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來世約 今生誓
太醫齊聚於延禧宮。
結果……卻不盡人意。
最後連葉天士也表示束手無策,弘曆無奈之下,只好將希望寄託於遠在緬甸的傅恆,不斷催問李玉道:“傅恆回信了嗎?有關毒蟲的事,可有消息傳回?”
李玉:“皇上,還沒有消息傳來……”
弘曆:“滾!”
將所有人趕跑,弘曆坐在床邊,握住了魏瓔珞的手。
“皇上。”魏瓔珞側過頭,對他蒼白一笑,“你的手一直在抖。”
弘曆嘴硬道:“朕沒有。”
“別怕嘛。”魏瓔珞溫柔安慰道,“臣妾好好的,沒他們說的那樣嚴重……”
“朕怕什麼了?”弘曆卻嘴硬不下去了,略帶一絲軟弱道,“你現在好好的,以後也得好好的,朕也不要求你當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就當個禍害吧,禍害才能遺千年……”
“皇上。”李玉雖不情願,卻情勢所逼,再一次鑽進來,“緬甸有緊急軍情。”
弘曆本想呵斥他滾出去,聽了這話又矛盾起來。
“皇上,你去忙吧。”魏瓔珞閉上眼睛,神色自若道,“臣妾在這小睡片刻,等你回來。”
弘曆眷戀地看她一眼:“等朕回來。”
魏瓔珞一直在聽他的腳步聲,等聽不見了,才將忍在喉嚨里的那口血吐出來。
“娘娘!”小全子與珍珠全圍上來。
“不要哭。”魏瓔珞強撐着露出一個笑容,“小全子,以後那三個孩子若是問起我,你就說我去遊山玩水,不想帶他們,太累贅了,聽懂了嗎?”
見她竟開始交代遺言,小全子忍淚道:“奴才愚鈍,奴才不懂,奴才這就去叫葉大夫!”
他衝出去找葉天士,魏瓔珞卻等不及,在珍珠的哭聲中,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這真是一場好夢。
夢中無憂無慮,充滿着歡聲笑語。
笑的人是她,逗笑她的人……則是傅恆。
他又變成了年少時的模樣,一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雖然天生一副迷人的桃花眼,卻沒有多少與女人相處的經驗,總被她戲耍的團團轉,又反過來戲耍她。
“傅恆。”她突然問,“你去哪?”
他忽然離她而去,走着走着,忽然驀然回首,在人群中回望她,許久許久,似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底,連孟婆湯都洗刷不去。
“索倫大人!”
魏瓔珞被這叫聲驚醒,環顧四周,寢殿裏或站或坐,聚滿了人,有小全子,珍珠,還有海蘭察。
剛剛是誰在喊,為什麼喊的是傅恆的名字?
“令貴妃。”海蘭察欲言又止。
魏瓔珞看着他,他不是自己宮裏的宮人,而是個男性外臣,若沒有要緊事,是絕不敢也不能踏足後宮的,忙藉著珍珠的手起身:“你不是隨傅恆去緬甸作戰,為什麼會……”
海蘭察平靜道:“大軍屢敗緬軍,緬人遣使求和,我便將奏疏送回紫禁城。”
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麻木,魏瓔珞心跳如鼓道:“是嗎,勝了……那傅恆呢?他回來了嗎?”
海蘭察沉默不語,珍珠卻喜悅道:“這是自然!娘娘,索倫大人帶回了解毒丹,若非如此,你也不會清醒!”
魏瓔珞:“解毒丹?”
海蘭察緩緩解釋道:“這是緬甸聖心草製作的神丹,聖心草生長在瘴氣遍佈的沼澤地,可解屍蟲之毒,保容顏不改,青春永駐,所以又叫定顏珠。”
珍珠喜極而泣:“娘娘,您可真是因禍得福了!”
與之相比,海蘭察的表情可謂慘淡,魏瓔珞心中漸生不祥預感,她問:“傅恆在哪兒?”
幾經催促下,海蘭察終於無可奈何道:“他為了采聖心草,中了瘴氣,堅持患病指揮,不肯離開戰場,我勸了很多次,可他那麼固執……”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漸成哽咽:“……他的屍身,現已運回紫禁城。”
魏瓔珞愣在床上不說話。
世上會有這麼傻的人?
對,世界上就是有一個這麼傻的人,會為了她,不惜自身的去採藥,會為了弘曆,不顧生死的去獲得勝利。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富察傅恆。
海蘭察哽咽片刻,深吸一口氣,不顧一切道:“令貴妃,有一句話,傅恆托我問你。”
魏瓔珞乾澀道:“你說。”
“魏瓔珞。”海蘭察認真看着她,就彷彿傅恆坐在她身旁,藉著他的嘴對她說,“這一生我守着你,已經守夠了,下輩子,可不可以換你來守着我?”
珍珠被這句話嚇得面無人色,魏瓔珞卻聽見似沒聽見,仍坐在床上走神。
等了許久等不到她的答覆,海蘭察失望道:“奴才唐突,願令貴妃早日康復,奴才——告退。”
他起身離開,到了門口,卻遲遲不肯踏出最後一步,最終還是回頭問:“令貴妃,我知道你是皇上最寵愛的人,也是紫禁城權勢最盛的女人,可你——就不能給他一點希望嗎?”
