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老富死了

十二月二日，上午九點，濱海看守所。

林逸飛開着警車沖入了圍牆內，鑽出車門后就讓陸白衣辦理手續，然後他以最快速度見到高勝寒。

高勝寒是重犯，還影響巨大，所以看守所給他安排了單間。

林逸飛站在鐵柵前面的時候，高勝寒正捧着一個不鏽鋼碗，晃悠悠喝着一碗白粥。

他身體不好，身份特殊，加上醫生叮囑，所以比一般犯人多了點特權。

林逸飛沉聲一喝：“高勝寒！”

“林……林警官。”

高勝寒微微一怔，偏頭望向門口，神情猶豫了一下：“好久不見。”

他像是勉強認出林逸飛

“好久不見？”

林逸飛流露一抹戲謔：“看來高醫生真患了失憶症，連我都快要不記得了。”

高勝寒眼睛眯起，隨後笑了笑：“抱歉，林警官，我記性確實出了問題，還請你多多包涵。”

林逸飛問出一句：“聽說你忘記了郭富貴四案的細節？”

“這個確實很抱歉。”

高勝寒歪着腦袋想了想：“我也想幫警方完善整個過程，可我怎麼想都難於記起。”

“醫生說，我這是喪親刺激導致的心因性失憶症，警方派來的專家也證實了這一點。”

“唉，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自首時就向你們坦白，那就不會有現在的記不得了。”

“那時，我還清楚自己怎麼殺掉郭富貴他們。”

“不過你們放心，李翡翠和張鐵龍的事，我還記得一清二楚，這些罪行足夠判我死刑。”

“不會影響你們結案的。”

高勝寒低頭喝入一口粥：“法庭上，我會全認了。”

林逸飛淡漠出聲：“把罪全部扛了，不就是你自首的真正目的嗎？”

高勝寒眼皮一跳，抬起頭笑道：“林警官若有所指？”

“高小飛還活着！”

林逸飛一字一句喝道：“郭富貴四個證人不是你殺的，是高小飛殺的。”

高勝寒眼睛眯起：“林警官何出此言？”

林逸飛死死盯着高勝寒：“那晚，我去你家裏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拿四張兇案照片給你辨認。”

“我本來是試探你跟兇案有沒關係，結果卻反而讓你從照片上獲取了訊息。”

“郭富貴四人的傷口，不僅讓你發現高小飛還活着，還讓你知道他在報復三年前的仇人。”

“你三年前誤會了高小飛，一直存在歉意，現在知道他墜江沒死，潛回濱海殺人，心裏更是愧疚。”

“你想要彌補……”

“於是你在我和陸白衣面前故意做無骨雞，展示精湛刀法加深我和陸白衣的懷疑。”

“接着，你又搶在高小飛對富國慶襲擊前，對李翡翠夫婦痛下殺手，攬下警方全部火力。”

“你還兩次把警方搞得灰土灰臉，用囚禁張鐵龍來談判，讓警方調查高小飛墜江疑點……”

“這麼多困難模式，不是你吃飽了撐着，是你向警方展示犯案能力，讓我們相信你就是連環兇手。”

“最後，你又主動跑來警局自首，利用我搞得滿城風雨，目的就是一張一弛，吸引公眾的注意。”

“同時給警方壓力儘快結案。”

“只要警方結案了，你判了死刑，就不會再有人懷疑高小飛殺人。”

“哪怕多年後，高小飛重新出現民眾視野，警方發現案子有疑點，也會因你死亡而不敢重啟調查…”

“畢竟你死了，再來翻案，不僅打警方自己的臉，還會牽扯一大批人的烏紗帽。”

林逸飛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高勝寒，你還真是好算計啊。”

聽到這一番話，高勝寒端着粥碗的手瞬間停滯，隨後又恢復平靜喝着粥，吞下幾口后才淡淡一笑：

“林警官，故事很精彩，也很讓人唏噓。”

“只可惜，故事就是故事……”

他感慨一聲：“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我不僅不會生氣，還會很高興，因為小飛還活着。”

“高勝寒，別裝了。”

林逸飛冷冷出聲：“高小飛肯定還活着，不然你怎會做這麼多？還明知死刑也義無反顧？”

高勝寒笑了笑：“證據呢？”

