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書生亦有三分江湖義氣
於菟的眼神飄忽不定,看向鐘鳴的眼中多了幾分狠厲,場上局勢瞬息改變,任誰都能看出來於菟對鐘鳴起了殺心。
本來樂呵呵的伯年臉色也隨之改變,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白玉京的人都知道,第二樓的於樓主脾氣暴躁,性格怪異,外人猜不到他的三分心思,喜怒無常對於於菟來說是常事。
於此同時,楊延朗也察覺到於菟的氣勢不太對,他手中的銀龍槍緩緩抬起來,銀色的槍頭在暮光下閃爍着光芒,直指於菟的咽喉。
方才還有冰釋前嫌的可能,此時卻又兵戈相見。
伯年連忙開口勸阻道:“於菟,方才我們不是說好了,此事就此揭過的?”
於菟沒答話,只見他揮手間,身後紫色的光芒乍現,凌厲的風勁直襲楊延朗。
噹噹當——
楊延朗橫槍阻擋,銀龍槍連響三聲。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楊延朗出手也只是下意識自衛。
紫色光芒淡去,於菟轉身不再看楊延朗和鐘鳴二人,他聲音陰沉道:“下次你再敢用槍頭指我,斷的就不是槍了。”
話音剛落,楊延朗手中的銀龍槍應聲而斷,斷成四截,兩截槍身還在楊延朗的手中,槍頭還有一截槍聲跌落在地,清脆的落地聲敲擊在楊延朗的心頭。
“豎子爾敢!”
銀龍槍斷,楊延朗暴怒,他一雙眼睛已經被血絲包裹。
銀龍槍可是楊延朗的家傳寶物,這把槍在神兵榜上也是有名頭的,雖不及絕響刀那般是天外隕鐵打造,但也是出自一代名匠之手。
傳聞當年楊老將軍拿着這柄銀龍槍替前陳打下了一片天下,是楊家承傳世代的寶物。
這柄槍不但是寶物,更是楊家將精神的寄託。
楊家槍法,威力七分在用槍人,三分在銀龍槍之利。
如今這柄寄託着楊延朗情愫的銀龍槍斷裂,他如同被人斬去一臂,又如何不暴怒。
上將軍身上的狻猊細鱗甲噼啪作響,他身旁的鐘鳴能看到,那些指甲大小的鱗片甲因楊延朗的勁氣而豎起,甲下的白袍更是無風自動。
一聲龍吟在銀龍槍上響起,只見楊延朗丟下手中的斷槍,揮手虛抓,那斷裂的槍頭飛到楊延朗的身前,他竟然用勁氣凝結出一柄長槍。
以氣化形!
鐘鳴大為震驚,他習武多日,也曾聽聞不少武林人士的奇聞武功。
其中以氣化形便是武林豪俠們夢寐以求的境界,據說只有三十六位武林傳奇人物才能做到。
身為地魁榜首的楊延朗已有四五年在境界上毫無進展,今日聽得一曲《天下無敵》,他踏入天罡境界還不算,竟然還在於菟的刺激下達到了以氣化形的大境界。
以氣化形是武林傳奇的標誌性境界,興許有位武林高手是天罡境界,但他不一定會以氣化形,但凡能達到以氣化形的人物,絕對有天罡境,甚至於超越天罡境的實力。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楊延朗氣化長槍,青色勁氣化作龍形,在他雙手中遊盪,槍尖直刺於菟的後背。
勁風席捲,將鐘鳴逼退四五步,楊延朗已被強勁的勁氣籠罩,勢要取於菟的性命。
與此同時,於菟猛然轉身,他那張瓷娃娃般的小臉上凶芒畢露,小手高抬,最終怒喝道:“楊延朗,你真是找死!”
在於菟的背後,紫色吳罡法相驟現,猙獰的法相雙手持巨斧,向楊延朗砍去。
眼見那驚人一槍與吳罡法相就要碰撞在一起,伯年嘆了口氣,低聲喝道:“夠了!”
一聲聽似隨意的怒喝,伴隨着的是無邊駭人的氣勢,比楊延朗身上的風勁更強勢,伯年那身綠色書生長袍鼓動,青色法相從他身後閃現而出。
那法相青中見紫,似是在青紫兩色中蛻變。
法相的樣子是位長須的老叟,老叟一手持書冊,一手持長劍,口鼻以上是半張面具,扭曲的花紋成兔子狀。
面帶詭異兔子面具的老叟法相,只是單手劍輕挑,便將楊延朗與於菟同時擊退。
三股勁氣碰撞到一起,爆出波浪般的氣勁浪***得人睜不開眼睛。
楊延朗後退四五步仍是止不住身型,鐘鳴趕緊上前去攙扶他,只是碰到楊延朗的身體,鐘鳴便感受到有巨大的衝擊力向他傳遞而來。
這還只是楊延朗承受后的餘波,鐘鳴不得不調動丹田的勁氣,才能坎坎扶住他。
“叔父,你沒事吧?”
