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月13日。黑色星期五。夜,21點19分。
老王帶着所有倖存者也是嫌疑人來到地下。
陶冶第一個走進來,目光恐懼地瞄向四周,他本已買好了離開本市的車票,卻被警方強行控制了。這兩天他住在政府提供的賓館裏,幾乎沒有出過門,並謝絕了所有媒體採訪的要求。
丁紫借口肚子疼賴在病床上不走,因此是直接從醫院過來的。四一中學已鬧得沸沸揚揚,老師與同學們都知道了她的秘密——這個故事或許還將在校園中流傳多年。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玉田洋子帶着七歲的正太一起來了。他們本已在日本領事館的保護之下,警察不能隨便將他們帶走。洋子卻拋下外交官,帶着孩子坐進警車。這個日本女人一路上心神不安,比起坐上飛機回日本,似乎更願意回到地底。她並不介意在夜間行動,正太也只有這時才可以出門,依然是一副吸血鬼的蒼白面容。
當莫星兒穿着一襲白色風衣出現在底樓中庭時,葉蕭暗暗吸了一口氣,不敢看她的眼睛。
最後一個到場的是周旋,沒有颳去滿臉的鬍鬚,頭髮野草般叢生,他將雙手伸到葉蕭面前說:“請給我上手銬!我殺了所有的人!”他的雙眼佈滿血絲,轉身看了看其他人,卻唯獨避開了莫星兒。
葉蕭大聲喝道:“各位死裏逃生的倖存者!警方在地下發現的眾多屍體中,有多人明顯是被人殺害的,有的殺人手段極其殘忍,說明在你們被困的七天七夜裏,發生過非常可怕的殺戮與犯罪。在此前我對你們的詢問中,顯然各位都在撒謊。我也不指望你們會說出真相,因為我已經發現了所有的秘密。”
“不要!”丁紫已癱軟在地。
葉蕭搖搖頭:“你,我的四一中學的校友,你的秘密已人盡皆知,我查過你的身份背景,也走訪過你的叔叔和舅舅,知道你並非你父母的親生女兒。你的母親是一個清潔工,她的工作證是在你的口袋裏發現的,她的名字叫於萍鄉。”
“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所有人!”
就在她幾乎要低頭認罪時,葉蕭話鋒一轉:“我先說死人!根據你們的描述,也根據屍檢報告,除了災難發生當晚死去的人以外,倖存者當中最早遇害的人,是那個叫郭小軍的富二代——至今,他的老爸還在懸賞五百萬要買殺人兇手的命。我已經查清楚了,殺他的人是保安楊兵。屍檢結果顯示,楊兵死於地下三層的雷克薩斯GX460撞車事故,而這輛價值百萬的車屬於郭小軍所有,車鑰匙上也檢驗出了郭小軍的血跡。警方在五樓更衣室一個鎖着的箱子裏,發現一套沾滿血跡的保安制服,編號屬於保安楊兵,血跡的DNA與郭小軍相符。以上證據非常充分——楊兵殺死了郭小軍,拿走死者的車鑰匙,開出了那輛雷克薩斯。”
這聲音似能穿透中庭直抵九樓穹頂,葉蕭繼續盯着眾人說:“楊兵為什麼出車禍?當時,他的車上還坐着一個人,那個叫阿香的洗頭妹,我相信你們都還記得她。在車上提取到了她的血跡,方向盤上還有她的指紋。交警部門做了精確的技術分析,認定阿香在汽車高速行駛過程中,突然轉動方向盤導致失控,造成了楊兵的死亡。”
六個人都沒表情,葉蕭確信他們並不知道這些情況。但接下來的真相,是他們每個人都清楚,卻不敢說出來的:“阿香僥倖沒有死在楊兵的車上,但她下車后可能發瘋了,接連殺死了四個重傷員。因為在她的屍體上分別發現了那四個人的血跡。還有,帶着她指紋的兇器,完全與四個人的傷口吻合。”
“從此以後,地下變成了殺戮的世界!”他來到原先哈根達斯店的位置,撫摸着殘留血跡的牆面,“那個叫許鵬飛的白領,你們都沒有想到,他是個殘忍的變態,還是一個牲畜不如的強姦犯!”
