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跟朕回帝畿

第三十五章 跟朕回帝畿

豐沮玉門山沒有風,到處都是五色草,細膩的霓光佈滿了山頂,像是雲霓一樣輕盈溫柔地籠罩在三個人身邊。

月謠和何山遠遠地站在祭壇下方,望着負手站在山崖邊的和曦。

他從來沒有這樣頹然過,即便從小被先王寄養在老臣家長大,吃盡了苦頭,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望。他從先王手裏接過了這個岌岌可危的王朝,壯志凌雲地想要一振先祖威望。確實在他登基至今的十年間,帝畿開始展露出勃勃生機。

他鼓勵耕種,減輕賦稅廢除各種苛捐雜稅,十年間帝畿轄內的百姓也不再飽受飢荒之苦。他又下令廢除賤民制,不拘一格用人才,改革推舉制,朝廷之上因此湧入了不少良才,一掃之前的頹靡氣氛。不僅如此,他多次擴招王師,且只要有功績,不管出身如何,都可以破格晉陞。

可那還不夠,十一城經過數百年的發展壯大,根基深厚,已經不是靠帝畿過去幾百年的餘威可以震懾住的了。每一個城主手裏有大量的兵馬,有地方民望,富可敵國,甚至像偏遠的雙身城,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術。而帝畿的空虛從兩百年前就已經開始了,這不是說他經過十年的努力可以挽救的頹勢。他必須要得到仙劍少和,只有借神的名義才能真正震懾住十一城。

可是占卜的結果是否,他不能取少和劍,這就不得不考慮用其他的方式了。

冷靜如和曦,面對這種不可扭轉的結果,已經開始掃去內心的頹勢,準備下一步謀劃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何山和月謠面前,淡淡地說:“我們回去吧。”

月謠明白他的意思,若他是普通人她還會反對他打算騎着環環離開東海的想法,但他是當今天子、是華胥和曦,她不能反對。

環環吃夠了五色草,體力大增,塊頭又變大不少。她在月謠的輕撫下乖乖地趴低身子,順從地讓和曦、何山還有月謠爬上自己的背。

環環足下生風,低吼一聲,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騰空而起,很快豐沮玉門山的雲嶺被遠遠甩在了身後。月謠回頭看了一眼,那寂靜了千萬年的仙山,就像一個女子一樣溫柔地浮在海面上,即使凡間數次滄海桑田,它也仍舊是那樣靜謐祥和的模樣,承載着日與月日復一日地東升西落……好像凡間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與它毫無關係。

回到東海邊上的小鎮,和曦並沒有急着分別,而是帶着月謠走到僻靜的地方,問道:“月兒,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

自從知道了他的身份,月謠就顯得拘謹起來,“我……我打算回武館。”她現在仍舊是武館的人,任務已經結束,自然是要回去的。

和曦點點頭,若有所思,沒有立刻說話,氣氛怪異極了,月謠尷尬之餘摸了摸環環的腦袋,只聽和曦又說,“跟朕回帝畿吧。”

月謠啊地一聲抬起頭來,顯得十分詫異。

“你的能力不能浪費,帝畿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來朕的身邊做親衛,三年之內,朕可以封你為禁衛隊長,三品。”

月謠有些發懵,半晌沒有說話,和曦又說,“以你的能力,禁衛隊長是唾手可得的。你不必受誰的威脅,不必為了生存東奔西走,天下之大,除了朕沒有人能動你……還是說,你更喜歡現在這種隨時會丟掉性命卻沒有對等回報的日子?”

