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理

第十七章 清理

我們三人細心尋找,很快就將堆砌的銅器清理乾淨。圓形墓室的牆壁上總共鑲嵌有六枚巨大的銅鏡,一時間,我們彷彿落入了巨大的萬花筒一般眼花繚亂。這些銅鏡從外框到花紋絲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頂端神像。他們的姿勢、神情各具特色。有的巨靈神慈眉善目,呈閉目冥思狀;有的張牙舞爪,口中吐出尖牙;正對着牆洞的則最為恐怖詭譎,神像面部呈現倒三角形,帶有明顯的鱗紋,眼眶上挑細長,額頭中央長有一隻彎曲盤旋的長角,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氣,與其說是神像,倒不如說更像一尊鎮墓妖獸。六面銅鏡均帶有輕微的傾斜,高聳直下,將我們三人照得一清二楚。看來設計墓室的人早就計算好了角度與方位,只有六面鏡子同時照射時候才能呈現出人像。我對這種奇特的鏡射現象十分好奇,看來回去之後少不了請教高人解謎授業。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通過陪葬品製造視覺盲點,使得這些富有寓意的銅鏡被遮蔽在黑暗之中。我們當初推斷,鏡子頂端的怒目金剛是以墓主人的形象神化而來,歌頌了他斬龍祛害的一生。現在看來,這些鏡子上的銅像更像一種妖化的過程,用藝術的手段控訴了他的殘暴。

也許我們始終無法看透史書中的真相,但凝聚在藝術品中的那些細小表現在不經意間為我們留下了無限的想像空間。如今看來,關於克駑多將軍的故事,再也無法用簡單的“戰功顯赫”四個字來形容。在這座被黃沙覆蓋的古代墓室中似乎隱藏着一些被有心人刻意抹滅的歷史。而這段歷史也許與我們正在尋找的梓牙古城息息相關,甚至將成為一條關鍵線索。

除大量精美的陪葬品之外,牆面上的神鵰銅鏡與吊頂中央的九層寶樹塔顯得渾然一體。如果說棺槨另藏他處,那打死我也不信。

戴綺思抱着素描本,正在臨摹巨靈雕像,說是帶回去做進一步研究。我對考古科研沒有興趣,滿腦子想着大將軍的遺骸到底藏在何處。虞子期提醒我說時間不多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后就該日出了。

我不願意留下謎題就此離開,閉上眼睛反覆思考關於克駑多將軍生前的一切,回憶怪骨上關於他的事迹。剎那間,滿頭的思緒搞得我頭昏腦漲,忍不住抬起頭做了一個深呼吸,就在睜眼的瞬間,銅鏡頂端的鎮墓獸一下子躍入眼帘。我心跳加速,腦中忽然產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畫像,給我畫像。”我奪過戴綺思手中的素描本,激動地說道,“我們的分析沒有錯,這些雕像的確在表現克駑多將軍的一生,從他首立戰功,到四處征戰,陷入政治鬥爭,每一尊雕像都是他的特定時期的代表。這也應和了墓志銘上寫的一切,他的野心不斷膨脹,逐漸威脅到了女王的地位,最後成了一隻被流放的野獸。”我狠狠地在獨角妖獸的畫像邊標註了一個箭頭。

虞子期倒吸了一口涼氣:“照你這說法,他,他最後變成妖怪了?”

“不,死亡才是他的終點。”我緩緩地舉起手電,照射在第一尊慈悲金剛像上,光線通過對面的鏡子再次產生路徑變化,順着六座銅鏡的位置,最終勾勒出一組循環往複的白光。

耀眼的光線四處漫射,整個墓室沐浴在一片奶白色的光亮之中,我們頭頂上的九層寶樹閃閃發光,發出了機械轉動的“咯吱”聲。緊接着,寶樹頂端開始朝地面延伸。

“快跑,傻站着等死啊!”虞子期急得跳腳,推着我和戴綺思來到牆角。我光顧着驗證自己的理論,沒想到會突然觸動機關。九層寶樹落向地面的瞬間,一陣帶有灼燒味的風沙憑空而起,吹過我們的臉龐。我感覺自己彷彿置身無邊沙漠之中,即將枯萎死亡。那短短的一瞬,讓我幾乎窒息。好在很快墓室恢復了陰暗、平靜,剛才漫天的黃沙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從我們眼前消失。我回頭,發現戴綺思和虞子期也一樣恐慌,估計也看到了同樣的場景。

來不及分辨是幻覺還是別的什麼異象,只見虞子期連滾帶爬地沖向九層寶樹嘴裏大喊道:“棺材找到了!”