莫星兒默默地躲藏到玉田洋子身後。
“對不起。”葉蕭降低了聲調,“根據阿香的屍檢結果,可以肯定她被許鵬飛強姦過。在八樓的美容店裏,他還秘密囚禁了一個年輕女子,警方已查出其身份,跟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名叫張纖蓉,二十七歲。死者有明顯被虐待的痕迹,現場還找到了許鵬飛的毛髮。此外,許鵬飛殺死了女清潔工,證據就是那把匕首。”
他走到丁紫跟前,冷冷地說下去:“殺死小光的人,就是羅浩然。”
“你怎麼知道?”十八歲的少女瞪大眼睛,淚珠幾乎要滾落。
“我是警察,我知道一切。”
其實,葉蕭是在一把匕首上既發現了小光的血跡,也發現了羅浩然的指紋,何況他的阿瑪尼西服上也滿是小光的血。
“羅浩然不但殺了小光,還殺了一個重傷的老人,以及你們都沒提到過的一個流浪漢。”
葉蕭看到正太的眉毛跳了一下,顯然這男孩記得流浪漢。他接著說:“至於吳寒雷教授,法醫已確認他死於心臟麻痹,他可能是倖存者中唯一沒有死於他殺的人。”
看着六個啞口無言的倖存者,葉蕭滿意地點頭:“我的所有推理都是正確的,是不是?”
突然,周旋沉悶的嗓音接話道:“不錯,他們都是這樣死的。但是,阿香、海美、許鵬飛、羅浩然,還有那個七樓模型店裏的男人,這五個都是我殺的!”
“錯!”葉蕭嚴厲地盯着他的眼睛,“周旋,你沒有殺過人,一個都沒有殺過。殺死阿香的人是小光。你們發現四個重傷員的屍體之後,一定對她展開了全面搜捕,結果可能是誤殺。”
“不!不是這樣的!”
周旋還要爭辯,葉蕭卻喊道:“閉嘴!殺死海美的人,則是清潔工於萍鄉。因為海美髮現了丁紫的秘密,於萍鄉出於保護女兒的目的,殺死了欲對丁紫不利的海美。”
他成了一個暴君,警官老王也連連搖頭。
“那麼殺死許鵬飛的人又是誰?雖然警方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也許,你們中的每個人都想要殺他?”
“是我親手將電鑽鑽入了他的眼睛,然後把這個畜生的屍體喂狗了。”
葉蕭抽了周旋一個耳光:“叫你不要說話!殺他的人已經很清楚了,就是羅浩然!還有,那個渾身沾滿自己糞便的無名男子,他很可能是被吳寒雷殺死的,什麼原因我不知道。”
他喘息着靠着牆壁,坐在哈根達斯店的座位上說:“這裏發現過很多彈頭,也是動物屍體最密集的地方——都是陶冶乾的吧?”
“我……”陶冶的嘴唇顫抖着,被迫低頭承認,“我是從那輛雷克薩斯上找到手槍的。”
“你打死了很多動物,但沒有殺過人。”
陶冶跪倒在地上:“是的,我沒殺過人,他們也沒殺過人,我們只是害怕,把這些事說出去會被當作嫌疑犯,就算澄清事實後放出來,下半輩子也徹底完了,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的。”
“好吧,現在我可以證實,你們六個倖存者,都是無辜的!”葉蕭依次掃過每個人的眼睛,包括莫星兒的,這雙酷似若蘭的眼睛——自救出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懷疑是否救出了若蘭,雖然她們的年紀相差十歲。
“但是,警方保留追究你們涉嫌作偽證的權利。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葉蕭轉頭對老王說,“麻煩把他們送回去吧。”
警官老王疑惑地走到他身邊,耳語道:“你確信自己沒問題吧?”
“沒問題,把他們送走。”
葉蕭跟隨他們,從底樓走到九樓,每上一步樓梯,眼前都彷彿飄過許多畫面。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都像行屍走肉一般,給人某種奇怪的錯覺——其實這六個人都已經死了,從地下四層的屍體堆中逃了出來。
九樓的電影院門口,葉蕭目送他們坐進升降梯,由老王陪同飛速上升,再也看不到蹤影。
這輩子還會看到這些人嗎?
深夜,清理人員也都回到地面了,偌大的地底世界,只剩下葉蕭獨自一人。
他走進迷宮般的電影院,散場通道的廢墟已被清理過了,勉強容納他走過去,穿過一片墓道般的漫長空間,來到那個半塌的放映機房。
羅浩然就是在這個小房間裏被人割斷了咽喉。
重新回到五天前的案發現場,葉蕭用手電照着原來死者的位置,底下露出一個深深的坑,那是為了把屍體弄出來挖的。旁邊還有一個較小的坑,是為了救那條拉布拉多犬。
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劇烈的狗吠。
心跳莫名加快。
葉蕭感到地面劇烈搖晃起來,四周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頭頂原來塌了一半的天花板,這下整個掉了下來。
地獄的世界也崩潰了。
廢墟將他牢牢壓住,活埋似的無法動彈,只露出幾道縫隙,勉強呼吸幾下,滿是嗆鼻的灰塵。他的胳膊大概是斷了,額頭與大腿都在流血。劇烈的震動持續許久,那是來自地殼深處的躁動,還是毀滅來臨的前奏?
絕對的黑暗覆蓋雙眼,直到絕對的墳墓般的寂靜。
4月13日。黑色星期五。夜,22點19分。
真正的世界末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