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夜裸屍
第八章雪夜裸屍
按照兇手前兩起作案的思路,他模仿的都是至今未解決之案例;而據說早年間在長田市發生的那起姦殺案是圓滿結案的,如果本案兇手第三次作案確系模仿該案,也許意味着案件含有隱情。如此說來,兇手貌似突然改變模仿思路,但事實上並未改變,並且又一下子將人們的視線從歐美地區拉回到本地,絕對是一種意味深長的舉動。也許兇手想表達“姦殺案”並未真正破案,所謂的圓滿結案,其實是製造了一樁“冤案”,也就是說有人被冤死了,而兇手至今逍遙法外。
首先,要確認“姦殺案”是否真的存在。原本要證明這一點非常簡單,只要申請查閱解密檔案就可以了,但老檔案館突然失火,所有檔案付之一炬,不但堵死了這條路,而且使事態變得錯綜迷離,明顯是有人擔心支援小組從那份絕密檔案中發現蹊蹺之處。而聯想到長田市公安局一把手周海山在案發現場時的失態,以及他中途的拂袖離場,再加上老檔案室的失火,還有他一直催促吳斌找個不痛不癢的原因儘快將失火事件了結,種種跡象表明周海山與失火有關。不僅如此,如果“冤案”確實存在,周海山則很可能是操縱者之一,甚至與真兇有關。
正是基於這一層因素,在和韓印討論之後,顧菲菲決定暫時對吳斌隱瞞有關姦殺案的相關信息,甚至給吳斌的字條上也撕去了年月日,只留下地址部分。一方面,顧菲菲和韓印並不了解吳斌和周海山之間的關係。如果吳斌得知火災和早年的案件牽扯到他的“大老闆”,他還會這麼執着嗎?如果他是趨炎附勢之人,必然會站在周海山那邊,那案子的調查將會陷入非常被動的局面,甚至停擺都很有可能。畢竟這裏是周海山的一畝三分地,以他的地位,要是硬不讓你把案子辦下去,那是幾分鐘的事。另一方面,這種暫時迴避對吳斌也是一種保護。所謂胳膊拗不過大腿,年輕的刑警隊長恐怕很難斗過老謀深算的局長,儘管人們常說正義終將戰勝邪惡,但事實上正義往往總是遲到,即使最終局長能夠被扳倒,吳斌也很可能在過程中被犧牲掉了,這是顧菲菲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這個外表冷傲的女人,內心其實是充滿人情味的。
支援小組目前的調查思路,是暫時不把局長周海山和案件的牽扯點破,他們等於要繞過吳斌和周海山去尋找蛛絲馬跡,直至找到一些相關證明之後再與吳斌溝通。如果他是個遵循證據不畏權勢的好警察,支援小組將會和他聯手一起揭開冤案的真相,進而解決“4·7”案!
支援小組乘車去往玉山街道辦事處,想了解一下樑艷退休之前的工作情況。
兇手在前兩起作案中選擇的受害者,與之欲模仿案例中的受害者境況大致相同。而據張松林說,姦殺案受害者是一個年輕的單身少婦,可兇手第三場作案殺死的卻是一個老婦人。但兇手選擇梁艷絕對是有預謀的,他將她的小狗偷走,使其一直逗留在公園內,最終選擇時機下手。由此韓印分析,梁艷身上一定有某種特質與姦殺案有關,應該不是年齡和外貌,那會不會是社會關係或者職業呢?
