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熟悉
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雙眼茫然又清澈的看着她,眼中倒映出她幾乎是有些猙獰的神色。
赤寒衣的手上也因為重傷之下心緒起伏,而出現了紅色的鱗片。江月看到她的模樣,奇迹般的沒有害怕,以她的膽子來說這也是一件奇異的事情。不僅不感到害怕,江月見面前這位面善的前輩抿着唇死死盯着自己,唇邊卻溢出血跡的樣子,還頗為擔憂。
這位前輩受了這麼重的傷,真的沒問題嗎?
“誨月!”赤寒衣又壓抑的喊出了那個名字,垂下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想起了當年自己知曉了目家被圍攻的消息,一路去到目家,卻發現人已經死了個乾淨的時候,那種悔恨、痛苦、暴虐的心情。
她愛的人死了,死在了那些滿心貪婪的人身上,那麼多圍攻目家的人中,有多少人自身或者親朋,曾受過目誨月的恩惠救助,可現在,他們因為自己的貪慾,逼死了目誨月那個傻子。
赤寒衣是個與目誨月截然不同的人,她睚眥必報,下手絕不留情,和那些人一樣,她也覺得目誨月是個傻子,但是相比其他人的嘲笑,她卻是滿心的無奈和……憐愛。這樣一個人,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所以赤寒衣開始習慣從原來的獨自一人,變成了跟着目誨月。跟着她,保護她,陪伴她,絕不讓任何人嘲笑欺辱那個傻子。
目誨月每見人遇難便會伸出援手,吃了虧也只會笑吟吟一臉溫和的安慰滿身寒氣的赤寒衣,對她說自己並不覺得委屈。
赤寒衣這輩子唯一見過目誨月生氣的時候,大概就是那次她與目誨月一道出門,遇上一個大宗門修士企圖強迫一名女修,打壓那女修所在的小宗門。她們出手幫忙,卻被那大宗門修士糾結了一群人圍攻。赤寒衣一向護着目誨月,因此目誨月沒有大礙,赤寒衣被那修為高她三階的修士重傷,一度只能恢復原型變成一條小蛇養傷。
那時候目誨月將她放在掌中蘊養,一貫的笑臉上沒有了絲毫笑意。之後目家上下再也沒有替那傷了赤寒衣的修士所在家族弟子任何一個有牽扯的人占卜過。那時目家的地位還未被威脅,而一貫好脾氣的人生氣起來也格外恐怖,那些想要求目誨月卜算吉凶靈地的人,自然會順着她的心意,所以那段時間,傷了赤寒衣的人所在家族宗門着實被孤立了好長一段時間,失去了不少資源。
但也僅僅是這樣,目誨月的性格決定了她不會隨意傷人害人取人性命,但這種低谷讓敵人心生嫉恨,這也是造成了當年目家因為神器被圍攻的一個引子,最先帶頭攻擊目家的,就是那個傷了赤寒衣被目誨月遷怒之人的宗門和家族。
這麼多年了,赤寒衣還是每每想起那一切就覺得痛徹心扉,她過得像個幽魂,除了一個個找出當年逼死目誨月的人,再一個個的追殺直到將他們殺死,她似乎找不到其他生存的意義。
天地大劫,赤寒衣並沒有什麼感覺,死的人再多,又與她何關,會為這種事憂慮的人早就死了。可是她得到了那塊白月玉佩,看到了目誨月留下來的話,就算她早就死了,赤寒衣還是無法令她失望,目誨月想做的,她沒來得及做的,赤寒衣會去為她做,這才有了這麼一遭。
那枚白月玉佩中留下了一個重要的消息,那是目誨月耗費了幾乎所有修為卜算出來的,千年後目家後人中會出現一個純陰之體,在那純陰之體滿十六歲之後,會有一個異世之魂降臨在那具身體裏,這個人的魂魄乃是神魂,能安定一方世界的天柱,只要能找到這個人,就能救下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為了這個消息,目誨月耗費了自己的壽命修為,若不是如此,目家怎麼會在圍攻中敗落的那麼快。她一心想拯救蒼生,最後卻被她想保護的人們逼死,何其可笑。