月謠咬着下唇,抬頭看着和曦,問:“陛下……為何要找我?”她看了一眼何山,“天下人才濟濟,我只不過是滄海一粟,平凡又平庸。”

“沒有一個平庸的人可以打退瞿如,也沒有一個平庸的人可以保護朕毫髮無傷地往返於豐沮玉門山。”

和曦的話聽上去非常有誘惑力,三品武官,這是一個不小的官職。但是……

她退後半步,平靜地說:“多謝陛下厚愛。我只是一個粗糙的武人,只想和環環一起過平靜的日子。宮禁法度森嚴,我恐怕無法勝任。”

和曦看着環環,眉頭一蹙:“你畢竟是人,而環環是凶獸,你不可能一輩子帶着她到處走。凡人對凶獸的忌憚和厭惡,你是知道的。這樣下去你是不可能過平靜的日子,除非你在山裏就像一個野人一樣生活。你寧願這樣也不願意來幫助朕?”

月謠一句話不說,蹲下來抱了抱環環,起身對和曦說:“環環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捨得……”雖然說著不捨得,但心裏卻又十分嚮往那種有許多朋友,每天過得十分平靜的日子,和曦說得對,環環畢竟是凶獸,感情再好也不能對她傾訴內心的痛苦。但是做和曦的護衛,就要被捲入各方鬥爭中,他雖然是天子,卻也有諸多危險和無奈,權力的鬥爭複雜又兇險,這樣的日子又是她不願意過的。

和曦見無法說動她,便不再多說,只十分惋惜地說了句好吧,“就此一別,各自珍重吧。”

月謠遲疑了一下,忽然鼓起勇氣道:“陛下還記得與我的約定嗎?”

“你是說息微?”

月謠點點頭,“陛下還會不會……”

和曦眼底里泛起一層冷意,掩飾在微笑里,“當然,朕一諾千金。”

月謠如釋重負地笑了,萬分誠摯地跪下磕了一個頭,“多謝陛下。”

和曦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的頭頂,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走了,然而沒走幾步,月謠卻再次叫住了他,他回頭,但見她兩三步跑過來,眼睛閃過星點光芒,很輕地說:“少和劍求取失敗……天神的意思或許是以陛下的英明才智必定能令王朝中興,根本無需少和劍相助。”

和曦忽地一笑,就像春天的微風一樣溫和,他最後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得他的頭髮飛揚,背着清晨的陽光,就像一把鋒利的寶劍,承載着令天下為之動震撼的鋒芒,讓月謠有些睜不開眼。

“主人。”何山畢竟從小跟隨和曦,即便和曦不說,也能猜到一兩分他的心思,“是否需要……?”

和曦走得遠了,東方邊陲小鎮遠遠地嵌在身後,他停下腳步,面色冷峻得就像寒夜裏的星光,“你的人不要出面。”

何山有些不解:“這……”

“把她的行蹤泄露給逍遙門。”

何山問道:“新掌門?”

和曦眼睛微微眯起,“不,姜青雲。告訴他,月謠正在找機會向他復仇。”

何山明白了,姬桓畢竟是月謠的同門師兄,即便月謠觸犯了逍遙門的門規,犯下死罪,但兩人有交情在,少和劍的事仍舊有可能被泄露,而姜青雲卻是月謠的仇敵,仇敵見面除了搏命什麼都不會說。

他抱劍領命,只聽和曦思考片刻,又吩咐,“安定武行的人,一個也不留。”

“是!”

和曦遙遙望着西方天空,淡淡一聲嘆息,言辭之間沒了方才的冷酷無情,竟有幾分惋惜:“朕已經給她生路,是她不願意走。可惜……”

回去的路上,月謠怕節外生枝,沒有如來時那般走回太華城,而是帶着和曦給的尾款三千金,威風凜凜地騎着環環飛回了太華城,只是如今的環環因吃了仙草,體型龐大,無法再睜着眼瞎說她是老虎,她不得不在太華城附近的山裏將環環暫時安頓,這才進了太華城主城。

她進城的時候剛好過了宵禁,街上行人凋零,一輪圓月就像明鏡一樣高懸於空,將她的影子無限拉長。走了一個多時辰,安定武行終於赫然在前方,然而還沒靠近,她忽然聞到藏在空氣中不可忽略的血腥氣。

