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年第四十四章
（一）
在雅新房裝修的大半年裏，雅開了個小商品店。那時正是暑假，兒子四個月大了，雅讓母親照看著兒子和女兒，她則一趟趟從小商品批發城批發些小商品回來。琳琅滿目的小商品，尤其是飾品的熠熠光輝吸引着雅好奇的心，她對那造型精美的小飾品有愛不釋手的感覺。她沒有賣過小商品，所以好奇心滿滿。未知的事情對雅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當老媽和姨媽們得知雅要開店時，紛紛阻撓她，她們說恁些象兒子那樣大的家庭，幾個大人都侍弄不了一個小孩子，更何況雅的兒子才四個月，女兒才四歲，沒有爺爺奶奶幫忙不說，老公又不在身邊。雅聽后也有些後悔，但房租已交了一年，只能硬着頭皮幹了。
正是酷熱的天氣，太陽舐舔着雅的肌膚，她被曬得滿臉漲紅，胳膊和手迅速地比身上黑了幾度。她吃不進飯，每天大汗淋漓地，只感覺渴，一天裏喝了好多的水。近中午時分，雅就買個小西瓜當午飯。她騎着自行車，一天幾趟地往店裏去。直到傍晚時分，她才疲憊地趕回家。這樣忙了兩個多星期，店終於開起來了。
這間門面不算小，裏面還有一間可以住人。雅和女兒兒子晚上就住在店裏，她把女兒送到附近的幼兒園上學。
店門朝北，東邊雅把它設置成美髮區，西邊設置成小商品區。雅買了好多個網格掛在牆上，上面掛滿小飾品。網格下面是一排玻璃櫃，裏面擺放化妝品。
店裏生意是斷斷續續的，讓人煩惱的是來客人理髮，兒子躺在嬰兒車久了便會哭鬧。開店一個月，兒子不停地拉稀，找診所看了半個月不見好轉，雅感覺到了恐慌。老媽說雅忙於開店，熱着了，兒子吃了受熱的乳汁才會拉稀不止。雅抱著兒子跑了好幾個診所看，最後在店附近的一家診所看好了。那家診所的醫生是個老醫生，中西醫都看得不錯。
有的客人來了，不僅要理髮，還要染髮燙髮，這樣時間就比較長。原本很乖的兒子最後大哭起來，原來兒子拉屎了。有屎尿淹漬着，兒子很不舒服。雅換下尿不濕，尿不濕已膨脹成個大包。這樣的次數多了，兒子的兩腿根部竟出了很多小紅點。那時，一位二婚到雅店裏盤頭化新娘妝的女顧客看到了兒子的腿根部說：“你得抓緊看喲，再耽誤下去會爛掉的。”
雅抱著兒子跑了幾家診所看也不見好轉，她心裏好自責：兒子這麼小就跟着自己受罪，又不是生活不下去，自己何苦要折騰自己，連累兒子受苦！可店已開起來了，只有硬着頭皮繼續開了。好在店附近一家診所看這個病看得好，給兒子開了塗敷的葯，雅一天幾遍地塗抹，兒子腿根部的小紅點終於消下去了。
開店以來，兒子先是拉肚子不止，后又長時間腿根部出紅點，讓雅心裏又驚慌又痛悔。可憐的乖巧的兒子，他那麼小，本應得到悉心的照顧，自己卻要開什麼店，讓兒子跟着遭了不少罪，自己也弄得疲憊不堪。睡覺晚，兒子晚上還要吃奶，這使雅整天有種疲於奔命的感覺。夜半時分，店內寂靜無聲，雅看着熟睡的女兒和兒子，不由悔淚長流，自責、內疚揪緊了她的心……
兒子一歲零一個月時學會走路了，他趁雅給人理髮時蹣跚到路上。路上車來人往，雅很是耽心。晚上理髮生意相對要好，自己不睡，兒子和女兒也不願睡。忙完生意關門，天已很晚，雅常覺頭昏身困身體被透支。她反思開店的得不償失，生意只能說顧着了生活，人卻很累，尤其對兒子很有愧意，店開得太不是時候。想到自己忙時兒子跑出去的提心弔膽，雅決定把店轉了。
