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年第四章

靜年第四章

女兒哭得很傷心,聲音又大。雅突然有種崩潰的感覺:自己是否不該在這裏過年?小孩子天性好玩,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又沒有什麼好玩的。自己在這裏算了,連累女兒在這裏不開心。

雅現在很後悔為什麼把女兒帶在身邊。她是說她自己在這兒過年的,可老公說表弟的車不夠坐,要女兒留下來陪她。

雅想想諾大個後院兒就她一個人,也很有害怕的可能。害怕什麼呢?害怕房頂突然傳來大的響動,害怕門被推動的聲音,害怕屋裏突然的響聲。也怕做噩夢,夢中恐懼大叫卻動不得身……

雅覺得女兒的膽子似乎比她還大。女兒和兒子有時晚上會抱着手機看鬼片兒,兒子是看得滿臉恐懼,連廁所都不敢進,女兒卻是無所謂,雅說:“晚上少看鬼片,會嚇着弟弟。”女兒則不以為然地說:“我們老師說過,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鬼片都是人扮的。”

學生時代的雅也和女兒一樣,篤定老師說的:這世上沒有鬼。為什麼下學后卻莫名地有些懼怕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幽靈呢?

曾看到這樣的文字:鬼也許是存在的,只是以一種電磁波的形式存在,當它遇到相近的磁波時就會附身上去。

雅的親身體會是:你越看關於鬼魂的故事或影片,你就越信。

有一段時間,雅天天抱着手機看關於養小鬼的文字,看着看着雅竟然有些迷惑起來。

有一天夜半,雅看完養小鬼故事睡覺。那時是夏天,雅把雙腳放在床沿上趴着睡,這是俯身看手機常有的姿勢。

為了怕蚊蟲叮咬腳,雅雙腳不停地抖動着。突然,雅的一個腳背猛地一下鑽心的痛,這是類似於被尖物掛着了或者貓爪子抓着了的感覺。

雅心裏一驚,急忙把腳縮回床上。第二天,雅查看床沿是否有釘子,卻發現什麼也沒有。那麼疼,應該有一道疤痕吧,可白白的腳背一如往常,沒一點划痕。

雅後來就不看養小鬼的故事了,慢慢地她也覺得養小鬼是無稽之談。

雅在北京的一個藥店打工時,那個藥店是24小時營業。每個員工一個月會輪流值兩次夜班,十一二點后藥店就會從裏面鎖上門,只留一個小窗口售葯。夜晚賣的葯大部分是避孕套和避孕藥。

一次,輪到雅和一個北京的女同事值夜班,她倆撐開兩張摺疊床,挨着玻璃櫃豎著放。兩人腳對腳睡,床並沒有挨一塊兒放。

寂靜的夜晚,藥店裏不知是什麼聲音,一會兒一響,雅聽着感覺頭皮麻麻的。

女同事很快睡著了,發出了鼾聲,雅迷迷糊糊地,她是側着身子挨着玻璃櫃睡。雅心裏驚悸着什麼,睡得很不踏實。

迷糊中,雅感覺有個黑影上了她的床,那個黑影死命地把雅往玻璃柜上推,雅感覺難受得呼吸都不暢快了。她心裏又驚又怕,不由地大叫起來,她大叫了好長時間,可那個黑影依舊狠命地推她。

雅感覺自己快活不成了,這時她聽到女同事叫她的名字。雅驚魂未定,長出一口氣,翻過身來。女同事說雅叫好長時間了,快把她嚇死了。

雅很快辭職了,一是工資低,二是她怕值夜班。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太真實了,雅不想再經歷。北京藥店很多,裏面的員工經常跳槽,但跳來跳去還是在藥店。

雅在北京的藥店幾乎做完了裏面的職位:導購,收銀,後勤,管理。

雅到廣州進了工廠上班,開始她也在家附近找了個藥店,但工資卻只有工廠的一半。

老公總說誰誰兩口子一個月掙多少錢多少錢,這讓雅很有精神壓力,工資高點在老公面前說話也有些底氣。

雅的老公總希望自己的老婆集盡天下女人的優點:既要漂亮出眾,又要能幹能掙錢,還要能說會道,會操持家務,會做一手好飯菜。顯然雅讓他很不滿意,在他眼裏,別人的老婆都比雅漂亮能幹。

雅結婚前也蠻有自信的,總聽到人誇她漂亮能幹。當初結婚時,雅給老公掙足了面子。那裏的人都說老公一家“跑火”。

別人家為娶媳婦,早早辛苦地蓋起了新房。老公的同學都是父母把房子蓋得好好的,裡外粉飾一新。

老公家卻還是土瓦房,那是他爸爸媽媽結婚時蓋的房子。老公的父母總發脾氣說老公出去打工幾年,連房子都起不起來。

老公的父母甚至對雅說:“我們這裏跟你們那裏不同,我們這兒都是自己打工掙錢蓋房子。”

雅當初以為是真的,後來才發現這裏跟她娘家差不多,絕大部分都是父母蓋房子給兒子娶媳婦。

雅的公公婆婆都能說會道,不是雅和老公能比的。雅的公公愛喝酒,喝多了就敲桌子摔碗,說這土房子是他起的,傢具是他置辦的……

那房子的一堵牆已裂了個很大的口子,傢具都沒漆過,上面已油黑得發亮。

老公的爺爺那時還在,據說年輕時也是個人才。打麻將打牌很厲害,曾把家輸得精光,又全部贏回來,這都是老公奶奶給雅講的。

雅當初為什麼會看上老公呢?既便今天,老公都認為雅很傻,比一般女人都傻些。

也是,老公家是村莊裏少有的土房子,已經找不到兩家了,雅一個城市姑娘還願意嫁過來。

雅的爸爸常說:“人不怕窮,只要肯干,肯吃苦。”雅的爸爸媽媽結婚時一貧如洗,全靠一雙勤勞的手,有了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家。

