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四爺爺
奶奶去世得早,爺爺前幾年的時候在山上砍柴把腿折了,就一直在家裏躺着了,母親怕爺爺寂寞,就經常使喚我去找爺爺聊天。
其實不用母親使喚,我也會找爺爺的,我特別喜歡聽爺爺講故事,彷佛爺爺的肚子裏裝着永遠說不完的故事一樣。
這一天,我和往常一樣來到爺爺的房間。
“爺爺,爺爺,我來了。”我邊說便推開門。爺爺正在床上喝水,被我這一陣大動靜嚇了一下,不小心把手中的瓷杯子摔下來了。不過這瓷杯子倒也是出奇的堅硬,一點沒有摔碎,只是裏面的水灑了一地。
我害怕的道歉:“爺爺,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爺爺笑着說:“還愣在那裏幹什麼,還不把杯子撿起來,把地上掃乾淨,不然待會你媽來了,少不了一頓罵。”我快速的反映過來,連忙拿起笤帚把水掃開,又把杯子倒滿水小心翼翼的遞給爺爺。
看着爺爺滿足的小口地喝着水;我忍不住問:“爺爺,你這杯子真結實,比我用搪瓷杯子的堅實多了,我媽都不給我用瓷杯子,說很容易打碎,我看爺爺你的就很好嗎,媽媽一定在騙我,就是不想給我用。“
爺爺笑着說:“誰敢騙我的寶貝孫子啊,你媽沒騙你,這一般的瓷杯子那一摔肯定就碎了,只是你爺爺的杯子來歷非凡。可不是一般的杯子。“
我一天立馬來了興趣,什麼來歷啊,爺爺你快說嗎。爺爺笑着捋了捋餘子,笑而不語,我一個勁的推着爺爺的胳膊求着爺爺說。
爺爺到底是禁不住我的死纏爛打,把杯中的水喝完,竟然收起了笑容,長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說道:“小悸啊,你確定要聽啊,這個故事可很長呢。“
我連忙點頭說道:“當然了,我要聽,我就喜歡長故事。“
爺爺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後開始說道:“咱們這以前叫做五十埠。正所謂廟小妖風大,埠小是非多,就是這樣的一個埠子,旁邊的林子裏居然還住着一夥土匪。
那個時代的土匪和電視裏的不一樣,都是一些外來的逃難逃荒的人。來到我們這裏,我們這邊也是自顧不暇,自然不肯收留,那幫人沒辦法就上山,當起了土匪,專門搶一些官道上的大戶人家,和我們這個小埠子井水不犯河水,有時候還會交易一些糧食。一些年份相處下來,倒也是相安無事。
那年我爺爺二十八歲,都說北方的冬天能凍死人。其實我們這裏的冬天也絲毫不比北方差,而且大山裏面風大,一到冬天那山谷風一吹,一米八的大漢也得縮成一個球。當然這都是我所不能了解的。畢竟我現在也就沒辦法想像那時候的冬天。
那是一個快過年的時候,儘管在戰爭鬧飢荒的年間,精打細算的女人們都是會盡量的盤算出寶貴的糧食來保證過節時能有一頓葷腥吃。你你奶奶就是這樣的女人。以前我們家就是住在現在這個大院子裏,不過那時候人多,一個院子裏有四戶人家,都是家裏的親戚。向你的二舅爺,三老爺,還有你沒見過的二老太都住在咱這個院子裏。
白天男人們出去幹活,你奶奶就在家裏拾到家務。這一天正好就是小年,你奶奶拿出了半年積攢下來的白米淘了一遍水,這裏還有個說法,我要和你說說,不同現在,以前的米基本上都是不淘的,因為糧食的寶貴,所以能留下來多少就盡量留多少,畢竟家裏好幾口人。不想現在你還經常剩飯剩菜。
那時候的生活艱難不言而喻。小年那可是過年前的前兆,你奶奶把米淘好,就去準備菜了,今晚是院子裏的幾大家子好好聚一聚的時候。
米下鍋,加上裝好的香腸,咸鴨。蓋上鍋蓋,沒多久鍋里便傳出了陣陣米香。而這時候大概已經是下午四五點點多左右,
冬天的天很短,這個時辰已經是天已經蒙朦朧的有點黑了。外面的風很大,男人們上山還沒回來。
颳起地上的雪打到人的臉上,刀刮一樣疼,你奶奶坐在小馬紮上,揣測着爺爺也快回來了,揣測着揣測着,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聽她講,她記的很深刻,那時候她夢到了一條類似於野狼的東西在她面前晃來晃去,這是我你奶奶的原話,怎麼趕都趕不走。正當她生氣想撿石頭丟它的時候,她被一陣敲門聲給吵醒了。
聽聲音是院裏對門兒我表叔的媽媽,她邊拍門邊喊:“嫂子,快出來看那,抓着個小賊的!”