車行至半路,顧菲菲接到吳斌的電話。吳斌對字條上的信息非常重視,回到隊裏便讓相關人員趕緊查一下那個地址,很快結果便反饋上來——字條上寫的方程街其實是玉山街道原來的名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方程街更名為玉山街,當年的凌水路也改為現在的華南路。方程街凌水路279號,也就是如今的玉山街華南路279號,那裏現在是一棟居民小區的單元樓,原來是一家機械廠的家屬居住區,但由於機械廠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倒閉了,所以具體的門牌號“105室”,便無從查證了。
三起案件都發生在玉山街道,字條上的地址又是跟玉山街道有關,而又有人特意將它傳遞給支援小組,說明地址和日期都跟案子有關。不出意外的話,1979年12月28日方程街凌水路279號105室,即是早年姦殺案的案發時間和地點。
明確了字條上的信息所指,本來顧菲菲和韓印還準備與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逐個聊一聊,尤其是與梁艷原先共同工作過的科室人員,但現在看來沒必要了。能將梁艷和1979年發生的案子聯繫起來的人,至少也要在街道辦事處工作三十多年,而符合這個條件在職的街道工作人員只有兩個,一個是街道民政科的科長,另一個便是街道主任。顧菲菲和韓印決定先與這兩個人交流一下,如果不行再找些退休人員了解下情況。
首先接觸的是民政科科長,他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他一上來便表示,聽說梁艷被殺了,但具體情況不是很了解。這倒不是假話,首起案件的細節通過本地網絡流傳出去之後,給市領導和警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於是接下來的兩起案子,警方都在第一時間封閉了案發現場,也嚴令相關人員,除非調查需要,否則不得將任何細節透露出去。
隨後民政科長表示,他和梁艷年齡相仿,平時走動得多,對她的情況比較熟悉,如果警方想了解梁艷生前的各方面問題都可以問他。
韓印聽他這個話頭,知道找對人了,便開門見山地問道:“當年梁艷工作的科室有幾個女的?”
民政科長短暫回憶了一下,說:“加上樑艷總共四個。”
“那幾個人的近況您了解嗎?”韓印又問。
“她們比梁艷年齡大,退休得也早,現在身體都還不錯,一直和梁艷有來往,沒聽說誰和梁艷有什麼矛盾和仇怨啊?她們一個現在……”
“都健在就不必介紹了。”顧菲菲擺擺手,打斷民政科長的話。
“你說‘都健在’是什麼意思?我還以為,你們認為這幾個老太太里,有人殺了梁艷呢。”民政科長一臉納悶,想來是摸不準這次問話的用意。
“梁艷在這裏與誰走得比較近?有沒有很早以前去世的?”韓印接下話問。
“倒真有一個,她叫白秀雲,與梁艷同一年來的,雖不在一個科室,但兩人關係很好。”民政科長不假思索地說道,但提到“白秀雲”三個字,他臉色倏地黯淡下來,語氣悲慟地說,“秀雲是個命苦的姑娘,結婚沒多久,在機械廠工作的丈夫便死於家族遺傳的肺病。處理完喪事,她才發現已經懷孕兩個多月,周圍的人都勸她把孩子打掉,趁年輕再找一個,可她硬是把孩子生了下來,要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可惜她也慘遭劫難,而且死得很屈辱,聽說是被先奸后殺的。”
“白秀雲是不是住在方程街凌水路279號105室?出事那天是1979年12月28號,對嗎?”顧菲菲有些激動,她知道離早年那起姦殺案越來越近了。
“好像是吧,畢竟過去那麼多年了,具體我也記不太清楚,但確實是1979年冬天的事。”民政科長遲疑了一下,滿臉疑惑地說,“你們不是查梁艷的案子嗎?怎麼又提起白秀雲了?她們的案子之間有關係嗎?”
“除了你剛剛說的那些,白秀雲的其他情況,包括她被姦殺的信息,你了解嗎?”顧菲菲撇開民政科長的疑問,順着自己的思路繼續問道。
“噢,我和她並不熟,剛剛那些我也是聽梁艷提起的。要說白秀雲的情況,可能我們主任陳輝了解一些,當年他們是一個科室的,都在宣傳科做幹事。”民政科長欠了欠身子,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說,“這會兒他應該在,要不我帶你們去找他?”