扶着楊延朗,鐘鳴關切詢問。
楊延朗眼中除去憤怒還有震驚,他輕輕搖頭,並小聲叮囑道:“見勢不好你就跑,出城便去汴梁找大哥,他能保你性命。”
感動之餘,鐘鳴又是嘆息,如今這局面,於菟若真是想要殺他叔侄二人,給他八條腿也跑不出望仙城啊!
再看於菟,他也是連退三步才能停下,他身後的曾隸獃滯看向那青色法相,像是嚇傻在當場。
伯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他面色冰冷,輕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見月祖法相,還不跪拜!”
雖然於菟很不情願,但仍是雙膝跪地,向那青色法相叩拜道:“弟子於菟拜見月祖法相。”
一眾白玉京弟子也反映過來,紛紛雙膝跪地,高呼拜見月祖。
這一幕將鐘鳴看得雲裏霧裏,他扶着楊延朗想要退,卻又不敢輕舉妄動,一時間進退兩難。
“於菟,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小師叔和月祖的話,今日就不要再鬧下去,楊將軍你傷不得!”
於菟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聽到他輕聲回答道:“於菟知錯。”
隨後伯年轉身向楊延朗道:“楊延朗,今日你大鬧我白玉京的駐地,我可以不計較,但你也要好自為之,走出這個門,如果再敢向我白玉京刀劍相向,我伯年必當取親手你性命。”
這話不好聽,有幾分威脅的意思,但在場人都明白,這是伯年給了楊延朗一個台階,非但不是威脅楊延朗,還有幾分袒護的意思。
若不是念在楊延朗月前進山對白玉京有汗馬功勞,加之今日他聽曲是表現出的驚世天賦,伯年也不會做到如此地步。
比起大多數白玉京的仙人,伯年有幾分儒生氣,又有幾分江湖義氣,說到底是他不愛修仙道,反倒有幾分人間煙火氣的本心還在。
楊延朗不服氣,可他並不傻,再胡攪蠻纏下去,死的將是他和侄兒。
默不作聲地撿起斷裂銀龍槍,楊延朗道了聲:“侄兒,我們回家。”
從中門出,直到踏出白玉京的門檻,楊延朗的背脊忽而塌陷,他仿若蒼老了幾分。
鐘鳴也看出楊延朗的異常,他忙問道:“叔父,你傷着了?”
半響沒做聲,楊延朗抬起頭看向僅有一絲餘光的西方,低聲喃喃道:“走出地煞,我才知道,天罡往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回答鐘鳴沒聽懂,他微微蹙眉,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侄兒,走,跟我回府,今後白玉京的事情,我們不要再碰了。”
楊延朗牽過馬,翻身上馬便向府邸而去。
細鱗騎跟在其後,只剩下鐘鳴坐在馬上,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楊延朗受到如此大打擊。
……
門外的楊延朗離去,細鱗騎亦是離去。
白玉京的府邸之內,伯年才收起他的月祖法相。
負手看向中門的位置,伯年神色擔憂。
法相消失,於菟一眾白玉京弟子也紛紛爬起來,伯年轉頭向於菟道:“隋雲山的靈脈我已斬殺,靈石你可派人採取,我的任務完成,要回宮中向京主復命。”
於菟沒說話,轉頭便向後院走去。
身為其弟子的曾隸臉色尷尬,連忙解釋道:“伯樓主,我師父還在轉世初期,受身軀影響,未免有幾分孩童的心性,請您見諒。”
伯年並未生氣,用月祖法相壓他,不與自己翻臉就夠好的,這伯年深知。
他淡然笑道:“我知道。”
言畢,伯年架起冰蓮,騰空而起,直接向著城外飛去。
曾隸連忙拱手問道:“伯樓主,我們還給您準備了慶功宴,您不留下休息一晚再走?”
此時伯年的身影已經化作流光,空中只傳來他的一句話:“你師父不想見我,這晚宴不吃也罷,免得大家一肚子氣還要互相客套,糟心!”
跟隨着伯年,府中又升起幾道流光,一同向北方飛去。
待到伯年徹底消失在夜色中,院子中的曾隸才吩咐眾人散去,那慶功宴也不必也不必準備。
眾弟子中,易崇天賊溜溜地等到眾人散去,才悄悄跑到曾隸身旁,他低聲問道:“師父,伯樓主的那尊法相是怎麼回事,為何我們見了還要行跪拜禮?”
