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未完,先睡覺,待續……背對着沈離歌,蘇慕雪輕輕掩上門。
她沒有立刻轉身,而是將額頭抵在門上,輕輕閉了閉眼。
要不要?要不要開口?要不要追究?要不要?……
她的心跳得厲害,彷彿要從喉嚨裏面跳出來。
她感覺到,自己已經按捺不住追根究底的**。然而,讓她畏怯的是,她知道事情答案註定不僅關乎人、關乎事,更關乎自己的“情”!這是她自小所受的教育所不允許的。無論是書本,還是家庭,甚至她自身的經歷,都告訴她,對女人來說,“感情”從來都是被動的----兒女之情、婚姻大事,都得需父母做主。你怎能主動過問呢?
不,她不想過問的,她甚至想要將這一切埋在心底至死不提的……
“慕雪,”身後傳來沈離歌一聲略帶擔憂的呼喚,隨即改了口,“蘇小姐,你怎麼了……”
蘇慕雪已經無心去辨別這其中的分別,她定了定神,回過身來,正對上沈離歌有些憔悴和憂鬱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氣,掩飾地四顧一眼。剛才打碎的杯子已經收拾乾淨,桌上換了一套新的茶具。
沈離歌帶着疲倦,有些歉意地說:“很抱歉,剛才我有些失態了。”
“沈老闆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蘇慕雪沉吟着說道,“慕雪有幾件事情想要請教沈老闆,不知當講不當講。”她一邊說著,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離歌。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沈離歌幾乎是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神情迅速冷淡起來,潛意識的戒備已經將他全副武裝起來。他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迅速整理了下思路,眨了眨眼,點頭道:“正好,我也有話想要對你說。你先問。”口氣已經是客氣而又疏離。
蘇慕雪心中嘆了口氣,這就是她平常所見到的沈離歌,他有意無意地把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開。若非情勢緊急,她可能永遠看不到這層防範後面的那個真實的人。
蘇慕雪緩緩坐下,望着沈離歌斟茶的動作,漫不經心地開口問了一句:“沈老闆是什麼時候發現楚公子是女人的?”
“呃?”沈離歌明顯地錯愕了一下,顯然他設想了蘇慕雪的問題,卻沒想到她會拿這個發問,只好本能地回答:“剛進畫舫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蘇慕雪沒有追問他是如何發覺的,雖然她也很想知道,但她預料到沈離歌已經想好一套答案給自己,那準備好的答案未必是自己想要的。更何況,她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情。於是,她話鋒一轉,轉而問道:“所以,當楚雲冒犯柳姑娘的時候,你是故意裝作沒放在心上?”
“是……”沈離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但是想要收口已經來不及,他皺起眉頭,有些挫敗地望着蘇慕雪。
蘇慕雪也屏息望着他。
僵持了片刻,沈離歌終於放棄,無奈地一笑。
答案已經心照不宣,呼之欲出。
蘇慕雪有種不敢相信的驚喜,心跳在緩緩加速,她竭力壓抑着,冷靜地分析:“沈老闆剛才之所以失態,也是因為關心錢三少……所以,你之前對他們的態度都是假裝的?……”
“好了!”沈離歌飛速地打斷了她的話,聲音異常沙啞,他神情複雜地盯了蘇慕雪半晌,終於無奈的一笑,搖頭嘆息,喃喃低語了一句:“蘇慕雪,你真是太聰明了!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呢?”
同樣的話,他在凝香也說過一次。蘇慕雪發現自己的記憶異常清晰。但是,像上次一樣,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沈離歌望着她,神色漸漸變得溫柔,他低聲道:“如果在我們那裏,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在他溫柔地目光下,蘇慕雪的心微微戰慄,難道,在這裏,就不能嗎?但她問不出口。
沈離歌深吸了一口氣,不無遺憾地說:“只可惜,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蘇慕雪的心緩緩沉了下去:“兩個世界的人?我不懂。你現在,分明是在中原,分明是在蘇州,分明是與我同在一個屋檐下……”
沈離歌被她說愣了,半晌才囁嚅道:“可是,我總要回家的,這裏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這裏……”
對了,他是念念不忘要回家的。遊子思故鄉,乃是人之常情,但是,為什麼自己的心裏會有酸楚和失落?蘇慕雪沉默片刻,澀聲道:“便是你想回家,說出來大家幫你便是了,何苦與大家反目成仇呢?”
