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陷圇圄

第七章 深陷圇圄

朝陽已升至半空,初春的太陽灑下柔光,隱隱有幾分炙熱感。

麻衣少年一路狂奔,跑至城西破廟的時候已經是臉紅氣喘,額頭沁出汗珠,身軀因氣竭而微微顫抖。

這還是休養過三個月,若是年前連飯都吃不飽的孱弱樣子,怕是此時只能坐在地上喘粗氣,連站都站不住。

連連喘息后,少年人抬起頭,望向那座殘破的廟宇。

眼前這座圍牆塌陷大半,荒草凄凄的破廟就是斐大痴口中的“城西破廟”。

說是破廟,其實它本身是座道觀,只是破廟更加順口些,人們也就這樣叫開了。

紇字不識的村民們自然不會計較廟宇與道觀之間的區別。

在二十年前,還是太平年代的時候,這裏也曾香火鼎盛,住了群會卜卦算命,煉丹傳道的道人,聽聞村中老人說,這廟中的道人練的手好葯,有妙手回春的奇效。

只是後來戰亂,戰火波及邊陲小鎮,觀中實在沒有口糧,道人們才離去。

也有人說,其實那群道人早就有離去的念頭,不為別的,只為解救被戰火傷及的蒼生。

有句話形容道家說的很好:盛世歸隱山林,亂世下山救世。

打小聽過這觀中道人們與人為善,濟世救人的故事,無論是現在的鐘鳴還是原來的鐘鳴,對道觀都有恭敬之心。

小時候,淤泥村的孩子喜歡跑來這裏胡鬧,斐大成還在道觀殘破的神像上撒過尿,只有鐘鳴不亂來,即使跟小夥伴們過來,也只是站在院中觀看,絕不逾越。

娘親教過鐘鳴,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起先鐘鳴體弱多病,還在襁褓中時害過場大病,一連幾日發瘧子,身體滾燙,連城中仁濟藥鋪的老醫師都搖頭嘆息,直言這孩子怕是挺不過去的。

娘親沒了主意,抱着襁褓中的鐘鳴終日以淚洗面,還是孫老頭去觀中求過符水藥石,給鐘鳴喂下才讓他熬過去。

在鐘鳴的記憶中,他那慈藹的娘親不止一次提起過城西道觀中道爺們的大恩大德。

雖然此時的鐘鳴已經不再是原本的那位,連他娘親的面也沒再見過了,可他心中秉承了原來鐘鳴一家人對道觀的恭敬。

正如眼下,他緩過氣后衝著殘破的道觀低頭示以敬意,沉聲道:“今日多有得罪。”

再度抬起頭,少年人眼神已然凌厲,緊了緊腰間布帶,收好袖口,將折刀藏在懷中,大步向道觀中走去。

道觀的圍牆雖然坍塌,但兩扇實木大門還健在,斑駁的黃漆和門板上的浮漚釘訴說著道觀曾經的輝煌。

走至門前,少年人不急着開門,而是趴在門縫上往裏面瞧,雙門虛掩間有縫隙,剛好可以看清楚院中央的情景。

道觀中央有顆古樹,據村中老人說,有上千年的年歲了,具體多大也沒人能說清楚,褶皺的樹皮如同岩石般堅硬,老柳剛剛抽芽,能在枝間看到幾抹綠色。

老人們常說槐老有靈,柳老成精。

平時周圍的村民對這顆老柳樹敬畏的很,年頭好時,還會來道觀祭拜,可此時院中的人對老柳樹卻沒有任何敬畏可言。

只見幾個半大少年被綁在老柳樹上,面向外,背靠樹榦,被綁成一圈。

正對門口的那人臉色黝黑,被綁在樹上也是副桀驁的模樣,死死盯着跟前穿皂服挎橫刀的捕快,陰狠的眼神若同餓狼,隨時準備撲咬廝殺。

麻衣少年看得真切,這人正是梁余。

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不服氣,正如鐘鳴所猜測的那般,如果給他找到機會,定然還要跟吳捕快拚命。

心中有怨恨,機會總是有的,眼前吳捕快便貼到梁余身邊,手中所拿正是梁餘珍愛的短刀,他用刀背拍了拍梁余的臉頰道:“小兔崽子,栽到老子手上,就是你本領通天,老子也能讓你脫層皮!”

