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去的大黑狗
面對周子怡的邀請,林逸飛毫不猶豫地拒絕。
雖然他知道周子怡是想感謝自己,但他還是不想跟她太多接觸,而且他也沒有時間跟她打交道。
這一天,龍叔和陸白衣他們都在協助打拐辦,畢竟牽涉的孩子實在太多了。
山貓和大狗也輪番審問下山豹一夥,下山豹開了口,黃毛青年和光頭佬他們最終也放棄對抗。
他們把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跟下山豹吐露的情況相差無幾。
案子直到黃昏六點才基本移交,大狗他們這才有了歇息時間,一個個東倒西歪靠在椅子大口喘息。
林逸飛看到了下班時間,於是也放下林美美一案,犒勞他們去阿秀餐廳吃牛肉火鍋。
“太香了,太舒服了。”
火鍋滾開,香噴噴的牛肉舀上來,陸白衣夾起一塊,狠狠咬上一口,情不自禁贊道:
“太好吃了。”
山貓也跟着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流油:“確實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牛肉。”
大狗直接向老闆娘招手:“秀姨,再來兩碟牛肉,不,五碟。”
王朝倒是沒有說話,只是一塊接一塊吃着,轉眼掃掉了小半盤。
“你們演戲演真一點好不好?”
龍叔打趣一句:“組長中午點的佛跳牆鮑魚雞,都沒見你們說一句好吃,現在的牛肉倒是美味了?”
“可以理解。”
林逸飛喝入一口啤酒笑道:“中午忙得不可開交,腦子裏也全都是審問,吃東西根本心不在焉。”
“別說佛跳牆鮑魚雞了,就是龍肉估計都吃不出味道。”
“現在吉祥魚庄一案移交,整個人輕鬆起來,胃口也就大開。”
“自然是吃什麼都覺得好吃。”
林逸飛又往鍋里倒入兩碟牛肉:“不過你們不要急,慢慢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今晚我請。”
陸白衣他們歡呼一聲:“謝謝組長。”
“林組,你不能這樣慣他們啊。”
龍叔笑着拋出一句:“中午請,晚上請,還一個個大胃王,你一個月工資不用一個星期就被吃光。”
“沒關係。”
林逸飛掐着時間撈起牛肉:“反正我的工資也沒什麼用途,能讓你們吃好努力破案,我就滿足了。”
大狗和山貓齊齊豎起大拇指。
“哇,沒什麼用途?組長,你真的單身啊。”
陸白衣臉上掠過一抹雀躍,隨後又好奇問出一句:“那你家人呢?”
王朝臉色微變,想要制止已來不及,只能用擔心目光瞥着林逸飛。
“我的家人……”
林逸飛聞言微微一愣,隨後抬頭望向窗外,他的神情依然淡漠,眼眸,卻在瞬間多了莫名的悲涼:
“他們都在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的地方。”
過程很短,稍現即逝,隨即,林逸飛的雙眼,便又恢復了那種清冷。
但瞅向林逸飛的陸白衣,卻正好捕捉到了這一幕,她忽然間,對林逸飛產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好奇。
林逸飛平時過於強橫,所以此刻流露出來的憂鬱,便越發顯得深刻,像閃電一樣擊中了她的心。
陸白衣覺得林逸飛這個人,充滿了神秘,她相信在林逸飛的身上,一定有着動人的故事。
她正想追問一句在什麼地方,卻被王朝連打眼色制止。
陸白衣見狀止不住一怔,隨後聽到王朝指着液晶電視喊道:
“龍叔,本地新聞時間到了,快打開電視看一看。”
王朝轉移着話題:“今天這麼多記者採訪,說不定我們三組上了電視呢,看看有沒有我們的影子。”
龍叔也捕捉到林逸飛的憂傷,於是馬上笑着出聲:“對,對,上了電視,也好回去向兒子吹一吹。”
說話之間,他拿來遙控器,打開廂房的電視。
電視一開,恰好是娛樂新聞時間,畫面跟雜誌一樣,隨着主持人播報,啪啪啪打出七八個鮮紅題目。
這些字眼讓林逸飛他們眼睛一眯。
“周子豪獄中高燒,醫生確診患有暗病。”
“紈絝大少連夜轉入三康醫院,面臨半軍事化封閉式治療。”
“雪上加霜!周氏家族正式除名周子豪!”
