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有失蹄
在少年人愣神的工夫,城中迎面而來一隊高頭大馬,馬上之人皆是披甲佩刀。
甲是魚鱗般細扣的輕甲,名曰細鱗鎧甲。
刀是橫刀改造后的新唐軍配刀,唐臻帝李淵親自賜名唐刀。
兵騎胯下之馬也配有細鱗甲,包裹馬首,腹側等要害。
這是一隊輕騎,而且是新唐最為出名的輕騎之一,細鱗騎。
新唐軍事之盛,遠超后陳,南漢兩朝,舉世聞名的便是唐刀和新唐十三鎧。
新唐十三鎧是鎧甲的名稱,有明光、光要、細鱗、山文、烏錘、白布、皂絹、布背等十三種。
在這十三鎧的基礎上,新唐建立十三騎,也就是震懾九州的新唐十三騎。
傳聞新唐十三鎧的製法來源於三年前從天而降的仙家寶地白玉京,威力遠超普通鎧甲。
裝配寶鎧的新唐十三騎也是馳騁疆場,無往不利,在兩年前新唐攻打中原地帶最大諸侯宇文賦的時候,僅僅出動光明,光要,細鱗,山文,烏錘五隊騎兵共計一萬騎,便大破宇文賦七萬大軍,從而一氣定乾坤,奠定了新唐的大獲全勝。
細鱗騎作為新唐十三騎輕騎之首,威名之盛,數量稀少,竟然出現在這邊陲小鎮,不免讓鐘鳴多看了兩眼。
打頭的將領口中大喝“閑人退避!”,從少年人的身邊呼嘯而過,一騎絕塵來,氣勢磅礴。
因為少年人痴醉於欣賞騎甲,躲避晚了些,騎隊險些撞到他,打頭將領立刻勒馬懸停,這才沒撞到少年人。
碗蹄駿馬嘶鳴着轉頭,望向麻衣少年,馬上將領亦是如此。
此人頭戴鳳翅兜鍪,眼神凌厲,望向鐘鳴時,少年人只覺得背脊發涼,宛如被猛獸盯住,轉瞬間少年人腦海中浮現出奇怪的畫面:騎上是殺人無數的人屠,背後氣勢血海翻騰,騎下是擇人而噬的猛獸,嘶鳴比虎嘯還滲人。
本以為這將領要發難於自己,少年人回神后驚恐萬分,心思電轉考慮對策,卻沒想這將領只是喝道:“少年人走路怎麼不打罩子,若是撞壞你怎麼弄?”
面對領騎凌厲的質問,麻衣少年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此時領騎身後的另一位將領開口了,他身着的細鱗甲明顯與旁人不同,雙肩飾以狻猊獸吞,頭戴狻猊兜鍪,這是新唐二品以上將領才能佩戴的盔甲,尋常人根本戴不得。
起先那位應該只是輕騎的領隊,而這位才是輕騎的主將,他道:“虎子,莫要嚇壞了少年人,今時不同往日,不是在戰場廝殺。如今我們腳下皆為國土,國土之上皆為新唐子民,不得逞威傷人。”
剛才對上鐘鳴時猶如猛獸的將領立刻氣軟,咧嘴輕聲爭辯道:“將軍,我沒想傷他的,只是訓斥他走在街上不看路……”
哪想身着狻猊甲的將領忽然震怒,訓斥道:“混賬!教過你幾遍了,本校尉已不再是將軍,為何還亂喊,你是打仗打壞了腦袋,記不住嗎!”
受訓領騎一改嬉笑臉色,頓時面色嚴肅,喝道:“是,校尉,屬下知錯,甘願領罰!”
這名校尉大人怒火併未無道理,新唐始建,律法嚴格,若是因稱謂被人抓住話柄,難免要吃暗虧。
從剛才那番言語中也能聽出來,校尉大人不是乖戾之人,並未真想教訓屬下,只是訓斥提醒而已,他輕哼聲道:“回去再罰你,本校尉的正事要緊,繼續前行!”
訓斥完屬下,校尉大人沉聲道:“少年人,出門看路,莫要撞壞了行人。”
這句話是對鐘鳴說的,雖然這位校尉大人並未回首,麻衣少年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從他的語氣中也聽出許些不悅,想來是有些護短,訓斥屬下的怒火也延伸到少年人身上。
鐘鳴不敢怠慢,連忙拱手施禮回應道:“謝過校尉大人提點,小民受教。”
校尉用餘光瞥到少年人竟然沒像尋常人那般嚇得跪倒在地,而是拱手施士子禮,暗道這少年人是個有膽色的讀書人,低聲嘟囔了句“有意思的少年人”,校尉大人這才策馬前行。
在領騎“細鱗龍首軍,前行!”的呼喝中,騎隊絕塵而去,馬蹄聲如雷鳴般震天響,片刻間消失在少年的視野中,只留下一片塵土飛揚。
收回目光后的少年仍有些后怕,細想過後,已然背襟濕塌,倘若剛才那隊兵騎真要刁難自己,怕是無處可逃。
略微思索,少年人腦海中閃過幾個古怪的念頭:領騎氣勢驚人,像極了郭先生書中所說的武林奇人,自己兩世為人,從未有過那種恐怖經歷,僅因對方的氣勢就被嚇到腳軟,腦海中還浮現奇怪畫面。
原來只道是郭先生駭人聳聽的誇張說辭,沒想到這武林奇人竟然真實存在,今日一見,鐘鳴對於這個時代又多了幾分敬畏。
無論在何處,絕對的武力總是可怕的。
轉念又猜測這兵騎主將莫不是城中新來的致果校尉?