“不用麻煩,我們自己過去就是了,感謝你提供情況。”顧菲菲微微點頭示意,便帶頭走出民政科辦公室。
“沒事,沒事,應該的。”民政科長送幾個人出門,殷勤地說,“主任的辦公室,在三樓左手邊第一間。”
街道辦主任陳輝,給韓印的感覺是身上既帶着官氣,又有一絲學者的風範。
他50歲出頭,稍顯稀疏的大背頭油光發亮,一副精巧的金絲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面龐乾淨,神采奕奕,顯得意氣風發。
經過與民政科長的談話,基本可以判定兇手選擇梁艷作為目標,是為了引出她的好同事兼好朋友白秀雲,進而牽出“姦殺案”。可以說,到此梁艷的價值已經用盡了,無須在她身上再做文章,所以向陳輝自報家門之後,韓印直接將話題集中在姦殺案上。
一提起白秀雲的名字,陳輝即現出一臉傷感,他微微怔了怔,摘下眼鏡,揉揉眼睛,感慨道:“那一幕太令人震驚了,我想我一輩子都無法從腦海中刪除那天早晨的畫面。就像你們說的,那是1979年12月28號的早晨,天空中飄着雪花,秀雲家的小院裏白茫茫一片。秀雲坐在拴在小院中那棵老棗樹枝幹上的鞦韆上,低垂着頭,雙手握着繩索,膚如凝脂的胴體被雪片覆蓋著,融入四周無瑕的潔白中……她默默地坐着,讓人覺得好安詳、好寧靜……”陳輝終於忍不住,眼角溢出淚水。他別過頭望向窗外,喃喃地繼續說,“她像是一個沉睡了的雪孩子,又好似童話中穿着白色禮服的公主,那就是前一天還與我對桌而坐的同事人生最後定格的畫面,與我想像中的死亡截然不同,卻又異常地撼人心魄。我想像不出要有多麼兇殘的心理,才會做出那樣的殺人舉動……”
不愧是宣傳幹事出身,文采相當不錯,一個殺人現場竟讓陳輝描述得如此凄美,而且畫面感十足,眾人都隨着他不自覺地陷入淡淡的憂傷中。
“這麼說,當時你在現場?”韓印打破憂傷的氛圍問道。
“對,當年我住的地方離秀雲家不遠,那天早晨聽到街上有人拚命地喊着‘殺人了,殺人了’,於是和周圍的鄰居們一起跑出來,就看到我剛剛說的那番情景……”陳輝從辦公桌上的紙巾盒中抽出一張紙巾,擦乾眼角的淚水,重新戴上眼鏡,說,“後來警察來了,把現場封鎖了,大傢伙才散的。”
“關於後來抓到的兇手你了解多少?”顧菲菲接着韓印的話問。
“了解不多,當年警察消息封鎖得很死,我也是道聽途說的,不知真假。聽說好像抓了一個在街道百貨商店當售貨員的男人,可能就是他吧。”陳輝抽了兩下鼻子,說,“對了,秀雲的案子,市公安局局長周海山當年也參與了,他還找過我們問話。怎麼,你們之間沒通氣?”
“呃,我們是剛剛在調查梁艷的案子時,偶然得知關於白秀雲的事,所以還沒來得及和你們這邊的市局溝通。”顧菲菲沉着地應道。
“怎麼,你們認為這兩起案子有關?”陳輝也拋出與民政科長相同的疑問。
“關於兇手你再沒有一點可補充的嗎?”韓印反問道。
“真的沒了。”陳輝攤攤手,一臉憤恨地說,“不圖財、不圖色,愣是把人殺了,還把人放到鞦韆上侮辱,要我說啊,那兇手肯定就是一心理變態。”
“好吧,暫時先這樣,要是回憶起什麼了,你可以給我打電話。”顧菲菲站起身來,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陳輝。
“一定,一定。”陳輝接過名片,拉開辦公桌抽屜,放到名片夾中。
顧菲菲轉身欲走,韓印用眼神示意她稍等一下,然後沖陳輝說:“白秀雲兩口子都去世了,那孩子怎麼辦?”