易崇天是曾隸的親傳弟子,曾隸活了幾百年,也曾收過兩個親傳弟子,但都不是很隨他心意。
唯有這個年紀輕輕,卻很機謹,會察言觀色的小傢伙深得曾隸的歡心。
曾隸很是看重易崇天,所以這次邊陲之行,曾隸才會選擇在眾弟子中,把他帶出宮,精心栽培。
“此事說來話長,為師我也是聽年歲比我長的師兄說過。”
招招手,曾隸將易崇天帶進房中,點着了油燈,師徒二人才說起一段白玉京的陳年秘聞。
伯年的身份特殊,這在白玉京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白玉京十二樓五城,十二位樓主,其中大半都是與於菟同輩的弟子,只有極少數是老一輩的前輩。
這位伯樓主,按年歲來說,比於菟年長不幾歲,也就是跟娥嬋的年紀差不多,當然這是按照修仙者的歲月來算,期間也能查出三四十年。
可按照輩分來說,伯年卻是很大,他是娥嬋的師叔。
伯年之所以能當娥嬋的師叔,是因為當年進白玉京的時候,他的天賦過人,深得前兩代的白玉京宮主重視,以至於託付於自己的大弟子,讓其收為親傳弟子。
當年白玉京的首代宮主月缺飛升真仙后,在白玉京留下一縷神魂,守護後人。
那神魂一直被供奉在白玉京的祠堂中,其塑像被稱之為月祖。
伯年初進白玉京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的守祠弟子,整日打掃祠堂。
某天夜裏,祠堂中忽而冒出華光,引得白玉京眾人驚異,後來經查探,眾人才知道,伯年打掃祠堂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月祖塑像。
由此導致異象,月祖殘留在白玉京的神魂被驚醒,激蕩而出,才引出華光。
而沒有棲息處的月祖殘魂選擇了伯年的身軀當棲息處,那一縷神魂竟然鑽入鑽入伯年的身軀內。
后經過百年的修行,伯年竟然能將月祖的神魂煉化,融入自己的法相之中,這才有月祖法相的問世。
修道之人都相信機緣,當代宮主認為伯年便是月祖選擇的繼承人,他擁有這縷神魂是月祖在上界的抉擇,非但沒有懲罰他,反倒對其更加器重。
也是那代老宮主定下規定,見月祖法相便如見月祖,白玉京弟子不論輩分,都要跪拜。
說來也是,月祖是白玉京的開山鼻祖,他們小輩輩分再大,也大不過月祖。
伯年除去白玉京弟子的身份外,更有個極為特殊的職位——執法者。
執法者是專為伯年創立的職位,其意是當白玉京出現重大錯誤,但上位者又一意孤行時,伯年可以憑藉月祖法相清理門戶,駁回任何決策。
說起伯年與月祖法相,曾隸十分羨慕,他又道:“宮中記錄在冊的月祖法相幾乎沒有,但有條傳聞說,當年才下界時,娥嬋宮主曾想罷黜伯樓主的執法者身份,與其鬥法一場……”
易崇天追問道:“師父,結果如何?”
“你說呢?”
曾隸輕笑,捻着鬍鬚繼續說道:“當然宮主惜敗,否則伯樓主如今還能活着?
傳聞月祖法相有極其特殊的術法,即使是代代宮主相傳的藏惡法相也不是其對手。”
聽聞伯年的經歷,易崇天心生嚮往,嘆息道:“師父,如果我能得到一縷月祖神魂便好了,那我也能給您長長臉,爭個執法者噹噹。”
敲敲易崇天的腦門,曾隸笑道:“你就別白日做夢了,還是腳踏實地的修行,早日找個天賦好的伴侶,與你行丹府雙修才是真。”
點點頭,易崇天嘴上答應,心中卻暗自嘆息:天賦好的苗子要麼被高人掌控,要麼就被各大府邸收做弟子,哪能那麼容易就找到個好伴侶。
丹府雙修,那可是事關一輩子的修仙之法。
天賦好的人看不上他,天賦差的他看不上,此事太難了。
倒是不如他現在的作法,將那些凡塵的女子做鼎爐,用些采陰補陽的小手段反倒修行更快。
只是這拿人當鼎爐的事情太過骯髒,易崇天可不敢給他師父說,他也只是偷偷摸摸做,曾隸是不知道的。
月升中天,易崇天才緩緩從房門中走出,他抬頭看看明月,明月如鉤。
他嘟囔道:“若是給我個像娥嬋那樣天賦異稟的女人吸采,我也能當樓主,弄不好還能當個城主。”
同一片夜空,同一輪明月,月下多少年輕人,都在幻想着自己的前程。
……
隋雲山中,寂靜的夜裏除去蟲鳴,便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黑色勁裝的姑娘坐在樹下,扒着豘肉白飯,吃過兩大碗才作罷。
吃過飯後,俞白提起百花劍,看向身旁銅劍上的怪異石頭,問道:“我們所走的方向可對?”
銅色巨劍上那石頭幻化出個瑟瑟發抖的光影,他抬頭瞧過兩眼后才低聲道:“仙子,方向沒錯。”
“那好,我可走了,若是找不到,我定讓你魂飛魄散!”
隨着俞白的威脅,銅色巨劍劇烈晃動,讓石頭在劍刃間徘徊。
光影嚇得大喊:“仙子,我絕對不敢再騙您的!”
如果光影還有身軀,他肯定要被嚇得哭出來,俞白很滿意,翻身上馬,披星戴月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