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失敗
同行三個月,灼灼與清明遇上不少妖怪,但是清明從未出過手。他倒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在他出手前,灼灼已經把那些靠近過來的妖怪給解決了。該殺的殺,不該殺的就不讓靠近,女妖怪防的尤其嚴。
對於灼灼這種搶自己活乾的行為,清明沒有表示不滿,乖乖在一旁當個腦袋反光的閃亮背景板。但灼灼偶爾會一個人偷偷去買點東西,沒辦法時時刻刻跟在清明身邊,這一日,恰好灼灼不知道又偷偷跑去買什麼了,清明留在山腳下一個荒廢村子裏。
灼灼回來的時候,遠遠的便察覺到衝天妖氣,趕過去一看,恰好見到清明背對着她站在那,收回了手中的佛珠,慢慢戴回了手腕上。在他身前是大約七、八具被打回了原型的妖怪。為什麼要說大約,是因為粗粗掃一眼,那些斷肢看上去太散,分不清是七具還是八具,路邊碧綠的青草上滿是粘稠的血液。
灼灼沒見過清明出手,這是第一次,她沒想到會看到這麼血腥的場面。若是換了另一個其他的什麼人弄出這一地殘屍,灼灼見到這場面,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畢竟她活了這麼久,該知道該經歷的早就知道了,她只對於青燈而言,才是個孩子而已。
清明身上煞氣重,灼灼知曉,她也知曉他要斬惡欲途中會經歷這麼一遭,但是親眼看見他和以往青燈並不一樣的一面,仍舊有些難以適應。
灼灼在青燈身邊那麼多年,極少見他出手,而他出手的時候也與他的人一般溫和從容,總給人留下一線生機,他的慈悲是刻在每一個動作里的。而清明……灼灼站在那,見到清明緩緩轉頭,看見她回來,他平靜的臉上露出一個笑。
不像青燈臉上總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清明總是太過平靜,和他現在歷劫的這個年紀不太相符。他不怎麼愛笑,灼灼只見過幾次。一次是見到她躺在樹枝上一不小心翻了下來,一次是見到她偷偷躲在草叢後面吃烤雞,一次是聽她抱怨鎮子上一個賣糖的給她的糖一點都不甜……總之不論是哪一次,清明笑起來都是那種彷彿春風化雨,忽然吹開了枝頭桃花的那種。
但現在,他站在一地妖怪殘肢中轉過身來朝她短暫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古怪的,帶着點難言的邪性。只不過,那種感覺轉瞬就消失了,再一看,他還是之前那個清明。
青燈是下來渡劫的,灼灼嘆氣,因為不太一樣的青燈太有趣,她每天過的開開心心,幾乎都要忘記他是來歷劫的。
要渡善惡之劫,要渡——情劫。
那一日的事,灼灼後來也沒有特地提起,仍舊是一臉自然的跟在清明身後,唯一的改變大概就是她沒有像之前那樣一遇上妖怪就擋在清明身前了。她就那麼看着,看着清明一路走,一路殺,在四處遊歷了近十年。
清明的行為引起了一些妖的不滿,不論他是不是只殺罪有應得的惡妖,在很多妖看來,這和尚就是與他們妖過不去,因此清明受到過許多次的圍攻。
不僅是那些害過人的妖怪要殺他,就連那些不在清明處置範圍之內的妖,也參與了這次的剷除異己行為。被那麼多妖圍攻,清明仍舊守着他的準則,害過人的妖他會殺,沒害過人的他不動,因此後來實在是有些凄慘。如果不是灼灼看不下去,不聽他的話插手了那次圍攻,清明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問題。
清明身上帶着傷坐在火堆旁邊烤火,臉龐比起幾年前灼灼剛見到他的時候要顯得成熟一些。他手腕上也有個傷口,將卡在上面的佛珠往上推了推,他忽然看向對面不知道為什麼生氣的灼灼,問她:“你是什麼妖?”
灼灼跟在他身後幾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這個問題。當下也沒有猶豫,直接哼了一聲就化為了本體。
一棵美麗的不該長在凡世的玉樹憑空出現,枝椏上層疊的花在月色下像是透明的一般。
“桃木。”清明道,他仰頭看着這棵樹,不知為何忽覺胸口一熱,不由伸手按了按胸口,隨即緩緩放下。
“漂亮吧?”灼灼變回來得意的問。
清明點頭。
“想知道什麼地方能長出這麼漂亮的桃樹嗎?”灼灼又問。
清明:“什麼地方。”
灼灼:“一棵菩提樹上長出來的。”
清明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的母親,是棵菩提樹妖?”
灼灼被他這句噎的胸口疼,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又想笑又覺得生氣,撲過去掐着他的脖子使勁搖晃了一陣,最後一把將他撲倒在地。
清明倒在地上,灼灼坐在他身上,忽然安靜下來,慢慢放開了他的脖子。
清明說:“我該回寺了。”
灼灼伸手去捏他的臉頰,不以為意:“你回就回唄,我偷偷跟去你以為你能發現啊?我跟你說,我半夜去你房間裏在你衣服上縫王八你都不會知道,你們一整個和尚廟都不會知道!”
清明問:“你沒有要回去的地方?”