雅從小愛看什麼牛郎織女,樵夫狐仙,田螺姑娘的故事書,潛意識裏把自己當成了織女、狐仙、田螺姑娘,就等着一個勤勞善良的牛郎、樵夫出現。

雅姊妹們的老公都是自己找的,雅的爸爸媽媽說過,只要兒女們自己願意,他們不會幹涉,怕一旦過不好會埋怨他們。

當帥得一塌糊塗的老公出現時,雅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情網。老公是那種陽剛的美,雅認為美男的標誌之一是要有高高的眉骨,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樑,雅的老公都具備了。

那時好多認識的人問雅:“那個帥哥是你男朋友?”雅便喜滋滋地點頭。

美女美男都會讓人產生美好的幻想,即便那些美德他們並不具備,可心懷愛慕之心的人就是願意那樣幻想心中的女神男神。

雅也不例外,更何況她是個愛好文學,喜歡幻想的浪漫女孩。

那時風含情水含笑,白雲也把美好翩翩舞。雅猶如灰姑娘找到了白馬王子,現實其實是灰小子找到了白馬公主。

那時老公的一雙大眼睛,常常脈脈含情地注視着她。一雙緊抿着的有稜角的薄唇,常伏在雅的耳畔說:“是上帝把你送到我身邊。”

那時的雅心裏充滿了浪漫情懷,兩人攜手花前月下,河邊叢林,公園商場,走到哪裏都形影不離,兩隻手總是相牽着。

彈指十年間,老公當年溫情脈脈的容顏早已不時現出凶神惡煞狀,那雙大眼睛總是斜睨着雅,嫌棄狠毒的話語,隨時像冰雹一樣向雅襲來。

雅有時也佩服自己:同事中若有人說她難聽話,她會憤然辭職離去。可對老公,她卻一次次隱忍,直至現在似乎麻木了。

雅也想過離開,可兩個可愛的孩子一次次軟化了她決然離開的心。

浪漫的雅,最終成了中國絕大部分湊合家庭的犧牲品。也許當年是她一心撲入這段感情,一貧如洗的老公只是沾沾自喜不花錢白撿個媳婦。

待生米做成熟飯,待生根發芽,待孩子痴纏,雅成了老公手裏的一枚棋子。

老公的媽媽當年結婚時比其他家的妯娌都風光。老公的爺爺40多歲才有老公的爸爸,從小就看得很嬌貴。

他們結婚時是新房子新傢具,待老公長大,老公家成了村子裏房子最破敗的家,其他人家都蓋起了樓房或磚瓦房。

老公的媽媽總對人說她命苦(當年可是人人羨慕),找的老公不知道干。她總是吵着說菜地是她興的,雞、豬是她喂的,飯是她做的……

她和兒子在一塊地里幹活,她也抱怨說兒子幹得少她幹得多,其實完全相反。而雅從來沒聽過自己的爸媽埋怨過他們任何話。

村裡那些女人們比着蓋房子、置傢具。雅的公婆一張嘴就是家裏人如何不知道幹活,活都是她一個人乾的。

別人家多多餵雞餵豬,搞香菇,日子都過得一年強似一年。

雅才結婚時,老公家就喂幾隻雞,兩頭豬,香菇也不搞。雅從娘家借了錢,他們才不情不願地搞起來。

雅的公婆總是跟人家說,他家本來就窮,找了個城市媳婦不會幹農活,不會做飯只會白吃飯。雅為此很生氣,常回娘家住。

後來雅又從娘家借了錢在前院蓋了一棟新房。為了還房錢,雅和老公出去打工,公公婆婆從此住進了新房。

雅回來不多久,公公就又敲桌子摔碗,說房子是他起的。雅和他理論,他大吼:“你靠什麼起的房子?你會幹啥?”

雅氣得說不出話,她在農村是不會幹什麼,但這房子是她借娘家的錢蓋起來的。

由於雅每次回來,公公就這樣藉著醉意胡說八道。雅感到這房子只能是蓋了給公公婆婆住,她在這裏是住不安生的。

於是痛定思痛后,雅又借了媽媽的錢,在媽媽家附近買了一套小產權房,那時兒子剛出生不久。

兒子兩歲時,老公讓雅到廣州來打工。房錢已還了一半,還有一半。老公希望雅和他一起還,他是個好玩的人,一個人掙錢他感覺壓力太大。

雅到廣州快兩年了,房錢並沒有還什麼。老公妹妹來借錢,說是做生意周轉不開,公公婆婆找各種理由要錢,兩個孩子在廣州上的是私立學校……

雅自覺自己對老公家立下汗馬功勞,老公一家應對她敬之如賓。

可公公婆婆對人說,家裏的房子是他們蓋的,是哦,一輩子不起一間房子也確實難以讓人相信。老公說在雅娘家買的那套房子是他買的。敢情兩處房子與雅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老公對雅還各種嫌棄,嫌棄她掙錢少,嫌棄她不年輕了,嫌棄她不愛和人打交道,嫌棄她做飯不好吃……

雅在老公日復一日的言語打擊下,竟然沒了一點在老公面前可資炫耀的資本,竟也悲哀起自己的無能來……

老公除了變得更粗壯些,依舊年輕帥氣,那個曾經25歲還被人認為是15歲的雅卻變得蒼老了,木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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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華靜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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