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共我白頭(完)
顧雲聽再醒來的時候,第一眼望見的是淺綠色的帷幔,帷幔上暗色的紋路很細緻,也有幾分新奇。
還似曾相識,有些眼熟。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邊城的大雪裏,她沒了力氣,便仰面倒在了厚厚的積雪裏,從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到萬物失色,萬籟寂靜。
雪下得那麼大,很快就會將她埋住。
她以為沒有然後了。
那麼然後——
現在她是在哪裏?
顧雲聽略掙動了一下,整個人似乎沒有一處能抽調得出力氣,張口也發不出什麼聲音。
……還真像是死了。
但是心臟還在跳,雖然有些弱,卻很平穩。
周圍好像沒什麼人,至少屋子裏沒有。顧雲聽起不來,就只能躺着,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帷幔,試圖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在哪裏見過這頂帳子。
驛站和客棧的帷幔都是灰色或是更深一類的顏色,也不會有這種精緻的暗紋。霆國雲王府的帷幔是很淡的水紅色,花街柳巷裏她去過的雅間,廂房的帷幔是火紅的。祁宮裏,龍章宮的是金色,平鸞宮的是紅梅色,其他人宮裏,她見過的也大多都是暖色系的。
青綠的色調——
青芷居?
好像方姨娘的確差人送來過一頂帷幔,是這個樣式的。
是晚春剛入夏的事。
“姑爺回來啦?”
窗外,有人說話。隔得不算很近,若是在青芷居,那應該是在庭院裏那株海棠樹附近的位置。
屋外一直有人?
顧雲聽愣了一下。
她剛才明明什麼腳步聲都沒聽到。
“嗯,葯煎好了么?”青年人的聲音有些低沉,一聲一聲,像是正叩在顧雲聽耳邊似的。
“還要一刻鐘。府上缺了一味葯,綺羅去醫館借來的,所以遲了一會兒。”少女答道,“姑爺先去歇一會兒吧,等葯煎好了,我們送進來就是了。”
“……嗯。”
顧雲聽恍恍惚惚的,突然反應過來,那個少女聲音的主人是小鸞。
這就有點微妙。
她這到底是沒死成啊,還是又穿越了一次,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還沒有開始的時候?
當時她也不是沒有皮斷腿過,卧病在床動彈不得,應該是有兩次?
顧雲聽正胡思亂想着,只聽腳步聲已經到了近處。
有人推門進來。
顧雲聽還沒準備好面對,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沒死成那是好事,要是穿越回去了,她寧可掐死自己。
那些苦吃一次就夠遭罪的了,再來一次,她寧可從來都沒活過。
青年人像是很累,小心地在她身邊空出來的位置上躺下,呼吸聲很快就變得平穩綿長起來。
顧雲聽躺了很久了,才有了力氣,放輕了動作,翻了個身。
……躺得實在有點累。
葉臨瀟的五官,顧雲聽早就已經刻在了心底里。只是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臉色差到這種程度,扇形的睫毛之下,眼底的青色也積得很重,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有睡安穩了。
“剛睡着,怎麼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顧雲聽小聲地問。
她的聲音嘶啞,嗓子很乾,好幾個音節都因此丟失,只餘下氣聲。
她看得見,青年人袖子下的右手有些發顫。
分明剛才還不是這樣的。
下一刻,顧雲聽便跌入了那雙熟悉至極的星眸之中。
“你——幾時醒的?”葉臨瀟的聲音也不禁發啞。
“也不久。”嗓子有點兒疼,顧雲聽眉心微蹙,“你讓讓,我去倒杯水。”
“你別動了。”
葉臨瀟按住她。
微溫的水一路從喉嚨沉下去,一如天降甘霖,潤物無聲。
“你多久沒睡了?眼睛……怎麼這樣了。”顧雲聽伸手輕輕碰了碰青年人眼眶下的青,心疼之餘,煞風景地補充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誰打了。”
葉臨瀟沒回答,只是將她的手按在掌心裏,像是一種確認。
“怎麼了?看見我醒過來,想哭?”顧雲聽故作輕鬆地調侃道。
想哭的明明是她。
鼻尖隱隱有點發酸,但是就這麼哭出來,未免也太丟臉了。
“還好。”葉臨瀟抬手將她攬入懷中,聽着彼此混在一起的心跳聲,才笑了。
半晌,他才說,“近來朝中事忙,難免費神。”
是在回答顧雲聽的上一問。
“嗯?”顧雲聽愣了一下,“這不是在青芷居?”
她現在能看到屋子裏的陳設了,雖然與先前略有些差異,可暖閣那扇轉門,她還是認得的。
“是青芷居。”
“所以,你說的是祁國朝中的事?”
“是啊。”葉臨瀟低聲笑了笑,“已經沒有霆國了。所以那幫老大人們到祁京不久,才會給我惹一點麻煩。二十七年紀還小,大哥和二哥又各自有要忙的事。我帶過來的麻煩,總不能勞煩他們。”
“……”
這也不對,就算霆都之中大局已定,可有些事絕非一日兩日便能做成的。
顧雲聽沉默了一會兒:“我躺多久了?”
屋子裏略有些熱。
她原先還以為是被子裏捂出來的溫度,可現在想來,好像確實不太像冬天了。
還有這頂床幔。
“快有五個月了,不過還好,”葉臨瀟彎了彎唇角,“醒得還算及時,還是晚春,前年你想看的那些花……初春開了,還沒謝盡。”
顧雲聽有些沉默。
她想問的很多,可是到底還是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
五個月,在葉臨瀟手裏能做太多事了。
不過,他們現在,還在自家的小院子裏。
結局和她設想的一樣,那麼過程究竟如何,好像也沒有必要太糾結?
顧雲聽沉吟良久:“可是我記得我當時好像是——”
病入膏肓,快死了啊。
“如果你說的是冬天的事……”葉臨瀟不想聽一些字眼,打斷她,“你先前在月老廟求到了一支上上籤,我還以為你會記得。”
“我記得啊,所以呢?”顧雲聽莫名其妙。
“所以柳暗花明,轉危為安,不是理所當然?”葉臨瀟挑眉反問。
“那,總是要有一個理由的吧?”
“萱麟草藥性帶毒,卻並非無葯可解,你之前,猜對了。”
顧雲聽一愣。
大概是躺了太久的緣故,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葉臨瀟繼續說:“我在邊城,見過呂師伯,她說當初帶走解藥的師叔在北境王庭,被封了高官。他不肯拿出解藥,師伯無計可施,才鎩羽而歸。”
“所以,你索性滅了北境,俘了他們的王和臣民,然後逼你那位師叔交出解藥換命么?”
“我沒逼他。他給的解藥我信不過,抄檢的時候找到了,就回來了。”青年笑着說,“所幸,沒有來遲。”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裏?”
“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顧雲聽挑眉。
“看見……你想與我共白頭的心意。”
葉臨瀟說著,湊得更近了些,將懷中單薄的人攬得更緊——
“可是白頭到老這種事,向來是不能弄虛作假的,霜雪不夠。只有等時間流轉,到我們真正老的那一天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