這年頭小賊是在不算少了。沒辦法都是人,沒東西吃,不偷還能怎麼辦?
而這個賊也實在是夠蠢的,想翻牆跳到院子裏,結果自己在牆上直接摔下來了,摔了一個狗吃屎,結果被院子裏剛剛回來的你二舅爺抓了個正着,估計也可能真的是實在餓的不行了吧。被抓了也不反抗,就只是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你奶奶出門看去,只見住在院子裏的每家的人都已經出來看熱鬧了,牆邊的二舅爺正在用腳把那個賊死死的踩在地上,那賊抬着頭望着周圍的人,眼中充滿了恐懼。
據我你奶奶的回憶,那個賊不是本村的人,正是山上的那幫土匪。大家都認識他。沒辦法,這個傢伙長得太有個性了,30左右歲,臉尖的出奇。活脫脫像個耗子一樣的小土匪,一件破破爛爛的棉襖裹在身上。賊溜溜的小眼睛四處打探着。似是驚恐似是迷茫。
這時,我爺爺回來了,望着被踩在地上的小偷,嘆了口氣。心道在個世道活着真是不易,但是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如今你落到我們手裏就得認栽。管你是土匪還是什麼,村有村規。
現實是殘酷的,尤其是在那個人命賤如草芥的年月。本村的人都在忍飢受餓,如果放過你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偷,那麼以後就更沒有太平的日子過了。說到這裏帶出一筆,不是說那個時候的人殘忍,而確實是生活所迫,如果不殺他他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賊來我們埠子。看過馮小剛《1942》的人應該能想像得到,那個年代的艱難。這是生活在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爺爺望着地上的小偷,搖搖頭,叫我你奶奶到鍋里盛了一碗白米飯,再打一瓢涼水。我你奶奶照着做了,剛出鍋的白米飯散發出一股誘人的米香,地上的小偷聞到香味也來了精神。也不說話,只是不住的用鼻子聞着。兩隻小眼睛不住的眨呀眨的。
院子裏的大夥一起動手把這個小偷三下五除二的綁了起來,端着飯的爺爺對他講,不是我們不給你活路,只是我們也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咱們都不易,你吃飽了飯就上路吧!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
說完後用筷子掘了一大塊兒白米飯,又在放裏面放了一些毒老鼠的葯,攪拌幾下還切了一塊大香腸放在飯頭上,就放到那個賊嘴邊。那小偷餓急了,那顧的上許多,他飛快的把飯一口一口吞下了肚,還對着我爺爺嘿嘿的笑着。完全不知道已經大禍臨頭。
爺爺和眾人看着都有些許難受,倒真不是殘酷,在當時那個年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個小偷三口兩口的就吃完了,然後還找你奶奶討了杯水,喝下去,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轉,大夥知道可能是老鼠藥起效果了。
只見那個小偷在地上瘋狂的打轉,兩隻手抓着院子裏的草,瘋狂的拍打着地面,大冬天的地本來就被凍的硬,這麼捶打,沒一會,小偷的手掌已經血肉模糊,院子裏的男人們圍着小偷,一些女人看不下去帶着孩子進屋去了,一時間只剩下爺爺,二舅爺,和幾個男的。
小偷掙扎了許久,終於還是不動了,像塊石頭一樣佇立在院子中央。隱隱約約的一股騷味還從小偷的身上傳過來。
爺爺嘆口氣:“唉,你也別恨別人,要恨就恨我,下輩子我來給你做牛馬。”周邊的人聽了爺爺的話也是不舒服。卻也不再言語。
我也不懂事,全然沒有顧及爺爺的感受,只是急着問,爺爺接下來的事情呢。那個小偷死了嗎?
爺爺被我急切的表情逗笑了。一手摸着我的頭,一手捋着餘子說道:“你說呢,他要是死了,你還有你的黃四爺爺嗎?”
我頓時吃驚的大喊一聲:“四爺爺就是那個小偷。”
爺爺不可置否的說道:“你還想不想聽了?”
