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復仇王子
張可兒一身粉色睡袍,安詳地躺在床上,床下一個瓷盆里裝有燒過的木炭灰燼,床頭桌上擺着一把帶齒的瑞士軍刀,刀下壓着一張寫有幾行字的白紙。
張可兒燒炭自殺了,留下一封遺書,上面寫道:如果你們能找到我,想必也見過我男朋友了,在他家發生過什麼,你們應該也知道了,那我講講後來的事吧!
在我的人生中,最虧欠的就是我男朋友,我愛他,很想把一切都交給他,可惜我做不到,他壓在我身上,就如惡魔壓在我身上,那些噩夢般的畫面便不可抑制地浮現在我眼前!生理上的快感越大,心理上的屈辱感便越重,所以我註定做不了他的愛人。
那天傍晚,我像一隻無頭蒼蠅,跌跌撞撞從他家跑到公園裏,整個人心如死灰,似乎失去了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勇氣。就在那時,我看到了那張惡魔的臉,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放出來了,又怎麼會出現在公園裏,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孫海濤真真切切地與我擦身而過。當然他已經認不出我來了,又或者他的心思都放在水池邊幾個玩耍的孩子身上。那一刻我彷彿回到從前,渾身發麻,雙腳不聽使喚,胃裏不住地痙攣,我忍不住想要嘔吐,似乎想要把住在心裏的惡魔嘔吐出來……我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了幾個小時,彷徨、畏怯、抑鬱、憋悶,各種情緒包圍着我,我開始害怕自己找不到出口,不論是公園的,還是我生命的。
我看到一個男人(惡魔)從我身邊走過,我想也許把他除掉,就會逃離所有的束縛。我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着,拾起地上的石塊,衝著那人的後腦狠狠地砸了下去……我以為我會害怕,但那晚是我十幾年來睡得最踏實、最放鬆的一晚,我出竅的靈魂似乎終於歸位了。於是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愛上了這種感覺,由此便有了一個星期後的第二次和又一個星期後的第三次,直至殺死孫海濤這個真正的惡魔。唯一遺憾的,我知道你們已經接近我了,我沒有機會再去殺死陳威……所有的人都是我殺的,與其他人無關!
張可兒的遺書闡明她就是製造包括孫海濤被殺在內的四起案件的兇手,內容有一定可信度,作案時間和細節都對得上,瑞士軍刀也與兇器規格相匹配,只是整個刀都被細緻消過毒,聯苯胺實驗檢測結果呈陽性,表明上面殘存血跡,但無法提取DNA做比對。
有了遺書加兇器,犯罪動機也解釋得很清楚,證據鏈完整,古都方面宣佈案件告破,但韓印心裏真的高興不起來,因為實質上並沒有直接證據指出孫海濤是張可兒所殺,張可兒在遺書中提到這起案件時言辭也甚為模糊,還有她為什麼要有意識地破壞兇器上的DNA呢?難道僅僅是個衛生習慣的問題嗎?
韓印的情緒顧菲菲還是有所察覺的,所以吃過晚飯她特意拽着韓印來到江邊,兩人牽着手在夜色下漫步,顧菲菲說:“破案了,你不高興嗎?”
“破了嗎?”韓印淡然一笑,反問道。
“不知道。”顧菲菲默契地笑笑,“反正具有殺死孫海濤嫌疑的人選都已經排除,只剩下死無對證的張可兒了。”
“不跟你兜圈子了。”韓印使勁呼出一口氣,氣惱地說,然後又反問道,“你覺得張可兒有沒有可能是出於感恩有人幫他殺死孫海濤而攬下罪名,反正她篤定是死罪了?”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咱們先找的梁曉婷,然後她發短訊告訴張可兒孫海濤被殺,張可兒知道咱們一定會在不久之後通過她男朋友找到她,預感到她犯的案子很可能會敗露,所以乾脆一人承擔下罪名。”顧菲菲順着韓印的思路,試着還原整個情形,接着問道,“如果不是她,你還有新的思路嗎?”