沈離歌猶豫了一下,低頭隱晦地答道:“其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回家。”
蘇慕雪一愣,不解地研究地端詳着沈離歌,她不敢相信地說:“你是說,你與柳姑娘和錢三少他們鬧翻是為了回家?……等等……”一個線索接一個線索地冒了出來,她飛速地思索着,“不對,你的意思是,你做生意,收購絲綢莊子,收購我們織錦坊,參加宮廷綉,和柳姑娘他們反目,包括這次拒絕楚王府的生意……都是和你回家的目的有關?”
沈離歌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蘇慕雪,臉上寫滿了意外、震動和驚訝,顯然他沒想到她會猜到這麼多。
蘇慕雪更加困惑了:“你的家到底在哪裏?你要回家,又與這些事情有什麼關係?”
她望着沈離歌,期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沈離歌沉默不語,但表情卻明確無誤地告訴蘇慕雪,此時他的內心正陷在痛苦的掙扎和糾結之中。
蘇慕雪心跳着,期待着,她感到自己長久以來,彷彿只為等這一刻。
時間在等待中顯得格外漫長和難熬。
彷彿過了幾個世紀,沈離歌才抬眼認真地望着她,緩緩開口道:“你……讀過史書嗎?”
蘇慕雪怔了下,不明白他為什麼問起這個,點點頭:“粗讀過春秋、史記和資治通鑒……”
“呵,比我讀的多。”似乎為了緩和氣氛,沈離歌輕笑了一下,接下來的問題卻問得小心翼翼:“你覺得你能回到春秋戰國或者史記中記載的某個朝代,仗着你對歷史有些了解,去改變史書裏面記載的事情嗎?”
怎麼可能?!蘇慕雪差點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實在是太荒謬了。但她剋制住了,沉吟了下,委婉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慕雪雖然讀書不多,但知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聖人教誨。況乎,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渺小若人,怎能逆天地而旅?”
說話間,她敏感地發覺沈離歌臉上掠過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雖然那失望轉瞬即被一種讚賞代替。她的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忍,好,退一步,她承認這是一個非常有想像力的假設。心裏這樣想着,口中也順着繼續說道:“當然,如若能逆時回到從前,早知來龍去脈,便可順勢應時,行事更比普通人佔據天時之利,自然無往而不利……”
“……無往而不利嗎?”沈離歌茫然地低語了一句,不知是在問她,還是問自己。
蘇慕雪沉吟道:“倒也不盡然。但凡成大事者,需集合天時、地利、人和三者方能成事。佔據天時一隅,只具備三者之一,恐不足以成就改天換地的偉業……”
沈離歌緊緊地幾乎不敢相信地盯着蘇慕雪,漸漸抑制不住地笑了,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激賞,他情不自禁搖頭,感慨道:“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這種時代還有你這麼有智慧的女子,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蘇慕雪臉紅了,心裏卻是迷惑的,這一切,與她想要問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啊。
正疑惑間,她聽到沈離歌輕聲喚了一聲:“蘇小姐,蘇慕雪……”
他的聲音異常溫柔,蘇慕雪的心也不由一軟,情不自禁地嗯了一聲,抬頭與他對視,一下怔住了。
似乎只是眨眼間的功夫,沈離歌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變了。那些籠罩在他身上的憂鬱、迷離和困惑的陰霾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猶如雨後初霽的晴空,乾淨、清爽。
他微笑着,笑容像煦陽,又像朗月,明亮而不刺眼,溫暖而不灼人。天地之間,萬物驟然消弭,蘇慕雪眼中,心中,只余這一張笑臉。
“慕雪,你相信我嗎?”他的神情溫柔而鄭重。
像是受了什麼蠱惑,蘇慕雪身不由己地點了點頭。若說她對以前的沈離歌還有防範,那眼前這個沈離歌是她無力抗拒的。
“謝謝你。”沈離歌的眼底是真摯的感激,“你是這裏唯一一個能看懂我的人。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茅塞頓開,我一下覺得沒那麼孤單了。”
蘇慕雪的頭更暈了,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問,只不過有些事情,你現在知道得越少越好。”沈離歌認真地望着她,鄭重地承諾:“但我答應你,有一天,我一定告訴你這是為什麼。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回家,我不想連累任何人。你相信我嗎?”
蘇慕雪點頭,我信,我信,你說的一切,我都信你。
沈離歌頓了頓,試探着問了一句:“你願意幫我嗎?幫我回家?”
