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散場。
世事總在變。
自踏上修者一途,相信沒有誰會想到自己某一天會栽在一個凡人手中。
畢竟‘仙凡有別’可不是胡謅亂語,仙人口中常稱凡人為螻蟻,也不是自大自狂,凡人在修者面前,於螻蟻於人面前,並無分別,想要打殺,一念之間。
更別提,一個已經是七境元嬰的修士,會大道崩於一個十歲少年手中。
這是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事情。
即便這個七境元嬰被禁錮了修為,與凡人無異,可是戮仙,並不是只要實力就行,也還得有那個膽量啊!
偏偏趙百川這個悶聲不響的凡子,就長了那麼一顆孤膽,一次殺不了,兜兜轉轉一圈,還要來殺第二次!
莽夫!
綠竹娘娘雖然眼前一亮,心中對這個小少年生出一絲驚艷之感,卻也只能給出個如此評價。
戮仙,聽起來好像不錯,威風凜凜,但誰都知道,仙兵三九一出,便是此處洞天‘隕落’之際,屆時,此處勢必融入三十六大世界和七十二小世界中的其中之一。
那些個世界之中可沒這落鳳窟中條條款款的約束,即便紅袍男子死於此地,閻羅殿這個仇,還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報了?
屆時,不僅是趙百川這個小小少年,怕是他的祖宗十八代的墳墓都會被掀個底朝天。
不僅是綠竹娘娘,高山流水夫婦倆也是微微搖頭。
逞一時之快,後果卻不去設想,這樣目光粗淺之人,真真與螻蟻並無二樣。
一隻在地上疾行的螞蟻,往它面前滴一滴水,它便會立馬止步,然後改變行進方向;它,就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眼前景象,卻不知水只有那麼一滴,越過之後,依舊是坦途。
數人圍觀之中,唯有鬼刀尹鵬以及武瘋子於川齊齊眼前一亮。
這兩人都是各自道路上的偏執之人,同時也是最順應本心之人。
在他們看來,趙百川所作所為,並無不妥,甚至滿是亮點。
亮點自然不是一個‘勇氣可嘉’就能概括,其中的縝密心思,凜然殺機,出手果決等等,無一不是可圈可點。
一個才十歲的少年,竟然真的戮仙成功了,而且還是在對方有兩個兄長在場的情況之下。
這在許多人看來,都是絕對不可思議之事。
葯刀整個刀身沒入紅袍男子的頭顱,只余刀柄在外,還有握着刀柄的那一雙佈滿老繭的小手。
趙百川面色凌厲到近乎猙獰。
紅袍男子卻滿面抽搐,雙眼大睜而充滿血絲。
於人於仙,只要不是真正的仙人,都脫不開‘腦袋便是首府’這個‘規則’。
換言之,被趙百川用寸長的丹藥直接從太陽穴刺入頭顱之中,這位閻羅殿三賢之一,有死無生。
天底下可沒那麼多讓修士死而復生的靈丹妙藥,即便是有,其價值也是絕對不菲的,不可能落在閻羅殿三賢這樣層次的修者手中。
畢竟,沒到登仙境之前,誰都不會嫌一條命太多。
只是修者畢竟是修者,更何況還是元嬰地仙,便是一刀入腦,紅袍男子也沒有當即死去,
一大一小就這麼直愣愣的相互盯着,一如閻羅殿三賢剛入落鳳窟,紅袍男子施法讓趙百川摔倒在地時,他走過去俯視趙百川一樣。
唯一不同的,便是二人在時間流逝下,換了位置。
不甘、憤怒、怨毒……
一應情緒在紅袍男子眼中流轉,如同一條惡犬被溫順的綿羊給拿走了威風一樣,他修道數百載,歷經的生死殺劫不計其數,但最終都被他化解了,並一路衝到了七境元嬰。
以他的資質,不說合道境一定能成,至少八境偽仙的風光,他還是能夠上去瞧上一瞧的。
可是這一切,就在今天,就在一個被他都懶得放入眼中的凡人螻蟻,給如同用錘擊打瓷器一般,給擊碎了。
如何甘心?!
哪怕是死,像他這樣的身份修為,最少也應該死在一位八境甚至九境修士手中才是,那樣他才會技不如人而不帶怨言。
趙百川內心只是波動了一下便平靜下來。
起的那一下波動,在於他認識到自己殺人了,並且這個人還不太一般。
不過後來一想,一個人,一隻山跳,一隻野雞,一條魚,有什麼大不同呢?
不俱是一條性命么?