但是再可笑,赤寒衣依舊準備替她完成她未完的牽挂。送給赤寒衣這枚玉佩的人自稱目家最後一人,而那個玉佩中說的純陰之體目家後人是誰,送來玉佩的人沒說。可能是他並不知道這人在何處,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並不想說。
若是想保護那人,執這玉佩的人不可能將玉佩送給她,若是不想保護那人,也會說出那人姓名。赤寒衣不明白送信之人有什麼難言之隱,她也並不打算追究到底,說到底就算她要為了目誨月完成這個願望,她也只是準備將這個消息告訴值得信任的人,讓他們去找而已,至於能不能找到,都和她沒關係。
這些年,赤寒衣殺的人不算少,可以說仇人遍地,但是唯獨上雲寺和無極道觀沒有與她結過仇,她想到能透露消息的,也就只有這麼兩個地方。
赤寒衣之前是這麼想的,讓這個小女孩去尋人,將人引來,等告訴了對方這個重要的消息,她就離開這裏。但是現在,她竟尋到了目誨月的轉世之人,並且目誨月的靈器舜華練這個反應,說明目誨月這個轉世並不是普通轉世,她一定做了什麼干預了自己的轉世之處。
她現在不能放目誨月離開自己,她尋了這麼多年,絕望了這麼多年,痛苦了這麼多年,絕不會再放這人離開自己一步。
“你叫什麼名字?”
江月見到面前的前輩終於放開了自己,語氣也變得平靜,心下放心了一些,便道:“我叫江月。”
“江月。”赤寒衣垂眸重複了一句,又道:“我是銀環島的赤寒衣,我想收你為徒,你覺得如何?”
“啊?”江月一聽,連忙搖頭擺手,很是誠懇的拒絕了她,“前輩,對不起,我已經有了師傅了,師傅師兄還有其他師伯師祖們都對我很好,我不會轉投其他人門下的。”
赤寒衣聞言抿了抿紅唇,有些不開心。她又思考了一會兒才猶豫的問:“那,你願不願意做我的道侶?我會保護你,不讓你被任何人欺負傷害,不會讓你難過,用我自己的性命為你完成一切願望,忠誠於你,直到我的神魂徹底消散在這個世界。”
江月……被這番話驚呆了。
她還是個沒有成年的孩子,不不不,不對,雖然這具身體還沒有長大,但她的魂魄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在別人看來,她還是個孩子,為什麼突然就要讓她當道侶呢?江月回想了一下剛才見到這位奇怪前輩的時候,她開始的態度很陌生疏離啊,為什麼突然……江月將目光放在了自己手腕上旋轉的彎月上,又想到了前輩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明白了什麼。
江月不傻,所以她有所猜測。可是,她沒法答應。“前輩,你和我,都是女子啊,我是喜歡男子的。”江月雖然只有過一小段時間的暗戀,現在連那個人的臉都忘記了,但是她還是知道自己喜歡男子的。
赤寒衣緩緩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沒想到江月這個回答。她和目誨月那時候是很自然的待在一起久了就在一起了,她們都沒有喜歡過別的人,水到渠成,根本沒出現這種問題。可是現在,江月說她喜歡男子。
赤寒衣皺了皺眉,謹慎的思考了一陣,回答道:“既然你喜歡男子,那我便去找找,說不定會有變成男子的方法。”
江月滿面詫異,“女子能變成男子嗎?”