“地獄再下十八層!周氏集團罷免周子豪一切職務。”
“律師宣告周榮華第二份補充遺囑,周子豪喪失全部遺產,只剩零花錢可領。”
接着,主持人就開始簡述事情來龍去脈,觸犯法律被關進看守所的周子豪,昨晚又被送去醫院隔離。
經過醫生詳細檢查,確認周子豪得了暗病,具有一定傳染性。
周氏家族和周氏董事局趁機踢他出局,不僅職務全部被撂,就連族譜都去掉他名字。
律師更是拿出補充遺囑。
在第一份遺囑公佈后的三月內,周子豪如果嚴重損害周氏聲譽,造成惡劣影響,那就會終止繼承權。
律師認為周子豪已讓周氏蒙羞,於是沒收還沒過戶的股權、房子和車子,這些資產全部捐給福利院。
周子豪每年只能從基金會領取二十萬生活費用。
“周榮華就是周榮華啊。”
看完這新聞,龍叔臉上流露一抹嘆服:“做事果然有遠見,生前精明,身後事也安排的妥妥噹噹。”
“不僅把資產掛靠基金會,房子車子全寫自己名,讓周子豪只有使用權,還留下一份補充遺囑。”
“一刀封喉干倒周子豪,避免打官司內耗。”
他嘆息一聲:“周子豪徹底完蛋了。”
想到那個色厲內荏的傢伙,林逸飛就止不住搖頭。
“估計他都出不來。”
大狗嘿嘿一笑:“三康醫院,雖然打着醫院旗號,實質它是監獄中的監獄,比看守所森嚴十倍。”
“沒錯。”
山貓點頭:“三康也是周榮華跟市府合資的,專門治療傳染病的,而且是專門給監獄犯人使用的。”
“雖然看守人員不多,但高牆電網一律齊全。”
“環境比監獄要好一點,每個人都是住單間,但也比監獄更加難熬,因為你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每天就呆在小房間治療,吃喝拉撒全在裏面,偶爾放風也是一個個出來,還要穿笨重防護服。”
“三康管理還很粗放式,也正因為這份粗放,病人都很老實。”
他笑容玩味:“因為犯人在監獄出事,監獄會很麻煩,但在三康出事了,醫院壓力不會很大……”
“三康還有一個特點,進去的犯人基本這一生都難出來。”
“不管刑期到不到,傳染病沒治好,三康就不會放人,免得出來危害社會。”
“而傳染病又哪能輕易治好?”
龍叔也跟着感慨一聲:“所以周子豪三個月後九成九出不來。”
“周子豪活該。”
陸白衣對他印象很不好:“那種紈絝子弟,就應該在三康關到老,免得出來把病傳染給無辜的人。”
山貓一陣唏噓:“可惜啊可惜,這麼好的家世,卻不潔身自愛,周子豪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好了,別想太多了,吃東西。”
林逸飛把目光從電視收回,招呼眾人吃火鍋:“吃飽了回去睡覺,明天才有精神跟進林美美一案。”
陸白衣他們歡呼着吃東西。
這一頓飯吃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才結束,林逸飛看到大家酒足飯飽,於是揮手讓阿秀老闆娘過來結賬。
阿秀老闆娘走過來笑着開口:“林警官,你的賬單已經結了。”
林逸飛聞言一愣,環視龍叔他們:“你們誰偷偷去買單了?”
大狗和山貓他們聳聳肩膀,示意不是自己結賬。
“不是他們,是一個女娃結的。”
老闆娘和藹可親:“她知道你們在這裏吃飯,就直接把賬單結了。”
“漂亮姑娘?”
林逸飛摸摸腦袋:“誰啊?”
老闆娘一指大門:“我也不認識,很漂亮,很有氣質,她剛走……”
林逸飛起身衝出廂房,然後又衝到大門口,掃視一眼,就鎖定一個鑽入法拉利的時尚女人。
“轟——”
油門一踩,法拉利嗖一聲竄出,消失在清冷的雨夜中。
林逸飛脫口而出:“周子怡?”
……
林逸飛判斷的出,周子怡應該不是恰好路過,而是特意來警局找自己,畢竟她中午約過自己吃飯。
只是她找到這裏來,不打招呼,而是偷偷買單,林逸飛有些不解,找上門來又跑掉,要鬧哪樣?