我點點頭說道:“想,我想聽。”
可是接下來爺爺說的的事情是我更加想不到的。
小偷也就是我黃四爺爺被眾人抬到後山亂葬崗,倒不是大夥偷懶不給他挖個墳墓,只是天太晚了,天氣冷,一時半會,屍體也不會臭掉,準備明天大夥在來挖個墳,小年在老一輩心中是不宜動土的。
後半夜,我你奶奶醒了,迷迷糊糊的她下床走到有夜壺的外屋方便。剛蹲下的時候就聽到了依稀的哭聲,好像有很多人,依依呀呀的跟唱戲似的。也不知道再唱些什麼,敲鑼打鼓的,陣仗很大。你奶奶激靈一下清醒了。這大半夜的誰在院子裏哭?正當她提好褲子想順着窗戶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的時候,結果就在打開窗戶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她一下。這一下子的冷不丁的聲響,使我你奶奶忘記了叫喊,下意識回頭一看。
只見一個老婦披麻戴孝的跪在她身後,這個老婦尖嘴猴腮,黑夜裏看上去臉白的就像是一張紙。但是嘴唇卻紅的滲人。她拉着我你奶奶的襯褲哭着說:“我們黃家不該絕後啊,小四子還沒死啊,你們怎麼就不管了。”
啊!!我你奶奶終於尖叫了出來,她掙脫了那個老婦的手跑到了裏屋,拼了命的搖醒我爺爺。我爺爺睡的正香,他罵道:“喊啥啊?大晚上的還睡不睡覺了?”我你奶奶連忙告訴了她剛才她看見的。
半夜不管是誰聽了這事,也不會還有困意的,老一輩人家對這種東西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爺爺趕忙起身穿衣服,從床邊兒抄起一根木棍就竄了出去。可是拿煤油燈一照,外屋哪有什麼人。
氣的我爺爺回頭罵我你奶奶:“是不是有病?做夢當真了吧。”我你奶奶驚魂未定,只是拚命地搖頭。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
我爺爺見我你奶奶確實嚇壞了就安慰她:“慶兒,沒事兒,你那是做夢呢。別老瞎想回去再睡會兒吧。”
我你奶奶一個勁搖頭,突然看向爺爺背後,臉色鐵青。果不其然,那淅淅瀝瀝的哭聲又傳了出來。這時在看我爺爺臉色也凝重起來,顯然他也聽到了。兩人對視了一眼,誰都沒說話。我爺爺撞起了膽子往窗戶望去。這一望不要緊,還真把我爺爺和你奶奶嚇了個魂不附體。
只見黑暗中的院子裏跪着二十幾個身穿白衣的人,都是披麻戴孝,帶着尖尖的白帽。哭聲就是從他們的嘴裏發出來的。他們哭幾聲后像後山亂葬崗的方向磕頭,然後又接着哭。大半夜的院子裏忽然憑空多出了這麼多人好像在哭喪,這場面簡直滲人到了極點。
我爺爺和你奶奶現在都被嚇的不輕,他們哪裏見識過這種陣勢!本來鬼魅之說也只是民間口舌相傳,是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或者是父母哄小孩子睡覺時用的手段。但是今日親眼所見,這種感覺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到的了。
好在我爺爺膽子大,快速的緩過了神兒,爺爺嘴裏吶吶自語道:“干他娘的,還能怕了這些東西。”
他先拉我你奶奶進了裏屋,把所有的窗帘檔上后又拿出啦平時惹不得用的白蠟燭取出點上。屋子裏面這才稍為亮了一些,有了光多多少少讓人覺得安全一點,心裏的恐懼少了點。爺爺拿着蠟燭望着你奶奶,你奶奶早已經被嚇哭了,但是她不敢出聲,在床上把棉被抱的緊緊的。出於安全起見,爺爺不敢貿然出去。但是又擔心我父親和其他人,父親這幾晚都和院子裏的其他幾個小孩睡在一起。爺爺害怕父親出來解手,碰個正着那就麻煩了。
爺爺心裏擔心害怕,但是只是小聲的對着你奶奶說,:“慶兒,你先睡,我出去看看咋回事兒”。
我你奶奶當時已經嚇傻了,也不知道攔着爺爺,爺爺裝着膽子往窗子口一瞄,見院子裏空無一人!牙一咬心一狠,仗着膽子走到院子裏,只見院門緊縮,不像是有人進來過的樣子,院子什麼也沒有,爺爺顯然也有點害怕了,在院子裏大聲的呼喊其他幾戶家人,“大壯,邦子,狗蛋…..”