赤寒衣認真道:“從前似乎聽過,似乎非常困難,而且少有人能成功,還會出現雷劫。不過既然你喜歡男子,那我會去試試的,如果成功了,請你做我的道侶。”
江月有點憂慮:“聽上去很危險,還是算了吧。”
赤寒衣:“無礙,我會去試。”
江月:“不不不,前輩你還是先把傷養好吧,這種事還是從長計議……”
赤寒衣:“你應該叫我寒衣。”
江月:“可是前輩……”
赤寒衣捂住唇,忽然咳嗽出一口血沫。
江月:“好吧,…寒衣…前輩。”
赤寒衣又吐出一口血。
江月:“寒衣。”
赤寒衣抬袖擦掉唇邊的血跡,瞬間變回了剛才的冷靜,她開口道:“那我們再來談論一下剛才的道侶問題。”
江月:“……”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十分淺淡而熟悉的無奈感。
“篤篤篤。”忽然想起的敲門聲驚擾了兩人,江月抬頭一看,自家師兄逆着光站在門口。
風有止倚着門框,他因為不放心天真傻氣的師妹過來看看,沒想到一來就聽到赤寒衣要江月做道侶,饒是風有止心裏彎彎繞繞一大堆,也沒料到這種場景,卡殼了一瞬。師妹年紀這麼小就被人覬覦,他五百多高齡,能給師妹當祖宗,平日教孩子一樣放在身邊教導,突然聽到這孩子被一個年紀比他還大那麼多的人追求,實在難以接受。
他就這麼無言了一會兒,聽到兩人一問一答,再次深深覺得自己平時調.教師妹太過手下留情,看看她這個弱唧唧的模樣,完全被人牽着鼻子走。那赤寒衣看着冷冷淡淡的,結果他倒是小看她了,分明是一副很了解江月的樣子,處處都能拿捏到重點,江月這小丫頭簡直毫無還手之力。
風有止心中呵呵冷笑,面上不露分毫,慢騰騰的提醒赤寒衣,“前輩,道侶這種玩笑暫且不提,前輩先前說要讓江月這孩子去找人送信,應當是重要的事吧,既然如此就不該耽誤了,還是快些讓她去吧。”
赤寒衣終於想起了險些被自己遺忘的事,不過,她現在是怎麼都不能放江月離開身邊的,於是她對風有止道:“送信太累,江月不去,你去吧。去無極道觀或者上雲寺,隨便找個弟子告訴他們有化解天地大劫的消息,然後找個能做主的人來。”
風有止:“……”他張開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滿身繃帶的臃腫英姿,“我這尊榮,不好出門,不方便。”
赤寒衣不想跟陌生人浪費時間,於是江月只感覺面前一陣風,前輩和師兄都不見了,忙走出門外,正見到赤寒衣將自家師兄送出門,說了句:“快些。”然後啪的關上了大門。
江月匆匆走過去想要開門把柔弱(?)的師兄帶回來,被赤寒衣一把拉住。
江月有些惱怒了,但她還未說話,赤寒衣就一本正經道:“你那師兄氣色難看,肌肉萎縮,若是整日躺在那,過不了兩年就會死,他沒有絲毫求生之心,再這麼下去一定會出事。”
江月聞言停下了腳步,緊張的拉住了赤寒衣的衣袖,“那怎麼辦?”
赤寒衣整個人劇烈一震,鮮血蜿蜒的順着手臂落到了指尖,又滴到了江月手上。江月見到血立刻回過神,忙扶住了她,之前與江月保持距離的赤寒衣此刻根本沒有最開始的漠然,也沒有那種身受重傷還站的筆直能出去再戰一場的彪悍,她現在自然的微微倚着江月,被她扶着坐下,眼中出現點點笑意。
坐下之後,那抹笑意飛快的隱下去,赤寒衣露出開始流血的傷口,捂着胸口眉宇間有些痛苦的道:“讓你那位師兄出門是好心,他看上去聰慧,在這花原之上並不會出事。此刻這院中三人,我身受重傷還被人追殺,不能出門,方才又動了靈力,內息紊亂傷上加傷,想請你替我包紮一下傷口,你那師兄全身都是繃帶,怕做不來這種事,因此還是他出門去送消息比較合適。況且我不知道追殺我的人會不會找到這裏來,他現在離開這裏去送消息反而是最安全的。”
赤寒衣說得跟真的一樣,江月……江月她就成功的相信了,露出了恍悟的表情,開始給赤寒衣包紮傷口。
“我師兄很快就會回來的吧?要是待會兒他沒回來,我要去找他的。”
“好。”赤寒衣看着埋頭給自己清理傷口的江月,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