韓印無奈搖搖頭,說:“現在還沒有,我想可能要重新捋一遍案件相關資料再說。”
“先不着急,稍微等等看,古都這邊正在興頭上,你突然站出來說案子有問題,會讓他們覺得你故意找碴兒,容易激化矛盾。”顧菲菲叮囑說。
“我知道,那咱把先前那個系列劫殺案接過來吧,他們不是還沒查出個所以然嗎?”韓印試着問,“這個案子,我有點新想法。”
“這幾個晚上,我抽空看了卷宗,我說下我的想法。”顧菲菲停住步子扭頭說,“案子確實挺複雜的,也很繞人。在夏明德車上搜出兇器,而且他女兒夏雪車禍事件的肇事者又與幾名受害人類型相似,可以推斷出一個合理的移情殺人動機,但事實證明他並不是兇手,案子便走進死胡同。所以咱們要繼續辦這個案子,就有可能要跳出夏明德和夏雪這個框框,你願意嗎?”
“說實話我沒有什麼證據,但我總是有種直覺,這案子就是與夏明德或者夏雪有關係。”韓印語氣堅定地說。
“好,我不反對咱們繼續順這個方向查下去,但必須儘快找到案子當中牽涉這父女倆的因素。我覺得先前忽略了對夏雪的社會關係的調查,如果像你側寫的那樣,有人因為她被富二代酒駕撞死,而遷怒於其他醉生夢死的富二代,那麼除了夏雪的父親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親近的人?比如男朋友或者暗戀對象等。”顧菲菲似乎對韓印的堅持早有所料,所以也特別深思熟慮地研究過他的觀點。
“跟我想的一樣。”韓印故意上下打量顧菲菲,“你現在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了?”
“對啊,吃定你了!”顧菲菲緊了下鼻子,俏皮地說。
“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出悲劇,因為幼年遭到性侵的經歷,最終一個破罐子破摔成了妓女、一個改變性取向、一個瘋了、一個性壓抑成為變態殺手……”韓印總是這樣不解風情,氣氛正好,又悲憫地提起張可兒的案子,“傷害孩子的罪過,真的是不可饒恕!”
“像是蝴蝶效應,在某一時刻孫海濤成為戀童癖者,於是四個女孩的命運便發生悲慘的轉折。”顧菲菲的情緒也趨於沉重,“說句警察不該說的話,對戀童癖者進行化學閹割都太輕微了,就應該逮一個斃一個!”
次日一早,顧菲菲找到古都市局領導,提出要參與系列劫殺案的偵辦工作,當即就獲得批准。其實該案專案組也正一籌莫展,周智國早就懊悔自己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所以巴不得趕緊由支援小組來接手。
按照昨夜商量好的思路,韓印和顧菲菲負責走訪夏雪曾就讀過的高中,康小北和杜英雄去找夏明德,詢問夏雪是否曾經在家裏提過有人喜歡她的話題。
韓印和顧菲菲來到學校,找到當時任夏雪班主任的老師,但老師除了感慨一番之外,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韓印只好讓老師提供幾個與夏雪平時關係較好的同學的聯繫方式,老師便指點他們倆去本地一所大學,找與夏雪關係最好的一位同學陳怡。
韓印和顧菲菲輾轉來到那所大學,找到叫陳怡的同學。陳怡介紹說:“夏雪人特別好,又漂亮又溫柔,學習也棒,很多同學都願意和她接觸,要說追他的男生,那太多了!”
“有沒有比較突出的追求者?”顧菲菲問。
“我跟您說,真的是大半個學校的男生都在暗戀她!”陳怡仰着頭,用力想了半天,搖着頭說,“我真想不出來她和哪個男生比較親近。”
“那她拒絕那些男生有什麼理由?”韓印問。
“夏雪是個心裏特別有主意的女孩,她就是覺得自己還不到交朋友的年齡……”陳怡頓了頓,回憶一下說,“不過有一次我們一群女孩聊天,大家都有男朋友了,就起鬨說她也應該找個白馬王子什麼的,她好像說什麼她已經有一位保護她的王子了,大家逼她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就開玩笑說是她家裏的公仔。”
“私下裏她再沒跟你提過這個所謂的王子?”顧菲菲追着“王子”的話題問。
“沒有。”陳怡乾脆地搖頭說。
“你最後一次見夏雪是什麼時候?”韓印問。
“畢業舞會那次啊!”陳怡臉上顯出些憂傷,“沒多久她就出車禍了!”