不過他也沒有過多放心上,明天找機會把飯錢還給他就是。
龍叔他們叫了兩部網約車,然後就跟林逸飛告別離去。
林逸飛把車鑰匙丟給沒喝酒的王朝:“我們也回去吧。”
王朝住在林逸飛對門,平時一起上下班,只是這幾天案子不斷,兩人才分開忙手頭的事情。
“濱河大道出了連環車禍,路上堵了差不多三公里,我們還是繞半圈回去吧。”
王朝一邊咬着棒棒糖,一邊打開導航查看路線,發現平時回家的路堵塞后,他就一轉方向盤換了路。
“沒事,慢慢開。”
林逸飛靠在座椅上,扭開一瓶蘇打水:“反正今晚休息,不急着回去。”
王朝穩當的駕駛着車子,在清冷的夜裏前行。
開出幾公里后,林逸飛想起一事:“昨晚在下水道找到的手機卡進展怎樣?”
“還沒來得及弄。”
王朝很誠實地回應:“今天忙着處理下山豹他們的案子,你讓陸白衣拿來的手機卡還沒恢復。”
“而且它有一定損壞,我需要一點時間。”
“最遲後天給你搞定。”
他給出一個時間,隨後反問一聲:“它跟林美美一案有關?”
林逸飛輕輕搖頭:“不清楚,是我在下水道無意找到的,估計會跟兇手有點關係。”
“好,我儘快給你搞定。”
王朝呼出一口長氣,隨後神情猶豫問出一句:“安琪醫生給過我電話,讓我提醒你不要忘記治療。”
聽到安琪醫生,林逸飛微微一怔,隨後揉揉腦袋苦笑:“告訴她,等我忙完這個案子就去找她。”
安琪醫生是義父林解放給林逸飛安排的心理醫生,這八年來,每隔半年就會對林逸飛來一次治療。
雖然林逸飛不認為自己有問題,可林解放的堅持,還有跟安琪見面后的舒適,他還是盡量半年一見。
“好,我晚點聯繫她。”
聽到林逸飛答應見安琪,王朝鬆了一口氣,隨後,他看了一眼前方,加上兩分速度行駛。
車子已不知不覺已駛入仙鶴山莊門口,這個被查封的劉三強產業,此刻顯得格外森冷和陰寒。
兩盞路燈不僅沒有驅散黑暗,反而給人影影綽綽之感。
這種地方,正常人都會有所忌憚,王朝也不例外,所以油門慢慢踩重。
“嗖——”
忽然,前方墓園的暗影中,一條短尾巴的大黑狗,凶神惡煞沖了出來,恰好擋在了車子去路。
王朝下意識一偏車頭避開。
車子沖向墓園出入口。
“小心!”
林逸飛喝出一聲,伸手一轉方向盤,車子一偏,又轉回到道路中間。
“嘎——”
王朝冷汗滲出,一踩剎車,硬生生停下車子。
他正要問林逸飛怎麼回事,卻發現車子後面,也就是墓園出入口,多出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
他半跪在那裏,加上衣服是黑的,不加註意就難於看見。
“差點就撞倒了。”
王朝倒吸一口涼氣,如非林逸飛反應迅速,今晚沒撞死狗,也會撞死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想到這裏,王朝打開車門,冒着冷風跑過去:“躲一條狗,沒看到你,你有沒有受傷……”
他還順勢掃過一眼,發現中年男子的腳邊,躺着一隻哀嚎的小黃狗。
小黃狗鮮血淋漓,身上有不少血口,好像是被大狗撕扯出來的。
中年男子正拿着一塊糖給小黃狗舔,臉上帶着淡淡的哀傷,聽到王朝出聲道歉,他抬起頭溫和回應:
“沒關係。”
他讓王朝放心:“我沒事。”
“高先生,晚上好。”
這時,林逸飛也打開車門出來,掃過中年男子一眼就認出對方,高勝寒,於是笑着走過去:
“又見面了。”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
林逸飛伸出手示好。
他對高勝寒有一抹好感,除了他看起來比較老實外,還有就是他的溫和,讓林逸飛覺得很有涵養。
高勝寒彬彬有禮:“沒事,我知道你們是躲那條狗,而且這裏燈光昏暗,視線不好,不能怪你們。”
他把糖放入小黃狗嘴裏,隨後站了起來,跟林逸飛友好地握手。
這一握,林逸飛眼皮一跳,他感受到高勝寒拇指和食指,都有堅硬老繭,這是玩刀玩槍磨練出來的。
而且十年以上沉澱下來的。
他下意識想要問高勝寒職業,但又覺得這樣不太禮貌,最終笑了笑開口:
“高先生,這麼晚了,怎麼來這裏?”