掛在銅枝上的薄錦卷書因為劇烈的震動,紛紛化作碎片四處飛散。戴綺思為這些寶貴的文物扼腕痛惜,但生死關頭,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為它們惋惜。

“十分鐘之內開棺材走人。”我脫下外衣,挎上工具包直奔寶樹下的棺槨而去。與我原先預計的一樣,六面銅鏡預示着克駑多的一生,最終指引我們找到了他的終點。

戴綺思戴上手套走上前:“三色棺,金、銀、銅做裹衣,最裏面應該是楠木內棺。老余,怎麼開?”

“時間不夠了,直接上。”我腦門上冒出一層細汗,內心激動不已,自從金盆洗手之後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面對來自古人的環保,我忍不住悶笑起來。

虞子期抄起鐵鎬,按我指定的位置打了下去,我們連續起出六排安魂釘,都是塗過硃砂、浸過牛血的。虞子期被熏得咳嗽起來。我說這就對了,這種紅色塗料里混了三牲三畜,六種不同動物的血。用來鎮煞最合適,特別是大將軍這種殺業重的凶煞。

“那咱們放他出來合適嗎?萬一老東西還想着造反,詐屍怎麼辦?”

“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只能希望從他貼身的陪葬品里找到線索,要不然老揣的事可就懸了。”我將封棺用的三十六枚安魂釘依次擺放在棺木正南方,叮囑戴綺思和虞子期:“待會兒要是他敢起屍,那咱們也甭客氣。”

我們三人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而後合力揭開了克駑多將軍塵封已久的棺槨。我腦中反覆閃過可能出現的畫面——獨角妖獸的頭骨不斷地衝擊着視線,彷彿揭開棺蓋的下一秒它就會破棺而出,將我們這群貿然闖入地宮的異鄉人撕成碎片。

幸運的是,現實生活中並沒有那樣虛幻、恐怖的事情發生,呈現在我們面前是一尊被包裹整齊的乾屍,屍體的面部和關節處均覆有富麗堂皇的嵌金玉片。其中尤以戴在遺骸面部的鏤金面具最為精美。可惜我們此行重在求葯救人,這些冥器再值錢也換不了人命。我看了一眼屍體周圍,除了玉器和當地特產的礦石之外,再沒找到其他可疑物品。

虞子期難得正經了一回,都不拿正眼瞧那些寶貝。他急切地詢問下一步動作。我心一狠咬牙說:“翻過來,檢查屍體。”

戴綺思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地低頭看手錶:“來不及了,咱們需要時間撤出去。剩下六分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棺材,對着臃腫的粽子將軍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後兩手環過乾屍的腰部,將它整個抱了起來。

“愣着幹嗎,還不下來找!”炭化的乾屍較之常人的體重要沉上許多。我別過腦袋朝它身下張望,除了壓厭的符文再也沒找到其他帶有文字的物品。正在泄氣之際,戴綺思忽然喊起我的名字。她趴在棺材邊上,指着我懷中的粽子說:“有了!有了!裹屍布上有地圖!”我心頭大喜,忙招呼虞子期下來為大將軍“更衣”。

“來不及了,等咱們把它剝下來,洞口早就堵上了。”虞子期來到我邊上,扛起乾屍那個豪情萬丈,甭提多威武了,“時間不等人,看來只能委屈大將軍跟哥兒幾個走一趟了!”

戴綺思的電子錶適時響起,我一看別無他法,只好應了虞子期的餿主意,帶着克駑多大將軍的遺體返回地面。仔細一想,我們幾個當了小半輩子摸金校尉,可盜取屍體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干,心中難免緊張。因為業務不熟練,在搬運過程中遺骸多次遭到碰撞。通道太窄,虞子期背着大將軍,多有不便。換我背着大將軍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愧疚,生怕他老人家一生氣忽然詐屍,對着我的脖子啃上一口。

好在屍體裹得嚴實,一路未曾出現意外。我們回到沙質層的盜洞口,一抬頭就看見老揣板著臉蹲在洞口。他見了我們,二話不說將繩索丟了下來。戴綺思和虞子期先後返回地面,我背着大將軍實在吃力,險些被堵在洞口。老揣見我們平安歸來,又開始抹眼淚,他張開雙臂準備給我擁抱,半道上臉色唰地變了,指着我背上的粽子大喊大叫。虞子期笑他沒見過世面。我安慰老揣說:“能不能找到梓牙古城,全靠他老人家。你別怕,粽子不吃人。”

朝陽翻過金色的戈壁,一如既往地爬上了天空。凍結的沙土很快垮了形,盜洞隨即消失在漫漫黃沙里,沒有留下半點痕迹。我們四人圍坐在帳篷里,對着面前的千年乾屍一陣發愁。

現在的情況,肯定不能帶它回綠洲,目標太大了,藏也藏不住。可野外作業條件簡陋,如果在這裏打開粽衣,難保屍體不會受到損壞。我在地上鋪了一張氈毯,將大將軍的遺體恭恭敬敬地擺在中間。

虞子期打開背包,取出覆面玉片,一一列在氈毯邊上。“咱可說好了,老子這次沒動群眾一針一線,他身上那些花哨玩意兒都在這裏了。”

“覺悟忒高了,我怎麼覺得有貓膩。”

“老余,你這麼說我可太傷心了,咱們多少年的兄弟了,你還不了解我?”

