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禪位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禪位

華胥晟“病”了幾個月,突然出現在朝堂上,一些官員們暗暗高興,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說話聲都硬了些。

月謠腰間佩着少和劍,雖拿劍鞘擋住了劍芒,但還是掩不住一身殺氣。她瞧着華胥晟,他和往常一樣,龍袍在身,十二根五彩玉墜成的繅旒微微地晃動着,然而手指藏在寬大的袖中,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到拳頭緊緊地攥着。

底下是小宰的恭維,他沒聽清楚,腦子裏嗡嗡的,直到底下忽然寂靜了,才恍然回過神來,張了張嘴,聲音像是一張被晒乾了的大餅,乾巴巴的,好似輕輕一掰就要碎了:

“朕自登基以來,五服烽煙四起,天下盪覆。朕日日憂心,殫精竭慮,然禍難既積,虞德湮微,非朕能挽傾頹之勢。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朕願遜位別宮,敬禪大司馬。”

他一說完,方小壺便取出詔書,高聲念起。

然而還沒念完,便被小宰打斷:“陛下怎能禪位!這江山是大虞的天下!豈是一個女流之輩能坐擁的!”

緊接着好幾個文臣也跳了出來,史官甚至用那雙握慣了筆的手指着月謠,“陰譎婦孺!竟敢脅迫天子禪位!天理昭昭,察察為明,你就不怕遺臭萬年嗎!”

雲隱站在月謠身側,看着原本還唯唯諾諾不敢反對母親的人,像是一隻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跳腳,眉頭蹙起。

小宰是文官,站在月謠等武官對面,唾沫星子橫飛,正罵得痛快,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閃過,脖子像是漏了氣的皮袋子,血噗地一聲噴湧出來,當場濺在身邊好幾個文官臉上,驚得他們一下子跟死鴨子一樣,噤了聲。

小宰轟然倒在地上,手捂着脖子,似乎要去堵漏掉的地方,可無論怎麼堵,那血就跟泉涌一樣,很快就睜着眼睛……咽氣了。

史官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睛裏閃爍着驚恐、震怒的光澤,指着許真怒喝:“許真!你……!你竟敢斬殺朝廷命官!”

殿外呼啦啦進來許多人,清一色黑甲長劍,將方才出聲罵過月謠的人全部拿住。

華胥晟臉色雪白,藏在寬大龍袍下的整個人綳不住地顫抖。他看向月謠,卻見她神情淡然,彷彿方才發生的不過是一場鬧劇,對着方小壺淡淡地說:“方內侍,繼續。”

方小壺捧着詔書的手也開始打顫,聲音像是繃緊了的琴弦。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朕欽順天命,遜位別宮,敬禪大司馬。願新帝一匡頹運,興滅繼絕,天下歸心。”

月謠走上台階。

華胥晟站了起來,額前的琉冕劇烈搖晃,挪着步子退到了一旁,五指垂在廣袖中,狠狠地攥緊了,眼眶裏蓄着淚水,屈辱又不甘地滑落衣襟。

方小壺捧着退位詔書,跪在了她面前。

月謠接過詔書,唇角一彎,眼睛裏卻並無多少笑意。她對上華胥晟戰戰兢兢的目光,眉梢一跳:“臣必不負陛下所託,必使天下國泰民安,海內晏如。”

她慢慢地走到龍椅前,那龍椅純銅所鑄,鎏金漆面,明光下流光輝盛,彷彿集天下所有的光澤於一身。

她緩慢地坐了下去,靜靜注視着群臣,目光像

是出鞘的利劍,挾着肅殺的氣息,又像寒冬的勁風,所及之處,寸草不生。

無極宮內一片寂靜。

片刻,像是寒冬過後第一簇冒出頭的青草一般,許真跪下去,喊了聲陛下英明,緊接着百官們猶如雨後春筍一般,此起彼伏地跪了下去。

“陛下英明——!”

復又紛紛對月謠朝拜:“臣等拜見新帝,願天下昇平、五服共和,新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仍是有那不肯屈服的,被禁衛們拿下,嘴裏不斷罵著,像是一鍋壞了粥的老鼠屎。史官仰天長嘯,“先王啊——!陛下——!臣無能!大虞江山亡於我手,臣不堪跟隨賊子,唯有以死明志!”乾枯瘦弱的身子像是突然得了大力,竟一把推開禁衛,朝着柱子一頭撞去,當場殞命。

月謠冷笑一聲,回頭瞧着華胥晟,華胥晟呼吸一緊,慌張之間忙擺手:“朕……朕……我不知道啊。”

他急於“自證清白”的模樣落入那些個不肯屈服月謠的忠臣眼裏,內心紛紛大為震撼。

哪怕他稍稍露出些氣節,他們就是拼上全部身家性命也願意與月謠抗衡到底,可這個天子,竟然半點沒有骨氣……可惜了史官和小宰的犧牲,竟顯得那般可笑。

他們暗暗嘆息,在禁衛們的押制下,終於低下了頭,陸續跪了下去。

頭頂響起堅冷的女聲,如金石交擊,冷冽清晰。

“朕初登帝位,百廢待興,唯願天下雍熙,故定國號為雍。大雍立儲,乃天下之本,冊封雲隱為太子,正位東宮,以承萬年帝統。”

“夏官府不可一日無長,封棠摩云為左司馬,夏敘為右司馬,共領夏官府。另追封息微為護國大司馬,待朕百年之後,合葬王陵。”

百官伏地。

月謠瞥了一眼一同跪在地上的華胥晟,這才緩緩開口:“先主禪位,朕不勝感激,敕封卿為安樂公,定居帝畿,一應禮制照舊,諸卿不可心生怠慢。”

百官皆頌:“陛下英明——!”