從十二歲那年殺了養父開始,她對血腥味極為敏感,當下心頭一緊,推開了安定武行的大門……

眼前的情景叫她說不出話,月光清晰地灑在地面上,照亮每一個角落,也將地上橫陳的屍體照得無比清晰,偌大一個安定武行,上百個武師,竟然沒有一個人活着,所有人都被一刀斃命,空氣中甚至還有淺淺的來不及褪去的迷香。

月謠倉促地走過每一個角落,除了凌亂的屍體,什麼都沒有。

她有很長時間無法思考,事實上雖然她殺過人,但卻對殺人十分反感,屍體是她極為厭惡的東西。一剎那她再次想起了韓萱,整個人從頭到尾不寒而慄。

當時就是這樣,韓萱忽然死在了她面前,她成了千夫所指,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兇手,她被迫叛離逍遙門,從此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月謠抹去了一切她回來過的痕迹,趁着夜色濃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安定武行。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不管誰是兇手,她也不想被人冤枉,再也不想經歷這樣的事了!

城門早就關上了,幸而她輕功出眾,不被人發現地跳上城牆只是輕而易舉的事。直到天亮了她才來到安頓環環的山林了,環環還沒等她呼喚,遠遠地就聞到了她的氣息,一溜煙從深山老林里竄出來,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臉,像一隻貓兒一樣乖乖地蹲在她面前。

月謠沒有帶着她立刻離開,反而在深山老林了藏匿了幾天。

整個安定武行的人都死了——除了她自己,這樣的事很容易就被人懷疑到那個唯一活着的自己身上,太華城她是萬萬不能再回去了。

她忽然感到十分悲哀,天下之大,竟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她才十九歲,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合該享受生命的美好,她卻像一隻可憐的流浪狗一樣,總是為容身之所擔憂,為了下一頓沒有着落的飯發愁。她其實要求的並不多,不想要萬貫家財,也不想位高權重,她只是想在一個安靜的小鎮子裏,有一兩個好友,每日過得平靜但卻充滿滋味,不用擔心下一刻是否會死,也不用被人欺負。

可就是那樣微小的願望,上天也不願意給予,這個多數人都能得到的幸福,在她的身上成了最珍貴又難以得到的東西。

“環環……”她坐在溪流邊上,山裏的泉水透明又清澈,乾淨得彷彿能滌盪人心,“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可以去哪裏?”

環環趴在她身邊,十分享受午後從林子裏漏下來的陽光,發出饜足的嗚嗚聲,沒有說話。

——你畢竟是人,而環環是凶獸,你不可能一輩子帶着她到處走。

和曦的話不期然出現在她腦海里,她咬着唇神色複雜地看着悠閑晃着尾巴的環環。

“是啊……我畢竟是人,而你卻是凶獸……”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掙扎,環環忽然睜開眼,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月謠很久很久,目光澄凈得就好像山間的溪流。月謠心底無法抑制地湧出難過,俯身用力地抱住她,緊緊抿着嘴唇一句話不說。

然而環環發出低低的嗚咽聲,竟晃着頭掙開了她的懷抱。

“環環……?”

環環的前爪在地上刨了幾下,好像在發泄什麼,片刻之後忽然扭頭走了開去。

月謠心頭一緊,猛地站了起來,然而環環卻慢慢地往林子深處走去——就像七年前在陽污山那樣,連頭也沒有回。月謠感受到了她想做什麼,突然大叫一聲,快步追了上去,然而環環猛然加速,敏捷地在林子裏跳躍着,頃刻的功夫便沒了影子。

月謠追了幾步,眼前卻除了濃郁的大樹和野草灌木,什麼也找不到,鳥鳴聲稀稀落落地傳入耳朵,卻好像在唱誦遠古寂靜的詩歌,讓她如墜無邊寒境。

她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天漸漸地黑了又明亮,整整一天一夜之後,她才慢慢地垂下頭去,數日不曾梳理的額發頹然地落了下來,遮住了她一半的視線,勾勒出一絲灰敗又孤獨的氣息。她靠在一棵參天古木上,慢慢地滑下去坐在地上。

“環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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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妻右夫:師兄懷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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