這些年,為了果腹,他可沒少殺山跳野雞,也沒少去下河摸魚。
這麼一想,他的心便快速平靜下來。
如果不是紅袍男子想殺他在先,自己也犯不着殺人。
再者,趙百川心中很清楚,放虎歸山,老虎並不會記得自己的仁慈,下次見到,依然是生死之局,只是到了那個時候,生與死便會易位,畢竟這一次的生死位置,還是在外力干預下達成的。
所以他殺機凜然而乾脆,沒有絲毫猶豫。
抽出葯刀,趙百川轉身便跑,沒有絲毫快意,心中平靜。
不一會兒,身後山上便傳來陣陣驚怒咆哮,他聽到了,但是還是沒有停下步伐,如今他又只想着採藥一事了。
青衫修士和黑袍修士俱是驚駭憤怒,他們的三弟,竟然還是死了,被一個凡人殺死了。
他們兩個活了數百年的老修士,經歷了數之不盡的生死大戰,竟然被一個十歲少年牽着鼻子耍得團團轉!
如何不怒?
當然,他們同樣惱怒農夫裝扮的劍修,若不是此人借用身份之利,調動此方天地法則壓制封禁了他們的修為,一個凡夫俗子,怎能翻得起丁點浪花?!
如今,三弟生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點一點流逝,可他們卻無法阻擋,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
罪魁禍首不見了一個小崽子,黑袍修士惱怒憤恨之下,便要不顧一切撲上去與‘農夫’拚命,不過卻眼疾手快的青衫修士給一把攔了下來。
黑袍修士嘶聲怒吼道:“大哥,你還要軟弱到什麼時候!三弟死了,我們不與他報仇,還稱什麼‘閻羅殿三賢’?”
青衫修士已經面如古井一般寂靜無波,面對狂躁的黑袍修士,他淡淡道:“你確定是報仇,而不是送死?然後閻羅殿三賢,俱落得個身死道消,從此世間除名?”
“呵!”
黑袍修士笑了笑,不再多說,期間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青衫修士只當沒看到。
青衫修士沉吟少許,抱拳對‘農夫’邱澤道:“初來乍到,算是領教了貴地規矩,以後必不再犯,還請道友撤去禁錮,我可以向你保證,日後在這落鳳窟之中,必定循規蹈矩,直至離去之日。”
邱澤聞言,倒是微微有些詫異,不免調笑道:“我還以為道友經此一事,會心生恐懼,想着儘快離開落鳳窟這個是非之地呢,看來道友心志之堅,遠非常人可比,便是死了袍澤手足,也依然本心不改,我倒對你有些欣賞了。”
青衫修士笑了:“人終有一死,修者同樣如此,今日摔的這個跟頭雖大,但總不能讓我們耗費巨力好不容易才得以進入此地,什麼收穫都沒有,只是丟下一具屍體就跑路了吧?如果是那樣,多對不起我們換取三個名額的付出,多對不起我三弟折了的身家性命?”
邱澤點頭,對青衫修士的說法表示認可。
能在如此大悲大怒之中保持心如明鏡,足以看出這個閻羅殿三賢的老大,確實有非凡之處,若是脫離了落鳳窟,沒有守護者的加持,他倒是很想好好跟此人打上幾個回合。
大手一揮,閻羅殿剩下的兩人俱是感覺渾身一輕,身上那股厚重如山嶽的天地禁錮之力消散一空,七境之力再次臨身。
邱澤轉身,那劍身沒入山上泥土的飛劍頓時歡快出土,直直鑽入他的腳下,帶着他化作一抹虹光遠去,沒有留下一句告誡之言。
其實告誡用一條性命來說,還不夠重么?
如果不夠,他邱澤不介意讓閻羅殿三賢變閻羅殿二賢、閻羅殿賢者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那幾個圍觀之人,他之所以聽之任之,同樣有着敲山震虎的用心。
之前的落鳳窟風平浪靜,只是表象。
那些個進入此地‘淘寶’之人,畢竟是元嬰大修,哪個能真正沉住氣過長時間的寡淡日子?
只是礙於不知他這個守護者的深淺,很多時候那些人都在捏着鼻子過日子。
如今,自己的‘深淺’同樣沒有顯露,但‘守護者’的深淺卻放在了桌面上,邱澤只希望這些個‘淘寶人’接下來能消停些,讓他平順地做完一甲子守護者。
再之後,管他巨浪滔天,和他邱澤有幾個銅子關係?
若是有人記仇,在那之後想跟自己找不痛快,邱澤自當奉陪到底,無論鬼刀尹鵬,還是武瘋子於川,亦或是教書先生吳曉得,閻羅殿賢者,他都心無所懼。
手有一劍,天大地大任我游!
……
邱澤走後,其餘旁觀者也都各懷心思‘散場’了,一場戲看下來,他們都有些心情沉重。
七境修士,已經是算上得檯面的了,有資格開宗立派,便是隨便加入某一門派,宗主掌門也會笑臉相迎,輕輕鬆鬆便可撈個長老的清閑職位。
然而就是這樣的存在,來到這連洞天福地都算不上的小地方,說隕落便會隕落,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