店很快轉出去了，雅用轉出去的錢買了台質量很好的空調。家裏似乎什麼都不缺了，雅也以為從此可以待在自己寬敞明亮的房子裏哄孩子看書寫東西了，想到這雅有說不出的春風沐面感。
很快，雅的美夢破碎了。樓下鄰居蘭姨是雅家的親戚，兒子媳婦上班，她在家帶孫子。冬天外面寒風凜烈，蘭姨的孫子每天都喜歡往外面跑。蘭姨怕受凍，孫子剛學會走路，老抱着又太累。於是她每天象上班一樣帶着孫子到雅家，一來就捂着腰說腰痛腿疼。雅只好站在她孫子後面，扶着他走來走去，陪着他扒東扒西，中間還要給他喂水喂吃的，自己的兒子反倒沒時間哄。蘭姨來了不是躺沙發上就是睡卧室床上。雅想看書也看不成，想寫東西也寫不成，一天下來，雅累得腰酸背痛，自己的兒子還從來沒讓自己這麼累過，她從沒有一天這樣扶著兒子走來走去。漫漫冬季啊，這樣的日子何時結束？雅的心在哭泣。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何如還開店呢？可後悔又有何用？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雅心裏充滿了悲哀……
到廣州打工后，雅又遇到了類似的情況，只是這次煩惱的不僅是雅，還有女兒和兒子。樓上鄰居把上小學的兒子送回老家上學，準備享受清靜的二人生活。也許是看到雅夫婦帶着孩子在這兒上學工作兩不耽誤吧，他們把兩三歲的女兒也接來上幼兒園。女孩兒膽小，放學了就到雅家玩。那女孩又愛哭，稍不如意就大哭說要告訴爸爸媽媽他們不跟她玩。女兒兒子要寫作業，小女孩不幹大哭，兒子女兒只好陪着她玩。中午，女兒兒子想睡午覺，但小女孩也不幹，非要陪着她玩。即使三個人正玩着，小女孩也會突然坐到地上，兩條腿來回蹬着哭：“你們不跟我玩，你們不跟我玩，我要告訴我媽媽。”女兒兒子急忙說：“我們不就在跟你玩嗎？”女兒兒子有時候會被急哭了，哄鄰居小女孩兒似乎成了他們放學之後的必須任務。
那時候，雅每天上班都很忙。有一個星期天，雅在家休息：
終於結束了夜班，這一夜漫長得猶如無底的黑洞。凌晨四點鐘后，身體、意識似乎都不再屬於自己。綿密的困，排山倒海般湧來。睫毛的柵欄被無形的力量給拉下帷幕，意識又拼力掰開一條縫，兩股暗流你殺我擋，廝殺激烈。身體很想如一棵轟然倒下的大樹，與大地融為一體，潛入大地沉沉的夢中……??
上夜班回來，雅沉沉睡到中午。雖然平時她常熬夜至凌晨兩三點，甚至三四點，睡到天明她依舊起來上班。幾日下來，頭痛嚯嚯，就吃止痛藥緩解。??
可現在上了夜班，三四點后竟困得睜不開眼，難道白天睡的覺沒作用？還是人的生物鐘作用強大？??
今天是星期日，女兒兒子都在家。雅醒了，看手機。樓上女鄰居領着女兒欣欣進來了，她趕忙放下手機閉上眼。女鄰居可能沒看出或是沒想到床上有人。??
雅聽到女鄰居衝著女兒厲聲質問：“你為什麼把欣欣頭髮剪成這樣？！嗯--你說！”女兒兒子都沒一點聲音。??
昨天欣欣在這兒玩了一天。女兒平時也給自己和弟弟剪頭髮，小孩子的眼光也許與大人不同。昨晚女鄰居下班把欣欣叫回去，然後就聽到欣欣挨打的哭聲，還聽到女鄰居的怒喝聲：“誰把你頭髮剪成這樣了？！恁難看！我不要你了……”??
“欣欣到你家玩怎麼了？！你剛才為啥讓她回去！說！為啥讓她回去不跟她玩！你嬌嬌姐在這兒時對你多好，給你扎頭髮，領你們玩。你為什麼不能跟嬌嬌姐一樣對待欣欣呢？！你也跟嬌嬌姐一樣大一樣高了！以後到我家，不許亂扒東西！不許拿東西！吃的給你吃你才能吃，不給你吃你不能吃！或者只能吃一點！”??
