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揚州風起
魏晉以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寒門之士若是要謀一個出生,卻是極難的。然而隋煬帝的科舉從這個等級深嚴的壁壘,自上而下的漏了一絲陽光給底層的人們。楚凡對於徐子陵每日被寇仲逼着去聽白夫子感到特別搞笑,不過這亦是二人最求的一個夢想,他自不會去亂說什麼。近日逼近年關,碼頭上的人流漸少,兜售的生意有些不好做了。這一日,楚凡在草窩裏對寇仲道,“仲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們商量一下”。那邊的寇仲頓時來了精神,坐了起來,說,“不是又什麼好的生意可作了,我最近比前些天都瘦了,陵少,還沒睡就哼一聲,呃,你說是不是?”另一側的徐子陵早就側過身來,聽着二人交談。“小陵,你說我這是否叫做,楚腰纖細”。寇仲繼續說道。“哈哈,莫要扯我,楚少和你說正經事”徐子陵投強地舉起了雙手,末了,有忍不住笑出聲來,實在是寇仲的用詞大有問題。楚凡此時正滿腹心思,倒是沒有注意這個,不過看他們欣然,也是很快樂,就道,“我要說的事,我想要將我們的飯菜再定量一些,我需要蓄一點錢買一件道袍模樣的長衣”。“啊??”寇徐二人有些驚訝。徐子陵都坐起來了,二人可憐兮兮道:“大哥,你看我們都快廋成皮包骨頭了,況且你每日還說要多鍛煉,這吃的少了如何能跑得動。”楚凡看他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級,自己這時候正在高中讀書,條件不好,飯卻是有得吃。比起他們此時卻是要好得,兩人都是青年時期,卻有着很明顯的營養不良的跡象。楚凡看着二人的臉,心裏有些歉然,道:“揚州城中,石龍武館內有一部武功秘籍,叫做《長生訣》。如果能習得裏面的武功,我們立刻可以成為高手中的高手,那時,小仲如果要去投軍,千軍萬馬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小陵,要做什麼,哈,我還沒有想好啊”。徐子陵接道,“我行俠仗義,用闖天涯,哈哈!”。寇仲緊張地問道:“真有這樣神?”說完,又一拍大腿,湊上來,笑道:“楚少,你不是想去偷來吧?”
“靠”楚凡翻了寇仲一個白眼,說“我有那麼沒品味嗎,還有沒說完呢。石龍武功是很高的,我去偷直接是找死,如此重要的東西,他肯定隨聲攜帶,我如何偷得來。”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又看下楚凡,正要開口說話。楚凡一伸手,說“別,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要買見衣服去找石龍看看這本書,想來憑我的說辭或有成功的機會。”寇仲和徐子陵長舒了一口氣,都順勢靠在牆壁上。二人心中剛做了一個決定,就是如果楚凡開口要他們去偷盜這本《長生訣》,他們是不會推辭的,要不好推辭,但是這之後三人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了。寇仲和徐子陵自幼在市井中成長,受人之恩,必會有所報答的。但是,若是一味只是利用他們,這人還是不能交做朋友的。其實楚凡倒是沒覺得對他們有什麼恩之類的。只是想着三個人省點吃飯,或許二個月後就能買件長衫,倒是忽悠一下石龍,能見一見《長生訣》也是可能的。只是他沒有想過,如此重要的物件,憑着幾句話,石龍會讓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看嗎?只能說楚凡涉世未深,想法太幼稚。
卻說這石龍何許人也。此人是揚州第一高手,叫做“推山手”,在揚州城內創辦一間石龍武場。此時由於天下不靖,賊盜四起,人人自危,首先興旺前來就是城內的十多間武館和道場。石龍武場在揚州城內若論規模和威望都為第一
近十年來,石龍已罕有到場館治事,一切業務全交由弟子打理,但因武場掛的是他的名字,所以遠近慕名而來者,仍是絡繹於途。
石龍的內外功均臻達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則如何能數十年來盛名不衰。
此人天性好道,獨身不娶,一個人居住於城郊一所小莊院裏,足不出戶,由徒弟定期遣人送來所需生活用品,終日埋首研玩道家秘不可測的寶典《長生訣》。
據歷代口口相傳,此書來自上古黃帝之師廣成子,以甲骨文寫成,深奧難解,先賢中曾閱此書者,雖不乏智能通天之輩,但從沒有人能融會貫通,破譯全書。全書共七千四百種字形,但只有三千多個字形算是被破譯了出來。
書內還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曾看過此書者的註譯,但往往比原文更使人模不着頭腦。
猶幸書內有七副人形圖,姿態無一相向,並以各項各樣的符號例如紅點,箭頭等指引,似在述說某種修鍊的法門,但不諳其意者不練猶可,若勉強依其中某種符號催動內氣,立時氣血翻騰,隨着更會走火入魔,危險之極。
石龍與此書日夕相對足有三年,但仍是一無所得,就像寶藏擺在眼前,卻苦無啟門的鑰匙
這一日,石龍正在屋內參詳《長生訣》,忽然心神心中突現警兆,怎也沒法集中精神到寶典內去,正沉吟間,一聲乾咳,來自庭門外。
石龍忙把寶典納入懷裏,腦際閃過無數念頭,嘆了一口氣道:“貴客大駕光臨,請進來喝盅熱茶吧!”