蘇慕雪的思維也頓了下,意識慢慢清醒了幾分,感到心底隱隱的有幾分刺痛。這是怎麼了?
沈離歌的語氣加了幾分不確定:“你願意幫我嗎?”
蘇慕雪徹底清醒了過來,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是那種尖銳的、細密的疼痛。她恍然醒悟過來,這人志在回家,君子當成人之美,可為什麼自己的心這麼痛,這麼惆悵呢?
“當然。”她的臉上卻微笑着,語氣輕快,“君子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
“謝謝。”沈離歌鬆了口氣,認真地說:“那你答應我,千萬不要接楚王府的這單生意。”
蘇慕雪點點頭,不假思索:“好,我答應你。”
沈離歌沒想到她如此順從,有些詫異地望着她,漸漸地,那目光里便多了一份瞭然。
蘇慕雪神情平靜,心裏卻一陣悸動,他眼中那份瞭然,她看得懂。她知道,沈離歌的身上一定隱藏了什麼秘密,這個秘密絕不簡單,否則怎麼可能牽扯到朝廷,牽扯到楚王府。自己如此貿然地選擇了相信他,實在是不智之舉。但她偏就是那種極端的性子,信一個人,居然也要不管不顧地信個徹底。彷彿唯有如此,她的心,才能好受些。也許師傅說得對,自己便要在這極端的性子上吃苦了。
她的信任和順從,驟然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也給沈離歌帶來了莫大的解脫。
沈離歌彷彿卸下了千斤的重擔,又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興奮地講起他家鄉的故事。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啊?沒有朝廷,沒有皇帝,沒有王府,沒有衙門,沒有僕人……人人生而平等,連男女之間都是平等的……女人和男人一樣受教育,和男人一樣工作賺錢,甚至和男人一樣從政做官,管理國家……
蘇慕雪聽得匪夷所思,在她的世界裏,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沈離歌描繪的這個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不可否認,她被迷住了。
她想知道,在那個世界裏,沈離歌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呢?”她溫柔地,帶着一股迷離的情緒瞅着沈離歌。
沈離歌愣了一下,望着她,目光有些發直,眼底掠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愣了半晌,似乎有些口乾舌燥,艱難地咽了一下,才移開目光緩緩說道:“在那邊,我也是個普通的商人,不過不做實業,而是投資一些有潛力的行業,前兩年,我看上了蘇綉,後來,後來看到了一幅刺錦……”他的話頓住了,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是陷入了對當時的回憶。
蘇慕雪的心一跳,她敏銳地覺察出,這幅刺錦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她想起了什麼,脫口而出:“可是祖千壽的《江山萬里圖》?”
沈離歌驚跳一下,不可思議地望着她,半晌才回復平靜:“是……”
“可是,”蘇慕雪蹙眉道,“師叔明明說,原畫還在宮裏,根本就不可能製成刺錦。”
沈離歌沉默了一下,微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
蘇慕雪正想追問這幅刺錦的詳細情況,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進來。”
蘇慕雪話音未落,門已經被推開了,玉兒神色驚慌地出現在門口。
“小姐……”玉兒看到沈離歌,欲言又止。
“怎麼了?”蘇慕雪奇怪地問,玉兒神情閃爍:“小姐,家裏有急事,夫人讓您趕緊回家一趟。”
“好。”蘇慕雪歉然望一眼沈離歌,“沈老闆,小女子先告辭了。”
“別忘了咱們約定的事情,千萬不要接楚王府這單生意。”沈離歌有些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蘇慕雪深深望他一眼:“我記得。若三少的事情有了結果,也請轉告我。”
沈離歌點了點頭。
蘇慕雪隨着玉兒出了綉庄,外面陽光燦爛,照得她有些眩暈,一時間,她竟恍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站在馬車前,痴痴出了一會神。
儘管沈離歌還有事瞞着她,但他說過了,總有一天,他會告訴自己的。
而她自己,在真相大白以前,就已經做了選擇。
她選擇了相信沈離歌,甚至,選擇了幫他,幫他……離開……
單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總有一天”,自己便預備對心中的種種疑問裝聾作啞,這與那些痴愚村姑有何不同?
蘇慕雪聽到自己心底一聲長長的嘆息:
蘇慕雪,你終究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痴愚女子。
甚至,比普通的痴女子還要痴愚三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