“唉!當時秀雲的孩子,好像還不到三歲,是個男孩,那麼小就沒有了爸爸媽媽實在太可憐了。”陳輝深深嘆息道,“那時秀雲的婆婆還未過世,不過靠她一個孤寡老人,身體又不是很好,根本沒法照顧那麼小的孩子。聽說無奈之下,孩子被過繼給一個外地的親戚,祖孫倆也一同搬到外地了。”
“那孩子後來還有消息嗎?街道有沒有領養記錄什麼的?”韓印問。
“哪有什麼領養記錄!那個時候沒有現在這麼多講究,什麼戶口啊、收養手續啊,根本不需要,孩子稀里糊塗地被領走,到人家那兒直接上個戶口就成了。”陳輝擠出一絲苦笑,遺憾地說,“其實關於孩子的事,梁艷了解得比較多,可惜她不在了。”
“那行吧,不打擾了,我們這就告辭了。”韓印起身客套地說道。
“沒什麼可打擾的,都是我該做的,還有什麼需要了解的,你們隨時可以過來,街道辦會全力配合這次辦案的。”陳輝也起身伸出手,與韓印握了握,態度非常誠懇。
從街道辦出來,眾人坐上麵包車,司機問接下來去哪兒,顧菲菲和韓印交換了一下眼神,心領神會地說回刑警隊吧。
車剛開出去,半天沒機會吱聲的艾小美便忍不住搶着表明自己的觀點:“我怎麼覺得這街道主任有些怪怪的?”
“是啊,小美說得對……”杜英雄看來也憋不住了,立馬接下艾小美的話說,“不知道這大叔是不是太有文化了,竟能聲情並茂地把一個殺人現場說成那樣。”
韓印笑笑:“你們倆的感覺都對,關於白秀雲的話題,的確給了陳輝很大壓力。”
“是不是又是微表情解讀?快說說韓老師,也讓我們長長見識。”艾小美拽着韓印的胳膊,撒嬌地說。
顧菲菲瞪了艾小美一眼,沖韓印說:“是那個回答問題前‘揉眼睛’的動作嗎?”
“對。”韓印點頭道,“當人們突然面對一個有壓力的話題時,往往會做出一個下意識‘阻斷視覺’的動作,通過瞬間的迴避,來尋求心理上的安慰。”韓印答道。
“韓老師你應該去參加電視台的《非常了得》節目啊,拿下大獎肯定沒問題!”艾小美一臉俏皮的模樣,“嘻嘻,到時候你一定帶上小女子我啊!”
“對對對,也帶上我,不是說可以帶兩個人嗎?”杜英雄也跟着起鬨。
“呵呵,瞅你倆說得這個熱鬧,好像咱去定了似的。哪有那麼簡單,國內最優秀的微表情專家‘姜老師’都有出錯的時候,何況是我啊!”韓印見倆孩子說得歡樂,便也來了興緻,“有機會還是你們去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點小竅門。其實解讀一個人是否說謊,最具有判斷意義的,往往是你第一次開口時他的反應。大多數說謊者初始都會有一個下意識的安慰動作,比如有人抿嘴唇,有人舔嘴唇……女生大多會有一個整理前額劉海的動作,或者稍微側頭避開視線,去整理耳邊的發梢;男生如果是背着台詞上來的,回答問題前往往會有一個輕微的垂頭動作,用咱們常說的話叫‘低頭略做沉吟’,其實是在大腦中複述記憶。當然這不是一成不變的,具體解讀要看當時的情景,就如我剛剛提到的‘視覺阻斷’,如果突然遇到悲傷的話題,也會出現相似的動作。但從陳輝描述案子的表現來看,我覺得他一點也不悲傷,反倒是蠻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