華胥晟伏在地上謝恩,耳畔聽着百官的頌詞,他聽慣了別人對自己說那四個字,如今被用在月謠身上,心就像被扭成了麻花,氣的很,卻不得不做小伏低,所有的眼淚和屈辱只得流進心裏。

他的新府邸就在原來張復希的府邸上進行擴建改造,比王宮小了很多,但是待遇沒有變,美姬曲樂日日不斷,白日裏不需要處理那些煩人的奏摺,晚上也沒有人叨叨他要雨露均沾,華胥晟戰戰兢兢地住了一段時間,發現日子就跟神仙一樣,慢慢地竟也放下了戒心。

登基大典就定在十日後,因早有準備,所以不會顯得很倉促。

自從華胥晟禪位后,帝畿的出入就變得嚴格起來,城門口的隊伍每天都拉得很長,一入夜就有守衛巡邏,稍稍可疑的人便會被帶到納言司,整座帝畿透着一股劍拔弩張。

共工城和君子城已聚集十萬人馬,沿途徵召義軍,已朝着帝畿進發。皮母城和比翼城亦蠢蠢欲動,隨時都有可能跟隨造反,如今天下的局勢越發緊張,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

但這些對生活在帝畿的百姓們而言,顯得有些遙遠。

入了冬,原本做夏天涼茶生

意的小販改賣餛飩麵條,大冷的天,一大碗熱乎乎的麵湯下去,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一個年輕人在攤子前坐下,要了一碗面。小販頭也不抬地應下,不多一會兒,一晚熱氣騰騰的麵條就出鍋了,他彎腰客氣地送到那人面前,目光先是接觸到他放在桌子上的劍,心裏嚯地嘆了一聲,覺得這劍可真是漂亮!再抬頭看他一眼,又是覺得驚奇。

方才聽他聲音,以為是個年輕人,看樣貌也覺得年紀不大,但他這一身的氣度,像是經歷了百年的沉浮與滄桑,處變不驚、從容不迫,眉宇之間有着一股渾然天成的正氣,倒真有幾分山裏頭遁世幾百年的老仙人氣質呢!

那人道了聲謝,取過筷子便要食用,卻忽然抬起了頭,朝着西北方看過去,眉頭微微一蹙。

小販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聽得耳邊鐘聲更迭,便笑起來說,“這是宮裏在舉行登基大典呢!聽說大虞已經沒了,新帝改了國號為雍。”又說,“唉!對我們老百姓來講,誰做天子不一樣呢?能讓我們吃得飽穿得暖,那就行了!”

那小販是個話嘮,反正現在也沒其他客人,便坐下來嘮嗑。

“我聽說新帝是個女的,可真了不起。要說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我家那婆娘就不行,天天好吃懶做,幹啥啥不成。不過這新帝登基,不知後宮要如何處理,莫非也要學男子開闢個三宮六院么?不過我倒是聽說新帝追封了一個人為鎮國……啊,不是,是護國大司馬,將來還要合葬呢!要說來也真是深情呀!不知咱這太子,是不是護國大司馬的種呢!”

他說得興起,全然沒注意客人臉色變化。

“誒!小哥你見過龍嗎?我可見過!前幾個月,一條好大的黑甲巨龍在天上飛呢!當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想想,可不就是老天暗示要改朝換代了嘛!”

那人低頭開始吃面,聞言淡淡地說:“那是九頭??,是妖蛟。”

“哈!小哥你知道?”

耳畔隱隱約約的鐘聲結束,天空中忽然傳來撲稜稜的聲音,像是有一群又一群的鳥兒鋪天蓋地地飛來。小販抬頭,忍不住嚯地一聲驚呼,“小哥快看!好多鳥!五彩的,是鳳凰嗎!”

“是當扈。”凶禽。

“什麼是當扈?”小販轉過頭去,卻見旁邊哪裏還有人,只餘下一碗幾乎沒動的麵條和銀錢。

姬桓站在宮外,五彩琉璃瓦微微反射着陽光,像是片片龍鱗,安靜地貼在每一座宮殿上方。高牆一重又一重,將一切都隔絕開來……當扈成群結隊地從頭頂飛過,一身身五彩錦羽,真如傳說中的鳳鳥一般。

尋常天子登基,都是事先搜羅好百鳥再放出,營造出一種百鳥朝鳳的祥瑞景象來。而月謠登基卻是鋪天蓋地的五彩錦羽鳥,百姓大多沒見識,一定會認為是鳳凰,這更加深了她在百姓心中神聖不可推翻的地位。

命運可真奇妙,誰能想到當初在藏書閣、那昏黃的燈光下,由自己一字一句教出來的小姑娘,有朝一日會登上這九五之尊的位置呢?

她終於得到了這個位置,可她的身邊,又站着誰呢?

他的耳畔不期然響起小販說過的話,臉色微微沉下去,嘴巴緊緊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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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妻右夫:師兄懷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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