嬌嬌是雅同一樓層的鄰居女兒，她們來這兒住時嬌嬌已上五年級了，嬌嬌高胖，已跟雅差不多高了。可女兒才上三年級，比她矮一頭，女鄰居為啥說女兒跟嬌嬌一樣高一樣大呢？嬌嬌對女兒不錯，女兒也很喜歡嬌嬌，甚至對她有依賴感，兩好才合一好。嬌嬌今年回老家上初一了。??
去年，嬌嬌和鄰居的孩子們常來家裏玩，家裏有好吃的也喊他們吃。一次，老公買了一大袋各樣的糖和餅乾。第二天晚上她下班回來見已沒了，問女兒，女兒說嬌嬌姐他們不停地吃，吃完了。雅家常是兩個孩子獨自在家，鄰居小孩兒常來玩。買的零食也是放桌子上，誰吃都可以。??
去年有一次，欣欣說她家有巧克力糖，讓女兒和兒子去吃，可能吃得多了。女鄰居回來發現糖少了打了欣欣。要知道欣欣幾乎整天在她家跟女兒兒子玩，家裏有什麼好吃的都喊她吃。??
欣欣在雅家估計比在她自己家還自由，可以亂扒東西，動不動就爬上她們的床蹦跳。有次，欣欣說她媽媽給她買了好多卡子，她要給女兒些。畢竟女兒整天哄她玩，比對自己的弟弟好得多，有耐心得多，小孩子也知道好歹。晚上女鄰居回來發現卡子少了，打了欣欣一頓，並跑來告狀。雅讓女兒把卡子還給欣欣，那些卡子她買過，兩元錢一張紙卡板上有好多對。??
“以後要象嬌嬌姐一樣帶她們玩，聽見沒有？不許惹她哭！我這會兒做午飯，一會兒叫你爸媽去吃。”雅聽着女鄰居惡氣騰騰的聲音大氣兒也不敢出，怕她發現自己在屋尷尬。??
女鄰居走到門口，又叫：“欣欣回去，他們媽媽在睡覺。”雅聽了暗暗叫苦：終是發現她在床上睡覺！??
直到下午也沒見欣欣媽來叫雅吃飯，難道她是故意讓她聽到的？可明明知道她在屋，為何語氣還那麼嚴厲？！因為自己一看就是軟弱可欺的人？有位女友曾說過她：“你一看就是好欺負的相，心眼壞點的人就想欺負你一下。”??
下午，欣欣又來她家玩，欣欣稍不如意就哭，女兒就趕緊哄她。女兒拿出一袋辣條，不知是給欣欣少了，還是沒有先給她，她又哭了。女兒也哭了：“給！全給你！我不吃了！嗚嗚嗚……”兒子也說：“欣欣，你媽媽好凶啊！”??
欣欣似乎知道女兒兒子怕她哭，自恃有了讓女兒兒子順從她的法寶。雅聽到女兒哭着說：“我們想睡會兒覺也不行，剛睡到床上你就來敲門。你為什麼不在自己家，為什麼老來我家……”女兒似乎被“道德綁架了”，她敢對自己弟弟隨意發脾氣，卻要哭着哄欣欣別哭……??
“媽媽要睡覺，晚上要上班，我們出去玩”。女兒領着弟弟和欣欣到走廊玩，玩了快一下午，中間聽到欣欣的哭聲，然後馬上便響起女兒喝斥弟弟的聲音：“你不要讓欣欣哭，她媽媽回來會吵你的。”??
因為廠里效益不好，在這兒上學的小孩子都隨父母走了。院裏的小孩子只有女兒兒子和欣欣三個。鄰居兩口子上班，孩子只能由女兒兒子陪着玩，可女鄰居還喝斥女兒兒子對欣欣不好。他們把十歲的兒子放老家跟着爺爺奶奶讀書，卻把三歲的欣欣帶在身邊上幼兒園，哄欣欣成了女兒兒子的責任，兒子也不過比欣欣稍大些……??
雅不知怎麼辦好，她也生怕欣欣哭，怕欣欣回去說她對她不好。她為女兒兒子感到委屈，一滴清淚滾下枕畔……??