“金剛石粉。”

林逸飛毫不猶豫道：“你用金剛石粉放入茶袋，每天有事沒事喝上一些，目的不是你想慢性自殺。”

“而是你想要弄傷胃，讓自己變得厭食，再出現精神恍惚，達到心因性失憶癥狀。”

“如此一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忘記’殺害郭富貴四人細節了。”

“老實說，如果不是從你家裏保溫杯找到金剛石粉末，我還真以為你是因為喪親劇痛導致了失憶。”

“高勝寒，你不僅對李翡翠他們狠，對自己也夠狠啊。”

“只可惜，太多的巧合，反而讓我懷疑，你的急切求死，更是讓我感覺裏面有隱情。”

“最終，讓我得出高小飛還活着這個真相。”

林逸飛補充一句：“也只有他活着，才能解釋一切疑點。”

高勝寒沒有立即回應，只是低頭喝着白粥，一口一口，很從容，很平靜。

林逸飛也沒有出聲，安靜站在門口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高勝寒輕嘆一聲：“這案子，林警官真是用心了，只是我真不知道，墜入斷魂江的人還能活下來。”

“希望借你吉言，小飛還活着。”

隨後，他神情變得茫然：“對了，我有點失憶，我現在記不清，我保溫杯裏面有沒有金剛石粉末。”

“就算有，我也記不清，那金剛石粉末是我自己放的，還是其他人放的。”

“我現在唯一清晰記得的，那就是我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所以，很抱歉，林警官，我幫不了你。”

他一臉歉意望向林逸飛：“如果我說的話前後矛盾，也請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林逸飛不置可否：“你以為，一個失憶，就可以包攬一切？”

“我已問過醫生了，別說你的心因性失憶症有水分，就算是真實的，也可以用催眠讓你記起以前。”

他吐字清晰：“你掩飾不了真相的。”

“如果我是真的心因性失憶，沒有我點頭，警方的催眠只能當作參考，而不可能作為呈堂證供。”

高勝寒露出一個深邃的笑容：“如果我是假的心因性失憶，警方又能催眠我什麼？”

林逸飛一怔，隨後嘆道：“看來你真是做足了準備。”

高勝寒搖搖頭：“不是我做足了準備，而是林警官太執着了。”

“最好的結局不要，卻偏偏要什麼真相。”

他語氣意味深長起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不是比什麼殘酷真相更好嗎？”

“好的結局確實比真相更好，但真相再怎麼殘酷，它也是真相。”

林逸飛點點自己的心口：“作為一個警察，我的職責告訴我，真相才是唯一。”

“我同情你們父子的遭遇，但我絕不會讓高小飛逍遙法外。”

“我一定會讓他接受審判的。”

落地有聲。

高勝寒目光平和看着林逸飛，沒有再說話，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林逸飛也看了高勝寒很久，隨即轉身離開了囚室：“真相會大白的……”

他來看守所見高勝寒，沒有奢望他承認自己的推測，只是觀察高勝寒的情緒，判斷推測是否正確。

事實證明，高勝寒的反應，讓林逸飛更加堅信，高小飛還活着。

下午五點，重案組大廳，燈火通明，聚集了十幾名探員，還有金明艷。

氣氛凝重。

“什麼？你說暫時不能結案？”

此刻，金明艷正一臉震驚看着林逸飛：“殺掉郭富貴四人的不是高勝寒，而是高小飛？”

大狗和山貓他們也是難於置信：“高小飛還活着？”

“林組長，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金明艷聲音一沉：“高小飛墜江了，屍骨無存，怎麼又可能冒出來殺人呢？”

“斷魂江，怎可能有活人？”

龍叔也神情猶豫：“京州警方找了這麼久，連屍體都沒有找到，高小飛怎可能活着呢？”

“連屍體都沒找到，可能是屍骨無存，也可能是他活着。”

林逸飛做足了功課：“京州斷魂江確實要了不少人的命，但不代表就沒有人能活下來。”

“我查過記錄，十年來，京州斷魂江要了一百多人性命，但也有三個人命大活了下來。”

“百分之三的概率，很小，但不意味着必死無疑。”

“高小飛是濱海八百米自由泳亞軍，他墜入江里比常人多出好幾倍活命機會。”