梁余冷冷盯着吳捕快,張嘴小聲嘟囔了句話,但因為聲音太小,吳捕快沒有聽清楚。

吳捕快不得不往前探身,側耳去聽,“小兔崽子,你嘟嘟囔囔說的甚麼,有種再給老子說一遍!”

可等待他的不是梁余的狠話,而是梁余潔白的牙齒。

黑臉少年猛然間向前探身,張口叼住吳捕快的耳朵,狠狠一扯,伴隨着吳捕快的慘叫聲,梁余口中已經多了口血肉模糊的肉塊。

梁余轉頭將口中的半塊耳朵吐出去,連吐好幾下口水,笑起來牙齒仍舊染滿鮮血。

他放聲大笑,一口吐沫吐到吳捕快的臉上,面色猙獰道:“我說,去你娘的!”

還在門口偷瞧的麻衣少年暗道一聲要壞,再也沒心思審視局勢,連忙推開門跑了進去。

實木門的門軸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刺耳的聲響卻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院中之人已經亂成團。

吳捕快的耳朵被扯掉半塊,正捂着耳朵滿地打滾,他周圍跟着張癩子的那群城中潑皮圍着吳捕快嚷嚷不停,如老鴉亂叫般聒噪,沒心思顧及剛進門的鐘鳴。

而樹上被綁住的梁余等人,口中皆是笑聲,絲毫不擔心接下來吳捕快的報復,邊叫罵,邊向吳捕快那群人吐口水。

趁着這混亂的場面,鐘鳴掏出折刀,快步跑到老柳前面,提刀便割斷麻繩,紅木折刀異常鋒利,吹毛斷髮,割麻繩更不在話下,接連兩刀挑開綁着梁余的麻繩。

見鐘鳴到來,梁余眼中先是欣喜,隨後又是擔憂,質問道:“鳴哥兒你怎麼來了?快走啊,別跟我們趟這趟渾水!”

黑臉少年心知肚明,咬下吳捕快半塊耳朵,他已經闖下滔天大禍,這場禍事絕不是鐘鳴亦或是他梁二狗能擔得起的。

捕快殺潑皮根本不需要理由,如今結下見血的梁子,按照城裏那群捕快橫行霸道,魚肉鄉里的性子,不把淤泥村這群潑皮趕盡殺絕,決不會罷休。

“走!你們往哪裏走!殺千刀的兔崽子們!”

叫喊的是吳捕快,他心中憤恨,後面一句“兔崽子”已經喊破音,尖銳刺耳,包裹着穿透人心底的恨意。

背後的吳捕快不知道何時站了起來,他的手還在捂着耳朵,鮮血止不住地流,在指間滴落。

見吳捕快站起來,梁余扭扭肩膀,順手從地面上撿起塊巴掌大的石頭,死死盯住吳捕快,踏前一步,將鐘鳴護在身後。

鐘鳴則是不聞不問,連頭都沒回,繼續割繩子,樹上還綁着五個淤泥村的少年人。

鏗鏘聲響起,面容扭曲的吳捕快已經從腰間抽出橫刀,直指梁余,破口大罵道:“狗崽子們,今天爺爺要讓你們都死在這破廟裏!”

如此情景,已經不是鐘鳴所預料的那般,無論是地頭款還是金錠,都已經買不下他們的命。

背後吳捕快怪叫着砍向梁余,他手中的橫刀泛着寒芒,破空而至。

梁余不敢大意,更不敢硬接,手中只有塊破石頭,他再神勇也不敢用石頭接刀刃,只能瞅准空子,將手中石塊用力擲出去,期望可以拖延吳捕快片刻。

緊接着,梁余懶驢打滾,狼狽躲過迎面而來的刀刃。

躲過這刀也不敢停歇,他又趕緊撅着屁股爬起來,等待着吳捕快接下來的攻勢。

對面的吳捕快也不好受,石塊逼得他收刀后不得不後退,腳下連連扭轉,才躲開砸向他面門的石塊。

兩人過招只在剎那間,旁邊的人也有所行動,頭皮長了芥癩的張癩子瞎嚷嚷着叫五六個青皮包圍鐘鳴他們,將老柳樹圍住,已然封住他們的去路。

鐘鳴也已經將麻繩盡數割斷,五個淤泥村的少年圍在鐘鳴身邊,將他團團圍住,護在其中。

鐘鳴身旁缺了顆門牙的少年大聲喊道:“娘的個西皮,跟他們拼了,送鳴哥兒出去!”