（二）
一天晚上，欣欣媽來對雅說，女兒兒子到她家把小冰箱裏的牛奶都喝了，說她女兒看不住家。女兒兒子肯定是欣欣叫他們到她家的，雅不喜歡串門，也不讓孩子們隨便到別人家去。別人家的孩子到雅家可以推門直入，可以亂扒東西，可以鞋不脫上床蹦跳，雅的孩子卻不敢。一次，鄰居小女孩叫女兒到她家玩並隨手關上門，兒子也想去，卻不敢敲她家的門，只好彎着腰偷偷在門外聽女孩兒們在屋裏玩。雅下班后，看到黑影中的兒子，便喊他回來：“兒子，回來，你在那兒幹什麼？”
“我想和姐姐她們玩。”兒子說。
“那就敲門進去啊。”雅說。
“可是我不敢敲門。”兒子委屈地說。雅心裏突然一酸：別人家的孩子多膽大啊，自己的孩子卻這樣怯懦。
老公下班回來，知道了女兒和兒子把欣欣牛奶喝完的事，狠狠踢了兒子一腳，兒子嚇得哭也不敢哭跑進衛生間躲起來。老公轉身對着女兒又踢又打，雅趕忙上去阻攔，老公一把把她推到地上，對着女兒的臉又是一巴掌，豆大的血珠子從女兒鼻子流出來滴落到衣服上，女兒嚇壞了，不敢哭也不敢跑，任由老公打。雅爬起來拚命護着女兒哭喊：“你已把她打得鼻子出恁些血，你還想把她打死啊！”
“就是打死她！”老公咆哮着。雅拚命攔着老公，巴掌一掌掌落在雅臉上，腳一腳腳踢在雅身上。雅感覺好痛啊，這要是落在女兒身上，恐怕會把女兒打壞的。
老公怒氣沖沖地出去了，雅拉女兒到衛生間洗鼻血換衣服，看着驚魂未定的女兒和兒子，雅流淚了：可憐小小年紀的女兒和兒子，無奈地承擔了哄鄰居小女孩的責任，還為此挨這麼重的打。
記得女兒兩三歲時雅把她帶到廣州半年，把她送進一個幼兒園，可還要接送，為此雅只能找個手工活在家干。工廠要下午六點才能下班，晚上還要加班，星期六一般不休息，女兒還老要雅背着才不哭鬧。象欣欣媽一樣去上班，讓孩子到鄰居家去玩？雅從來沒這樣想過。那時也有完全在家帶小孩的鄰居，和雅關係也不錯。可雅根本就沒想過麻煩人家，她也不願欠別人人情。有個這麼小的孩子是上不成班的，可欣欣的爸爸媽媽卻依舊上班沒有耽誤工作，小小的女兒和兒子功不可沒，卻沒想到多喝他們幾盒奶便遭此毒打。兒子也是兩三歲入的幼兒園，但有女兒陪他玩。想來女兒也是不幸，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要負擔起鬨弟弟和鄰居小女孩的任務。她可以和兒子起爭執，對鄰居小女孩卻只有一味忍讓，生怕她哭，可憐了女兒！雅越想越悲痛，想到女兒被老公打得滿嘴是血，鼻血染紅了襯衫，雅禁不住淚流不止。
一次，欣欣在樓梯上追兒子，兒子慌張下跌倒，下巴磕到樓梯上的鐵釘，下巴右側被劃破一道口子，雅很心疼也只能是責怪兒子為何不小心。還有一次，女兒兒子欣欣在外面玩，兒子拿拖把嚇唬女兒和欣欣。欣欣一推，拖把把兒不知怎地戳到兒子的眼部，兒子的右下眼瞼和上眼皮都被劃出一道血口子。兒子哭着跑進來說疼，雅一看兒子的眼，好懸，差一點就劃到眼球了。雅心裏又急又痛，拿起衣架狠狠地向女兒身上打去，一邊打一邊嚷：“讓你哄弟弟，你是怎麼哄的！你看！差一點就劃到眼球上了！”女兒痛得跳腳：“不是我，是欣欣搞的！”
雅擔心兒子眼睛出問題，趕忙騎摩托帶兒子到診所看，醫生也說：“好懸，差一點就划著眼球了！”
雅想想后怕：如果今天受傷的是欣欣，欣欣媽會不會不依不饒呢？自己又該怎樣地低聲下氣說好話求諒解呢？欣欣媽明知兒子眼部的傷口與欣欣有關，卻提也不提一下。
雅恨自己太懦弱無能，說不出拒絕的話，讓孩子跟着受委屈。就如自己的父母，小時候和鄰居小孩鬧矛盾，明明不是自己的錯，爸爸卻把自己狠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