林逸飛看着高勝寒好奇問道:“拜祭親人?”
雖然大半夜來上墳有點荒唐,可這也是林逸飛能想到的理由了,不然來墓園幹什麼呢?
“沒錯,給我兒子上柱香。”
高勝寒也沒有隱瞞,很誠實地回應:“今天是他的三七,我白天有點忙,所以就晚上過來了。”
林逸飛微微一愣,沒想到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於是滿臉歉意:“節哀順變。”
“沒事,我已經熬過來了。”
高勝寒聲音不疾不徐:“雖然很傷心,可始終要過日子的。”
“這種想法是對的,人,需要往前看。”
林逸飛開導一句,隨後望向小黃狗:“這狗咋回事?”
“我的錯。”
高勝寒臉上露出一股愧疚:“我進墓園時在門口遇見這條小黃狗,看它可憐就給了它一顆糖。”
“結果它就被一條大黑狗攻擊。”
他又蹲回去輕撫小黃狗:“它活不過半個小時了,所以我就蹲在這裏陪陪它。”
在他的輕撫之下,小黃狗的情緒漸漸平靜,哀嚎也漸漸變弱,只是生機也慢慢流逝。
“高先生真是有愛心。”
看着這一幕,林逸飛感慨一聲:“現在這世道,很少有高先生這樣的人了。”
“哪有什麼愛心。”
高勝寒苦笑回道:“我只是在贖罪。”
說到贖罪時,他溫和臉上又掠過了一絲痛苦,雖然一閃而逝,但林逸飛還是感受到他很揪心。
高勝寒收斂住情緒,隨後避開這個話題:“林警官,上次的豹哥有沒有找你麻煩?”
林逸飛揚起一抹笑容:“我是警察,他怎麼敢找我麻煩?而且他昨晚犯事被抓了,估計出不來了。”
“啊!這樣啊!”
高勝寒先生一驚,隨後又流露痛快:“惡有惡報!這種人受到嚴懲,無辜的人才不會受害。”
此時,小黃狗停止了哀嚎,眼睛也徹底閉了上去,臉上殘留對這世界的眷戀。
“林警官,我去處理它的屍體了。”
高勝寒拿出一個裝過貢品的膠袋,把小黃狗的屍體放入了進去,隨後很是抱歉地對林逸飛開口:
“改天有機會請你吃飯。”
他露出一抹笑容:“上次的事情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林逸飛也笑着點點頭:“好,有空再聊。”
高勝寒站起來揮揮手,隨後提着小狗轉身離去,幾個轉角就消失在黑夜中。
沒有多久,停車場亮起一束燈光。
“嗚——”
一輛黑色奧迪離開了仙鶴山莊。
看着黑色奧迪離去,王朝走了過來問道:“林組,他是誰啊?挺奇怪的一個人。”
林逸飛輕嘆一聲:“一個心死的人……”
儘管高勝寒溫潤有禮,待人謙和,可林逸飛還是能感受到,他是一個心死的人。
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怎能不心死呢?
林逸飛掃過墓園一眼,搖搖頭準備鑽入車裏。
王朝也鑽入駕駛室,啟動車子,車燈重新亮起,照向了前方道路。
這一次,他小心了很多,掃視四周一眼,看看有沒有行人或車輛。
“咦,那條大黑狗怎麼躺在那裏?我們剛才沒撞中它啊。”
王朝忽然停滯動作,瞄向前方十幾米外,車燈照到的道路右側。
那裏躺着一條大黑狗,正是王朝躲避的短尾巴。
林逸飛生出一抹好奇,走過去掃視大黑狗一番,發現它一動不動,沒有半點聲息,身邊有一抹血跡。
“啪——”
林逸飛伸腳把大黑狗翻了過來。
儼然發現,大黑狗已經死去。
王朝循着血跡望去,訝然失聲:“一刀封喉?”
夜風,忽然多了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