宇文化及直奔揚州而來,便是為這長生訣,好獻於楊廣,此刻被石龍叫破,當下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自立其身,石兄打的真是如意算盤,這等進可攻,退可守,怎樣都可為自己的行為作出心安理得得解釋,我宇文化及佩服佩服。”石龍知對方借念出自己掛在廳堂處的題字,來諷刺自己。他修養甚深,毫不動氣,仍安坐椅內,淡淡道:“原來是當今四姓門閥之一宇文閥出類拔萃的高手,宇文兄不是忙於侍候聖上嗎?為何竟有這種閒情逸緻來訪我等方外野民。
宇文化及負手背後,散步似的踱進廳堂,先溜目四顧,最後才落在穩坐如山的石龍臉上,嘆道:“還不是石兄累人不淺,你得到了修道之士人人艷羨的延生寶典,可是卻不獻予聖上,教他龍心不悅,我這受人俸祿的惟有作個小跑腿,來看看石兄可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了。”
石龍心叫厲害。他還是首次接觸宇文閥的人。
宇文家自以閥主宇文傷聲名最着,之下就是四大高手,其中又以這當上隋煬帝禁衛總管的宇文化及最為江湖人士所熟知,據說他是繼宇文傷后,第一位將家傳秘功‘冰玄勁’練成的人,想不到外貌如此年青,怎麼看都似不過三十歲。
自魏晉南北朝以來,其中一個特色就是由世代顯貴的家族發展出來的勢族,有被稱為高門或門閥,與一般人民的庶族涇渭分明。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
無論在經濟上或政治上,士族均享有極大的特權。到了隋代開國皇帝楊堅一統天下,以科舉取仕,門閥壟斷一切的局面才稍被打破。
但門閥仍余勢未消,名震江湖的四姓門閥,指的就是宇文姓,李姓,獨孤姓和宋姓的四大勢族,在政治,經濟至乎武林中都有龐大的影響力。
四姓中,只宋姓門閥屬南方望族,堅持漢人血統正宗。其它三姓,因地處北方,胡化頗深。宇文姓本身更是胡人,但已融和在中土的文化里,並不被視為外人。
在揚州的市集正午時許,寇仲和徐子陵走出市集,來到大街上,擠在出城的人流里,朝南門走去。
寇仲填飽肚子,搭着徐子陵的肩頭左顧右盼道:“楚大少這會該拿到《長生訣》了吧,我們揚州雙龍的壓箱底都奉獻出去了。
徐子陵笑道,“哈,看楚少穿個青衣還是那麼回事,興許石龍那老頭昏了頭會將長生訣送給他呢”
正在被二人議論的楚凡,此時正在向天比中指,“靠,這不是玩我嗎,老天爺?石龍不在石龍武場內,還叫個屁石龍武場。人生啊,悲劇啊!”。楚凡已三寸不亂之舌,本意是說服寇仲和徐子陵支持他的《長生訣》大計,每日節省口糧錢,豈知二人還有點私房錢,共計10個大錢7文許,足夠弄件長衣了。楚凡本來是不好意思要的,無奈長生訣誘惑太大,亦是以後保命之根本。就半推半就接了。只是向寇仲和徐子陵再三保證,日後一定歸還,並一定拿到《長生訣》。再向二人說道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可憐,寇徐二人被楚凡弄得心潮澎湃,連最後要去投軍的銀子都拿出來了。不料,楚凡找到石龍武館,卻被告知,石師傅不在武館內。磨了很久,沒能打聽得到石龍深身在何處,眼見中飯將至,就先回草窩,給寇仲和徐子陵說下目前的進展。
寇仲四下張望,說道,“今天的肥羊特多,最好找個上了點年紀,衣服華麗,單身一人,且又滿懷心事,掉了錢袋也不知的那種老糊塗蟲。”
徐子陵苦笑道:“那趟就是你這混蛋要找老人家下手,後來見人搶地呼天,又詐作拾到錢袋還了給人家,累得我給臭言老大揍了一頓。”
寇仲曬道:“別忘了我只是準備還一半錢給那老頭,是你這傢伙要討那老頭歡心,硬要我原封不動全數還人,現在還來說我。嘿!不過我們盜亦有道,才是真正的好漢子。哈!你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望去,剛好瞥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儒生,朝城門方向走着。
此君衣着華麗,神色匆匆,低頭疾走,完全符合了寇仲提出的所有條件。
又會這麼巧的。
兩人都看呆了眼,目光落在他背後衣服微隆處,當然他是把錢袋藏到后腰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能否交得好運,就要看這傢伙是否虛有其表了。”
徐子陵急道:“我定要先還了貞嫂那筆錢的。還要和楚凡我們一起大吃一餐,然後天高海闊!”
兩人急步追去時,忽然一隊官兵迎面而來,兩人大吃一驚,掉頭轉身,閃津橫巷,急步趕到橫巷另一端去,那外面就是輿城南平行的另一條大街。
兩人頹然挨牆坐了下來。
寇仲嘆了一會倒霉后,又發異想道:“不若我們試試報考科舉,我們材料雖是偷聽白老夫子講學而來的,但至少卻強過交足銀兩聽書的那班廢料子,倘獲榜上題名,那時既不須盤纏,又不用冒長途跋涉的風險,就可做大官了。”
徐子陵光火道:“去投效義軍是你說的,現在又改口要去考科舉,說得就像去偷看春風院那些姑娘洗澡般輕鬆,究……”
寇仲一拳打在他肋下,擠眉弄眼。
徐子陵朝來路望去,只見那老儒生也學他們般倉皇走來,對他們視如不見的奔往大街去。
兩人喜出望外,跳了起來,往老儒生追去。
行動的時刻來了。
老儒生匆匆趕路,茫然不知身後衣服割開了一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