大概四點多鐘了,爺爺這幾聲叫喊,周圍的人也都醒了,紛紛穿上衣服嘴巴里碎碎的念叨:“勇哥,這才幾點,就睡不着啦。“
爺爺不管那麼多只是,一個一個人數着,果然我爹和我小叔不見了。
爺爺一把衝過去雙手握着狗蛋的肩膀說道:“狗蛋子,你和邦子大毛不是睡一屋的嗎?他們人呢?“
狗蛋是我二表叔,當時顯然沒睡醒,一手揉着眼睛,一邊說道:“肯定還在被窩裏面吧。“
爺爺一把把狗蛋推開,衝進屋子,果然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這下我二爺爺也急了,問我爺爺:“勇哥,這是怎麼了,這兩小傢伙去哪了。“
爺爺一句話不說,一個人在院子裏來回踱步。
這下院子裏一下子吵鬧起來了,我二你奶奶大聲的哭喊着我二叔的名字。二爺爺也大聲罵道:“你哭,就知道哭。“
一時間亂成一團。這是你奶奶從屋子裏衝出來了,大聲說:“去,快去後山亂葬崗,他們在那裏。“
二你奶奶哭着說:“小慶,你瞎說什麼啊。大毛怎麼可能去那裏。他那麼膽小,“
爺爺聽到你奶奶的話突然醒悟了一樣,立馬衝出院子朝着後山亂葬崗跑去。二爺爺和大家也跟在身後。
我聽着一臉的驚訝,忙問道:“爺爺,小叔的小命叫大毛啊。“
爺爺笑着看了我一眼:“你還聽不聽了。“我連忙閉嘴。
爺爺一伙人到了後山亂葬崗之後,果然看見了一幕令所有人永生難忘的畫面。
一群黑色的野狼圍着你父親和小叔,虎視眈眈,你黃四爺爺手裏不知道從哪裏拿着一根長棍子,一手把兩個孩子欖在自己懷裏,另一隻手不斷的揮舞棍子驅趕那些野狼。
黃四爺雙眼似乎有光,身邊散發一股威嚴,那群野狼,一時間不探虛實,也不敢上前。
爺爺們看見這一幕,先是愣住了,然後眾人紛紛抄起身邊的木棍石頭,大喊大叫着,像狼群砸去。
這群狼看見爺爺一伙人沖了上來,長嘯一聲,然後紛紛撤退了,眼見了狼群散去了,黃四爺爺終於堅持不住倒下了。
那一晚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到最後父親和小叔都在睡覺,醒來后,兩個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至於黃四爺爺身上的就有着更多的秘密了?山上的土匪似乎從那一天起就消失無蹤,有的人後來問過黃四爺他們都去哪了?黃四爺說不知道,眾人見四爺不想說,也就不問了,爺爺也私下問過那天父親和小叔是怎麼上山的,四爺笑着說: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似乎黃四爺身上充滿了秘密。
不過有一點後來知道了,那就是為什麼吃了老鼠藥的黃四爺爺沒有死。原來裝老鼠藥的早就被父親和小叔拿去玩,早就玩掉了,後來怕被發現挨揍,畢竟老鼠藥在那個時候是村子裏為數不多的東西。去鎮上買一罐需要好幾斤大米,兩個小傢伙害怕,就挖了一點黑土揉碎放在裝老鼠藥的瓶子裏面。
黃四爺爺吃了土,自然肚子疼,但是不至於死掉。後來喝了你奶奶遞過去的水,一泡尿毒排掉了就好了,只是短暫的暈過去了。卻被大夥抬到了後山。
此事之後,村裡人都覺得對不住黃四爺,就騰出一間屋子讓黃四爺住了下來。四爺性格好,和村裡人相處的也很好,只是一直不肯結婚,任誰介紹對象也不要,說是自己長得丑,白耽誤人家姑娘,平日裏沒別的愛好,只是還養狗,一直養着幾條大狗,
四爺爺常說:“自己這輩子孤獨一個人,養幾條狗,就當是自己兒子了,也算有個伴。”
聽完爺爺的故事,我好奇的問爺爺,那後來呢?那晚院子裏面的人是誰啊?還有你還沒說這個杯子的事情呢?
爺爺把手中的杯子舉起來自己端詳幾眼,然後說道:“這你得問你黃四爺爺?“
那天我回來之後,家裏面就莫名其妙的多了這個杯子。也不知道怎麼來的。
我顯然不相信,繼續追着爺爺問,爺爺卻一句話也不說。
這時候母親端着午飯進來了看着爺爺說:“爸,今天燒了紅燒肉。你嘗嘗看鹹淡。“
我一聽紅燒肉,頓時忘記了一切心中疑惑,立馬朝着廚房跑去。我大聲喊着:“我今天要吃三碗飯。“
爺爺看着我的背影笑着說:“還記得那天黃老四伴着紅燒肉也吃了三碗飯。這孩子“
媽媽看着我的背影只是笑着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