“畢業舞會?”顧菲菲詫異地問,“你們現在也學老外那套,都有高中畢業舞會了?”
“去年8月10日,我記得很清楚,好像是古都有史以來第一個高中生畢業舞會。”陳怡頗為自豪地說,“主要是我們這一屆有個男生家裏特別有錢,他家有一個會所可以同時容納好幾百人,我們整屆的高三畢業生那天基本都去了,大家都盛裝打扮,穿晚禮服、走紅地毯什麼的,玩得特過癮。”
“夏雪也去了?”韓印問。
“對,她那天扎個馬尾辮,穿了件簡單的白色連衣裙,腳上穿的還是一雙白球鞋,氣質脫俗極了,把那些特意做過頭髮濃妝艷抹踩着高跟鞋的女生都秒殺了!”陳怡抿嘴笑笑,“那天很多校草爭相邀請陳怡跳舞,把一些自詡校花的女生嫉妒壞了,故意找碴兒欺負夏雪,幸虧一個校外的男生幫她解圍。”
“怎麼會有校外的人參加舞會?”顧菲菲追問道。
“有很多啊,據說有些是主辦舞會的那個男生的朋友,還有些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連主辦舞會的男生都不認識,不過大家一起玩挺有意思的。”陳怡眨着眼睛說。
“哦。”顧菲菲和韓印對視一眼,從包里拿出幾張照片——劫殺案中七個受害人的日常生活照,送到陳怡手上,“看一下這裏面有沒有幫陳怡解圍的那個男生?”
陳怡把照片拿在手上,看到一半,便抽出一張遞給顧菲菲,“就是這個男生,真人可帥了,說話也很酷。本來那幾個欺負夏雪的女生家裏都挺有勢力的,平時在學校也是囂張跋扈,她們幾個趁跳舞的時候把夏雪撞倒好幾次,夏雪說讓她們看着點,她們便開始推搡夏雪,我們也不敢惹她們,只能幹着急。然後這個男生就出來把夏雪拉到身邊,指着那幾個女生警告她們不許欺負人,讓她們離夏雪遠一點,然後轉頭就走了,反正特別有氣勢,那幾個女生立馬了。”
“看看照片里還有沒有人出現在那天的舞會上?”顧菲菲指着陳怡手上剩餘的照片說。
“想不起來了,那晚人實在太多了,就那帥哥印象比較深刻。”陳怡反覆打量照片說,“不過我記得那帥哥確實跟一幫人在一個包間裏喝酒來着,是不是這幾個人就不清楚了。”
“後來這個男生在舞會上與夏雪還接觸過嗎?”顧菲菲問。
“那天大家都玩瘋了,夏雪也被我們灌了不少酒,我記得這男孩過來搭訕過,再後來就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陳怡紅了下臉說,“開舞會的那會所里有好多房間,後來有對象的同學都各自親熱去了,我和我男朋友也……”
“你能不能幫我們多找幾個同學,問問照片上的這些人當晚是不是都在場?”半天沒吭聲的韓印說。
“你們到底想查什麼啊?是夏雪的死有問題嗎?”陳怡機靈地反問道。
“還不能確定。”韓印模糊地應道。
“行吧,我和夏雪是好姐妹,跟她有關的我一定會幫忙。”陳怡一臉義氣模樣,隨即又為難地說,“可是大多數同學都在外地,我熟悉的留在本地讀大學的幾乎沒有。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把這幾張照片發到我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裏,看有沒有同學能認出他們來?”
“這恐怕不行,照片流傳到網上,影響無法預估。”韓印和顧菲菲湊近嘀咕了幾句,顧菲菲說,“我們要考慮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微博和微信的登錄名以及密碼借給我們留作備用嗎?”
“當然可以。”陳怡爽快地說。
“還有,那天舞會主辦人的聯絡方式你有沒有?”韓印問。
“對,你們可以問問他,不過他在外地讀書,我可以把他的手機號和QQ號碼給你們。”陳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