灼灼頓了頓,忽然笑道:“你不回去,我回去做什麼。”
清明:“我如今該回去了,你也該回去。”
灼灼只是笑,卻不再說話了。清明回寺,灼灼也跟着他,但進了那名叫松山寺的寺廟裏,灼灼隱去了身形。看到兩個和尚將清明送到一座塔下,將他關了進去,灼灼明白他為什麼之前問她要不要離開了。因為他回到這個寺里,是要被關起來的。
這一世的清明小時候,一家人除了他全都被作惡的妖殺了,只剩下他一人,而他天生煞氣重,被送到了松山寺,住持收下他做弟子,試圖引導他,但他卻煞氣不減,出門遊歷次次都造殺孽。住持與他定下十年之約,若是十年後他能洗去煞氣便能當個普通弟子,若不能,以防止他被自己折騰死,或者有朝一日忽然煞性大發禍害蒼生,他回到寺內就要被關在那座塔中。
灼灼坐在塔上唯一的那扇小窗邊,探頭去看塔裏面坐着的清明。他在點了油燈的木桌邊抄經。這塔裏面東西極少,空落落的,清明的影子被燈影投在空曠的塔中,高大的像是寺里端坐蓮台的佛。
灼灼摘了一兜外面的松果,對準清明的腦殼扔了過去。啪的一聲恰好砸中,清明巍然不動的抄經,那松果滴溜溜的落到了桌底下。
灼灼扔了滿地的松果,清明抄完經放好筆一看,塔裏面那張簡陋的只能睡一個人的木床上,灼灼已經躺在上面閉着眼睛了。她肯定是沒睡着的,但清明也不會喊她起來,將那落了一地的松果撿起來,然後坐在桌邊拿出紙繼續抄經。
不論在哪裏,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清明似乎都不太在意。從塔里那個小窗戶里吹進去的花瓣,漸漸變成了紅葉,又變成了洋洋洒洒的白雪,伏案抄經的人始終坐在那。灼灼看着,覺得很是焦心,她不太懂清明究竟要怎麼做才算是斬惡欲,光這麼看着實在是難受,她乾脆去北海一趟找小夥伴問問渡劫的情況。
龍狩見灼灼來找他,開心的不得了,只可惜他也沒什麼辦法,他們家老爹北海龍神君也渡過劫,只可惜人家不是神佛,渡的劫不一樣,沒有什麼值得參考的地方。再者,神佛渡的劫與別不同,用龍神的話來說就是神神叨叨的,誰知道他們要怎麼渡劫,除了他們自己,誰都猜不到的。
灼灼去了一趟北海,花了三月功夫,無功而返,回去松山寺,卻沒在那個塔中見到清明的身影。定心一尋,見到他還在寺中,不過不再被關在塔中,而是在掃塔林。
“你怎麼出來了?!”灼灼站在清明腦袋上面那棵樹上,故意用力踩了踩,讓那樹葉落了樹下拿着掃把的清明一身。
清明一頓,頂着幾片葉子仰頭看去。
“你不回去?”清明問了一年前曾問過的那個問題。
“你不回去,我怎麼回去。”灼灼回答了一年前的那個回答。
清明這回好像有些明白了,於是他問:“我該回到哪裏去?”
灼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後來灼灼問起清明是怎麼出來的,他平平常常道一句煞氣已散,灼灼滿臉茫然詢問他做了什麼,清明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之後,清明也曾出寺去,但這回,他沒有再像從前那樣,遇上身有殺孽的妖就斬盡殺絕了,他……平和了很多。灼灼跟着他,直到他身死。
靈山青燈真佛沒有歸位,他第一世歷劫失敗了。灼灼回了天界,去到司命神君處,得到了一個消息。青燈第一世渡的兩個劫,善惡之劫已經渡過了,失敗是因為他沒有渡過情劫。
“沒有渡過情劫,大概是因為他根本不會愛上一個人啊,怎麼去渡。”灼灼嘆氣。
“若是已經愛上一個人,卻不願意斬去情.欲,超脫情愛,也是渡劫失敗的。”司命神君道。
“可是。”灼灼皺眉,“我把所有接近他的姑娘全都趕跑了,他怎麼可能喜歡誰啊。”
對上司命神君含笑的目光,灼灼愣了一會兒,遲疑道:“你是說,我?”
司命神君喝了一口灼灼貢獻的酒,搖搖頭道:“我不清楚,這要問你自己。”
灼灼抿唇,起身直奔下界。
她找到第二世的青燈時,他才九歲。
霍州大水,他變成了孤兒,跟在一大群災民中間逃荒往其他的地方,路上因為人太小跟不上,險些餓死在路邊,被一個路過的老和尚帶了寺中,取名清無。
那個寺廟又小又破,人煙稀少,一年到頭也沒有兩個香客來,裏面只有一個大殿,和後頭兩間小房間。除了那個已經年紀很大了的老和尚,就剩下個瘦瘦小小的小和尚清無。
初春的風冷,吹得小和尚兩隻耳朵通紅,小和尚端着盆水要去大殿裏擦香案,忽然看見水井邊上那棵老槐樹上垂下來一片白色的衣角。
仰頭看去,小和尚見到上面坐了個白裙子的姑娘,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聲音又輕又緩的問:“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小和尚端起水盆,轉身就走。
灼灼:“等等!”她從樹上躍下來,飄在小和尚身邊,去戳他圓滾滾的腦袋,“小和尚,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啊?”
清無歪頭避開他手指,一本正經道:“不能和山間的精怪說話,不能說自己的名字,否則會被抓走生魂。”
灼灼:“……我不是精怪,我是女妖怪。”
清無:“女妖怪?我還沒長大,沒有陽氣給你,阿彌陀佛,不如你先去山下,那裏人多。”
灼灼磨了磨牙,這小傢伙從哪聽的這些東西,她伸手揪了揪小和尚的耳朵,道:“忍笑沒關係呀,我就在這等着,等你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