“我太了解你了,藏了什麼好東西,掏出來大家瞧瞧,別小家子氣。”

“真沒有,不信你搜。”

“我不搜,有種掖一輩子。”

“你這人怎麼越來越沒勁了。”

老揣盤坐在一旁,生怕我們吵起來。戴綺思解釋說:“別理他們。臭毛病,習慣就好了。”

她一口氣幹了半壺水:“按程序來,先把背部的地圖拓下來。至於裹屍布上的經文,等運回實驗室再說。”

“綺思學妹,咱沒那個閑工夫。現場脫吧!大將軍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不會跟我們這些晚輩計較。”我擔心米信豐帶着考古隊返回綠洲,一心想儘快解決問題。

戴綺思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她猶豫了一陣兒,最後開口說:“米信豐來回要花三到四天的時間,我們起碼還有兩天用來準備,情況大家都看見了,拓印和修復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最低限度也得準備一個獨立封閉的臨時操作間。”

我對考古研究沒經驗,但也知道出土文物很容易氧化受損,戴綺思所言非虛。依照我們目前的條件,八成信息沒弄到手,屍體就已經爛了。

我絞盡腦汁思考着瞞天過海的辦法。昨天夜裏出來的時候,根本沒做過再回秋心泉一號的準備。虞子期他們大張旗鼓地帶着木料和水源出了城,現在回頭,肯定會遭到盤問,搞不好還會被搜查。想想那些比石頭還硬的兵蛋子,我腦門頓時大了一圈。

我盯着乾屍發愁,一陣脆耳的駝鈴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起來。虞子期探出頭,很快縮回來報信:“慘了,是商隊,直奔咱這兒來了。”

老揣愣了,指着滿地盜墓工具問怎麼辦。“別慌,還有一段距離,東西收拾起來。想辦法跟他們一塊兒進城。”我整理衣帽,戴上王八鏡,掛起英吉沙小刀,翻身上了駱駝,迎着商隊筆直地騎了過去。

我遠遠地沖他們招手,頭頂白紗的商人吹起了象徵友好的牛角號。經過對方允許,我大膽靠近駝隊。這是一支擁有三十匹駱駝的大商隊,隊伍浩浩蕩蕩拉了十來米的距離,另外還有兩輛大卡跟在屁股後頭。領頭的中年人詢問了我一些情況。我扯謊說自己是科研隊的先頭兵,正在勘測地形。他瞧見了我腰間的彎刀,豎起大拇指誇我識貨。我趁機與他攀談起來,這才知道昨天起了一場大風沙,商路已經封閉,他們出不了關,只好折回來等老天開眼。我順着他的話頭接了下去,很快取得了領隊的信任,順理成章地搭上了回程的順風車。

天剛亮,換班的衛兵睡眼矇矓,沿途的攤販尚未出工。我們進了城不敢再回小酒館,而是輕車熟路地摸進了米信豐的家裏。這個主意是老揣出的。他說小龔同志既然是做考古研究的,那家裏一定有工具,再怎麼樣總比我們在外頭瞎轉悠強。我們都覺得這個提議有道理,也沒多想,扛着藏有乾屍的氈毯,一頭扎進了米信豐同志的破瓦房。在戴綺思的指點下,清空了米信豐的工作間,用塑料布和窗帘搭建了一個臨時工作間。最值得高興的是,從米信豐的床鋪底下找到了一台保存完好的海鷗牌相機。

“找不到鑷子,要不用筷子湊合一下吧。”我翻箱倒櫃地按戴綺思列的工具單到處搜刮可用的代替品。“剪刀和放大鏡都有,酒精燈見底了,還剩半瓶白酒你看管用嗎?”

戴綺思臉都白了,她看着滿桌子簡陋得近乎可笑的生活物件,無奈地指着紙筆說:“來兩個人,一個打下手,一個負責記錄”

虞子期面露懼意:“幹什麼都行,就是別讓我搬豆腐塊。不信你問問老余,在部隊那會兒老子最煩的就是默寫和背誦。你前腳說完,我後腳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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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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