“缺牙,護好鳴哥兒,老子用拳頭給你們開路,一定不能讓鳴哥兒折在這裏!”

旁邊身材高大的壯實少年接過話頭,喊完后捏着碩大的拳頭向吳捕快衝過去。

在這種惡劣的局勢中,所有淤泥村的少年第一時間想到的皆是送鐘鳴離開,而不是如何自保,在他們心中,保護淤泥村的鐘先生安危,勝過自己的生命。

見那壯實少年魯莽衝上前,急的鐘鳴開口大喝道:“石頭,不能魯莽……”

可鐘鳴的話沒喊完,石頭已經沖至吳捕快面前,只見吳捕快手起刀落,寒芒刀刃劈向石頭的脖頸,如同切豆腐塊般嵌入石頭的脖頸中。

霎那間,鮮血噴涌,滋的吳捕快滿臉儘是。

他面前的石頭滿臉驚愕,感覺自己的脖子有些沉重,他全身的力氣盡失,就算如此,軟趴趴的拳頭還是依舊要打向吳捕快的胸膛。

只有他打倒吳捕快,鳴哥兒才有機會逃出去。

失去力道的拳頭再碩大也沒用,石頭終究是跪倒在吳捕快面前,斷裂半截的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扭曲。

吳捕快抹了把臉上的鮮血,他的臉上與胸襟前儘是血跡,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他的,還是石頭的。

橫刀卡在了石頭的脊柱骨上,吳捕快不得不抬腿用力踹開石頭的屍體,嘴裏罵罵咧咧道:“不知道好歹的狗崽子,還妄想比老子的刀快?”

眨眼的時間,一名淤泥村少年身死於眾人眼前,頓時,張癩子那群人眼中多了許些驚慌,他們緩緩後退,已經沒有再阻止這群瘋子的勇氣。

張癩子作為城中的地頭蛇,平時欺壓老實人也就罷了,遇上狠厲的人,他還真的打心底里害怕。

今日他的本意只是藉助吳捕快的威名來收取淤泥村的地頭款,賺些銀錢,哪想過要見血。

更何況現在這幅場景,怕是要搏命才能成為勝利者。

惜命的張癩子等人已經萌生退意,兩股戰戰地往後退去。

錢財固然好,但也要有命賺有命花才成。

反觀鐘鳴等人,因石頭的死已經紅了眼,梁余狠狠捏着拳頭,染血的犬牙已經齜出來。很多時候,梁余信自己的牙多過手中的短刀,他殺過人,用這對犬牙叼破過某些人的喉嚨。

露出犬牙的那一刻,代表着梁余心底已升起殺人的心思。

鐘鳴的手還成抬起狀,他的手無力向石頭死去的位置虛抓,似乎想要抓住石頭的性命。

最終,鐘鳴的手只能緩緩收回來,緊緊握住手中的折刀,眼中佈滿血絲。

人命如草芥般脆弱,有時候都沒有一張宣紙有韌性。

麻衣少年冷靜的理智已經被怒火逐漸侵蝕,他用僅剩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像瘋狗般沖向那個殘忍的捕快。

蠕動嘴唇,麻衣少年推了一把身旁的缺牙道:“跑!”

缺牙含淚的眼睛有些迷茫,他似是沒聽清鳴哥兒的話語,問道:“鳴哥兒,你說甚麼?”

“我讓你們跑啊!分開跑!不準死!誰也不準死!”

鐘鳴的力道更大,把缺牙推了個踉蹌,而他自己吸了吸鼻子,橫舉折刀,快步向吳捕快衝過去。

他要拖延,能多拖延一刻,梁黑子,缺牙就多了分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鐘鳴的胸腔內已經被複仇的怒火填滿,他更想要為石頭報仇,親手將折刀插進這捕快的脖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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