他充滿希望地看着魏瓔珞,而希望一點一點從他眼中流逝。
最後,他走了。
“珍珠。”直至此刻,魏瓔珞才開口道,“我想一個人躺一會兒,你先下去吧。”
珍珠也走了,屋子裏就剩下她一個。
她靠在枕上,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良久,才輕輕地說了一聲:“好,我答應你。”
班師回朝,葬禮,撫恤,忙忙碌碌又是很長一段日子,這段日子裏,弘曆忙得腳不沾地,總是匆匆來看她,又匆匆離去,每次離去時,臉色就好上一分,這也意味着,魏瓔珞的病好上了一分。
這天,她終於能獨自下地了。
“走。”魏瓔珞扶着珍珠的手,“去承乾殿。”
承乾殿依舊由繼后住着,卻已經不再是皇后寢宮,弘曆撤了她的宮人,收走了她的冊寶,除去皇后尊號,什麼都沒留下,只留給她一座空落落的宮殿,似一座精緻的大鳥籠。
繼后已經落了發,魏瓔珞來時,她正跪在蒲團前敲着木魚。
“令貴妃。”木魚聲停下,繼后睜眼看着她,似乎早就在等她來,似乎早就準備好了這個問題,“你早知道袁春望要動手,是不是?”
魏瓔珞沉默不語。
“這些日子來,我想來想去,你縱容他一步步行動,目的只有一個——引出和親王。”繼后笑了起來,“令貴妃,二十四年,整整二十四年了,你從未有一天忘記過你姐姐的死!你想要的,一直是弘晝的命!”
如今她終於得償所願,弘曆再念手足之情,也容不下一個謀反之人。
故南巡迴來沒多久,弘晝就被囚於王府內,過不久,就“病逝”了。
但魏瓔珞哪會承認呢,她只是笑:“皇后,你想得太多了。”
可她的笑,卻已經說明了一切,繼后深深看她一眼,嘆息道:“果真如此,你可真記仇啊。唯一的意外,大約就是袁春望想拖你一起下無間地獄,可惜,他也失敗了。”
從承乾殿出來,魏瓔珞又去了一趟永巷,去看看袁春望。
他已經真的瘋了。
宮裏捧高踩低的人太多,這不,恭桶塞滿了一屋子,都讓他一個人刷。
“假的,嘿嘿,你是假的,你也是假的。”袁春望一邊刷洗着馬桶,一邊念念有詞,“我才是真的……”
“瘋得很厲害,可太后就是不讓殺他,也不知為什麼。”珍珠小聲道,“娘他一直說自己是天潢貴胄,娘娘,這是真話嗎?”
“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魏瓔珞微微一笑,轉身離永巷而去,“從哪裏來,回哪裏去,不是很好嗎?”
珍珠跟在她身後,臨出永巷時,回頭看了一眼。
永巷如同一條巨大分界線,分割了彼此。
袁春望在裏頭與恭桶作伴,而魏瓔珞一步步回了延禧宮,宮裏,李玉早在等着她,向她傳達一個喜訊。
待她換上新服飾而出,一眾嬪妃向她行禮:“臣妾給皇貴妃請安,皇貴妃萬福金安!”
“瞧瞧你。”待眾嬪妃下去,弘曆走過來道,“就快把得意寫臉上了。”
魏瓔珞瞥他一眼,更加得意一笑。
“怎樣?”弘曆問,“對於給予你這份榮耀的男人,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魏瓔珞繼續低頭打量自己手上的鐲子:“沒話說。”
弘曆一皺眉:“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他若生氣,無論是真是假,其他妃子都會立刻收起脾氣,變得小心可意起來,魏瓔珞卻不,她翻了個白眼:“皇上,臣妾沒良心,您怎麼還寵着我呢?”
弘曆:“朕是無可奈何。”
魏瓔珞卻笑起來,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心思:“承認吧,您在臣妾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不願一無所獲,才會越陷越深。”
弘曆冷着臉道:“哪怕你病重,朕還是以政務為先,因為朕是帝王,不懂什麼叫愛,不要自作多情!”
魏瓔珞:“看來我們彼此彼此!”
弘曆臉色一沉,攬住瓔珞的腰:“重新回答朕的問題,再敢胡說八道,朕砍了你的腦袋!”
魏瓔珞:“您把江山放在第一位,卻要求我最愛您,真是霸道!”
弘曆:“魏瓔珞!”
魏瓔珞見他動了真火,便輕輕一笑,目光動人:“剛才您問的問題,現在沒有答案。不過,我會用一生來回答您,您準備好傾聽了嗎?”
兩人對視片刻,洞悉彼此的心意,竟同時大笑起來。
有人高,有人低;有人走,有人留;有人生,有人死,這就是後宮,有它殘酷的一面,但也有它溫情脈脈的一面。
“行了,別再擺弄你身上那堆東西了。”弘曆故作嫌棄,伸出手,“過來。”
魏瓔珞又不理他了,繼續擺弄自己身上的皇貴妃服飾,最後還是弘曆自己走過來,將她的臉掰向一邊:“你有什麼好看的,看花。”
他又弄了幾棵罕見的梔子花來,移植進了延禧宮,也不知是此方水土特別好還是怎地,梔子花到了她這兒,總能開得特別旺盛。
魏瓔珞故作氣惱的轉過臉來:“我好看,還是花好看?”
弘曆笑道:“花好看。”
魏瓔珞氣得要走,卻被他拉回懷裏,哈哈笑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瓔珞,明年的這個時候,朕依然陪你賞花。”
“那後年呢?”
“後年也一樣。”滿院的梔子花,弘曆卻只低頭看着她,“今生今世,陪你一起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