全是一種陌生的味道,乾淨,但還是陌生。
習慣一個人的他,不適應在陌生人旁邊睡覺。
過了一會,拓跋昊起身,迅速跑到牆角,靠着冰冷的牆壁,他才終於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庄游睜開眼,第一反應是看向一邊。
空空的床鋪,沒有人。
這個同學起得很早啊,要知道,庄游為了做飯已經夠早了。
做好早飯後,庄游看見屈遠師兄,
“屈師兄,早上好。”
“早上好。”屈遠現在看到庄游就很高興,多好的一個小師弟啊,尤其是這一手廚藝。
“屈師兄,我室友昨天回來了,你直到他是誰嗎?”
“哦,你室友昨天才回來?”
“嗯,他這些天昨天晚上才回來。”
“唔,讓我想想你那間屋子原來住的是誰。”
屈遠想了一會,突然一拍腦袋,叫道:“是那個狼崽子!”
庄游一頭霧水。
屈遠奇怪的看着庄游,喃喃道:“不應該啊,怎麼會把你安排到那裏呢?真是奇怪啊~”
庄游納悶地詢問屈遠,屈遠就把拓跋昊曾經被狼群養大以及撕下過學生手臂的事情告訴了庄游。
“庄游,那個拓跋昊危險的很,你別看他是丁子科,他是留級的,你可以申請換學舍。”
庄游搖搖頭,笑道:“師兄,怎麼能無緣無故就換學舍呢?沒關係的。”
告別屈師兄,庄游忙完后前去上課,一路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拓跋昊的事情。
最讓他在意的是,拓跋昊是齊先生帶進來的。
道學課上,齊先生一如既往的遲到,不過這次他沒有躺在椅子上讓他們自己讀書,而是說要教他們道法。
底下的學生精神一振,誰不想學真正的法術,要知道,道法萬千,其中有很多真正的大神通,連傳說中的長生之法都有。
可當齊先生開口時,所有人又很失望,因為他講的是道理法度,道教教義這些空乏無味的東西。
能進白鹿學院的學生,必須得有一境的境界,而除了世家大族,宗門勢力,就數一些大學院藏着厲害的功法,大部分學生也是抱着修行更好的功法進來。
但學院只有書齋二樓才有真正上乘的修行之法,但只有甲子科的學生才能進。
另外的辦法就是用學分換取功法,但好的功法需要的學分很多。其他的辦法就是完成任務這些。
想要靠老師教是很難的,丁子科的學生都要花很長的時間學習大量基礎的東西,其中大部分是理論,尤其是主修道學儒學,全是生僻的理論,連選修都不如。
想要修行,必須努力升科。
庄游每天上課,做飯,就是泡在書齋里讀書。早些年的經歷無法讀書,現在有機會,他只想多讀些書。書齋里有很多書都很有意思,各種各樣的書完全能讓庄游着迷。
下午的史籍課,先生依舊在講大周的歷史。
庄游在書齋讀了不少史書,上古時期一直到現在不知多少年,但這個先生就喜歡講大周八百年的事。
尤其事朝廷以及天樞院不準講的的內容,這個先生就是喜歡講。只是那沒有波動宛如念經的教課,下面的學生基本上昏昏欲睡,剩下的在想着晚飯,看到庄游就兩眼冒光,好像看到什麼美食。
晚上,從書齋歸去,在路上,庄游想着怎麼和拓跋昊交流,從身邊學生的各種描述中,拓跋昊就是個殘暴嗜殺,生人勿近的狼妖。
不過庄游腦海里,還是昨晚那個奇怪的姿勢,想着想着,不由笑了出來,而眼前,就是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