邊陲小鎮原來哪有甚麼兵騎,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昨日剛到的致果校尉帶來的兵甲,又加之剛才領騎也稱主將為校尉,他確實是校尉一職,想來是沒錯。
少年人微微點頭,篤定自己的猜想沒錯。
想清楚后,少年人並未沾沾自喜,而是搖頭嗤笑自己整日瞎猜測,即使那人是新來的致果校尉,與自己何干?
不可能因為偶然的照面,這位校尉大人就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正七品大員,而自己現在還只是在泥潭裏掙扎的流民。
有這瞎猜測的時間還不如多想想點子,如何能讓淤泥村分得更多良田實在。
心中所想,少年人舒口氣,整理整理略顯破舊卻洗到一塵不染的灰麻長衫,大步向城中走去。
那是因為鐘鳴沒有看到,剛才與他擦肩而的過細鱗龍首軍正是向著淤泥村而去,否則他就是另一番想法了。
算算時辰,此時細鱗龍首軍應該已到淤泥村村口。
……
走在邊陲小鎮的主街上,少年人四處撒看,對周圍的事物略顯好奇。
鐘鳴很少進城,城鎮對於他而言,依舊有許多可尋樂之處,雖沒銀錢享受,過過眼癮也不錯。
邊陲小鎮並沒有名字,半壁城牆外的人皆稱之為城裏,這裏對他們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富貴地;城民們稱之為城中,他們之所以這麼說,是要跟城外的那些流民分辨開。
作為新唐城民,他們不能跟流民用同樣的名字稱呼自己的住地,這樣會有辱他們高貴的身份。
而邊陲小鎮以外的人稱這裏為邊疆小鎮,朝堂之上大概也是邊陲某座小鎮這樣的稱呼吧,畢竟這裏太過於普通,絕不是什麼起眼的地方。
邊陲小鎮唯一的戰略價值是它原來有堵兩丈高的城牆,現在城牆塌了大半,估計地位也得隨之屈降。
某座城牆瀕臨倒塌的邊陲小鎮,這才是外來人對這裏最客觀的認知。
城中有三條主街,一條貫穿東西兩道城門稱之為東西主路,一條貫穿南北兩條城門便叫做南北主路,還有一條環繞城中的路,稱為環中路,這三條主街將城分為八個部分。
邊陲小鎮稱不上宏偉,它只是座小鎮,比起新唐都城洛陽,十分之一都不及。
僅憑城鎮的規模而言,它不到建有城牆的程度,只因前陳建立前這裏是某位諸侯的邊陲要地,才建起城牆。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城中的建築還是挺齊全的,官宦富貴人家的深閨大院,尋常平民的居住地,勾欄瓦肆皆有。
其實鐘鳴最期待還是能去勾欄院,嘗試下合乎憲法的女子買賣,聽聞城中泓芳閣的那些姑娘個頂個水靈,討人歡喜的手段被郭先生吹上了天。
若不是少年人念及自己還在長身子,定然要拿錠黃金,再帶上樑黑子去開葷,也要試試一擲千金買香艷宿醉的感受。
少年人吸吸鼻子,又暗罵自己瞎想,身子不允許那只是安慰自己的說辭,其實還是沒銀兩,那十錠黃金是從軍甲營里摸出來的,打死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用。
官銀底部都刻着制字,尋常人用官銀,被人抓住就是拉到東門斬首示眾的下場。
思索着回頭找個機會把金錠融掉,雖不再及官銀那般硬通,但總歸能拿出手,這次淤泥村分下良田,自己也能想辦法洗白手頭的銀錢。
心中胡亂想着,少年人鼻間傳來股香氣,他抬頭打眼望去。
沁香齋,是家糕點鋪子,他家的酥脆糕還算不錯。
鐘鳴第一次吃酥脆糕時說甜的齁嗓子,可隨着他再度回到淤泥村,喝那些沒滋味的米粥,吃些略帶鹹味的野菜,鐘鳴就不再說酥脆糕有哪點不好。
齁嗓子說明店家下足了糖料,總比沒滋味的米粥強。
念及上次買的少,少年人回村時,小草,二妞,狗子那十多個孩子只能共分兩塊糕點,每人分得指甲蓋大小的碎渣,吃完還依依不捨地舔半天手指,鐘鳴決定這次多買些,再不濟也得每人分一塊不是。
打定主意后,少年人踏進糕點鋪子,店家還尊稱聲“鍾先生”,想來是年關時去淤泥村討過桃符。
片刻后,少年人從鋪子中走出來,手中捧着荷葉包,裏面有二十多塊酥脆糕,而少年懷中的碎銀也變成小貫銅錢。
酥脆糕不是一般的貴,少年人手中這小包糕點,足以城中尋常人家吃月余,這還是看在鍾先生的面子上算過折扣。
轉念想到孩子們和孫落蓮臉上開心的笑容,鐘鳴還是咬牙買下,貴也認了。
方才在店中,少年人以品嘗為由,吃過一塊糕點,嘴中甜意久久回味,使之心情也好很多,哼着小曲往前走。
可少年人出店門還沒走兩步,身後就急匆匆跑來一人,口中大喊道:“鳴哥兒!鳴哥兒!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