“再加上你替死的行徑，我有理由相信他活下來了。”

“只是他沒有冒頭見人，也沒有暗中跟高勝寒聯繫，因為他要借墜江之死報復害過他的人。”

“也只有高小飛活着，才能解釋高勝寒殺人殺一半，主動自首，忘記截取的肢體以及威圖等疑點。”

他臉上流露着自信：“而且金剛石粉末也是一大證據。”

大狗摸摸腦袋，很是不好意思：“組長，我昨晚就是隨口一說，你不能當真啊。”

“不是我當真，而是事實，我堅信高小飛活着。”

林逸飛看着金明艷出聲：“金隊，發通緝令吧，對高小飛進行全國通緝。”

金明艷目光微冷：“高小飛活着，還殺了人，證據呢？”

“逸飛，我們是警察，不能靠猜測，必須有實打實證據。”

她提醒一句：“否則事情鬧到最後，不僅是打自己的臉，還浪費大量警力。”

林逸飛接過話題：“那些疑點，還有金剛石粉末，都是最好的證據。”

金明艷毫不猶豫搖搖頭：“那些疑點存在，只是高勝寒失憶了，說不出詳細過程，所以顯得可疑。”

“金剛石粉末雖然會造成失憶，但你也沒有證據，就判定高勝寒失憶就是金剛石粉末導致。”

“你更沒有證據，證明高勝寒主動喝下金剛石粉末設計一切。”

金明艷聲音威嚴：“逸飛，你推測雖然不錯，可沒有證據支持，警方是不可能停止結案的。”

龍叔點點頭附和：“是啊，組長，我們沒有高小飛活着的證據，更沒他殺人的證據，無法通緝啊。”

山貓也猶豫着開口：“不管是我們，還是京州警方，沒有鐵證，都不會通緝一個墜江的人。”

“不能通緝，那高勝寒一案，暫時停止結案，我們全力搜集證據。”

林逸飛呼出一口長氣：“順便把高小飛挖出來。”

“逸飛！”

金明艷開口：“現在沒證據表明高小飛活着，也沒證據表明他殺人，咱們不能用懷疑來代替證據。”

“現有證據，足夠了結連環殺人案，咱們就不能晾在一旁。”

“這是對受害者家屬的傷害，也是對法律的不尊重。”

“還有，如果高小飛不是兇手，他早死在斷魂江，你這樣調查，這樣通緝，想過後果沒有？”

“輕則一無所獲，浪費大量人力物力，重則引起輿論指責，警方失去公信力，引發社會問題。”

“高勝寒一案，影響巨大，在記者和公眾面前公開過，也被全國人民熟知。”

“所有人都認定他是兇手，其中不少人還帶着一抹同情，更是掀起一批替天行道的跡象。”

“所幸高勝寒的懺悔認罪，取得良好的社會警示，壓制了那些潛在者做‘審判官’的念頭。”

“你現在冒出來說高勝寒不是連環殺手，你說，全國民眾會生出什麼反應？”

“他們會說我們無能失職，草菅人命，警方再沒威望。”

“而且會讓不少人模仿作案，引起嚴重的社會問題。”

金明艷看着林逸飛出聲：“到時不僅我們要撤職，連戴局都不能正常退休。”

大狗和山貓他們下意識點點頭，顯然都是相似的心理。

林逸飛愣了一下，他突然發現，為什麼京州警方抗拒重新調查，原來它真是牽扯太多方方面面了。

隨後他又搖搖頭：“我知道會有很多問題，可我堅信高小飛活着……”

“好了，別再說了。”

金明艷直接打斷林逸飛的話題：“沒有實質證據之前，不要再說高小飛活着或殺人的話了。”

“還有，連環殺人案必須儘快結案。”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林逸飛沉默一會，隨後冒出一句：

“金隊，你就不擔心，結案后，高小飛真的冒出來？”

他嘆息一聲：“到時更不可收拾。”

金明艷身軀微微一震，神情有些難看，隨即淡淡出聲：“那就等他冒出來吧。”

“叮——”

就在這時，大廳辦公桌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很是刺耳，讓緊張的眾人莫名心神一顫。

陸白衣沖前一步，抓起電話接聽。

“什麼？”

只是一句，陸白衣震驚失聲：

“老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