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十六章 胭脂點唇笑嫣然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十六章 胭脂點唇笑嫣然

新絳范氏別院,明筠內寢

夢裏,她獨自身處於一片黑暗之中,她害怕的想要跑出去,卻發現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校場裏,那個校場漫無邊際,四周都被黑霧籠罩。從那片黑霧裏,隱隱傳來犬吠聲,還有男男女女的哀嚎尖叫聲,那些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她捂住耳朵開始四處的跑,但無論她跑到哪裏,那些聲音都緊緊纏着她不放。忽然,聲音消失了,她停下腳步,拿開捂着耳朵的手,可剛一動作,卻又聽到從背後傳來的弓弦絞緊了的聲音,一扭頭,只看見三舅父拉開弓箭準備射向她,鋒利的箭尖閃着冷冷的寒光。

“三舅舅,是我。”她自己驚惶的喊道。

三舅父面若寒冰,冷冷開口道:“殺的就是你。你這個不孝女,不僅不像你母親,還要害你母親,害你兄長。今日,我就替你母親了結了你這個孽障。”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塊點心裏有毒。”她捂着自己的頭,大聲的辯解道。

“若非你無知易騙,你的兄長怎會少年夭亡,你的母親又怎會在夜中偷偷垂淚,這一切都是怪你。”

“不!”她拚命的搖着頭,試圖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聲音從四面八方湧入她的腦中。“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她想要逃離,但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這時,三舅父鬆開了弓弦,利箭飛快的離弦而出,直直的衝著她的眼睛而來。她怎麼也動不了,腳像是被黑霧環住,眼睜睜的看着那箭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聲尖叫,明筠猛的從床上坐起來,雙目圓睜,一顆心在胸膛里劇烈的打着鼓,咚咚,咚咚,咚咚。她急促的喘息着,臉色隱隱發白,連額角也冒出了細汗。

今晚是阿薇值夜,她本在偷偷打盹兒,忽然耳邊傳來主子的一聲驚叫,嚇的一個激靈瞬間清醒。她趕忙往床上一瞧,見主子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氣,知道主子這是做噩夢了,急忙來到明筠身邊,一邊幫明筠順氣一邊輕聲安撫道:“主子您別怕,只是個夢罷了!”

這個時候乳母白辛也聞着聲進了寢屋,滿臉擔憂的快步來到明筠身邊,摸了摸她出了汗的額角,趕緊給她身上披上了一件衣服,自去倒了杯溫熱的蜜水來,道:“主子可是做噩夢啦?別怕,辛姑在這呢,辛姑陪着您,來,喝口蜜水吧,壓壓驚。”

白辛將水杯遞到了明筠的嘴邊,明筠喝了一小口就搖頭不喝了。

白辛也不強迫,將杯子放到了一邊,拍了拍明筠的手,道:“夢都是假的,別想了,現在時辰還早,閉上眼,快睡吧,辛姑在這兒看着你睡。”

明筠直愣愣的看着辛姑,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將額頭抵到了辛姑的肩窩處,閉上了眼睛,幾不可查的嘆出一口氣。

一夜無眠。

次日,明筠早早的就起身了,因昨夜那個夢,她心情沉鬱,興緻不佳,梳洗妥帖之後便倚在榻上發愣。到了用朝食的時辰,阿薇過來照例說道:“主子,剛問過了,夫人今日心情尚可。您是去請安還是直接傳飯?”

按着禮數,明筠要在早膳之前去給母親請安。但是由於母親只會在心情好的時候見她,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吃閉門羹。因此,每日都很有人專門來報母親的心情。若是傳話說心情尚佳代表母親願意見她,可以去請安;若是說心情不佳那就連來都別來,來了也不見;至於心情尚可,那就是去了有可能會見,但也有可能會拒絕,看運氣了。

明筠聽了阿薇的話,站了起來,道:“拿我的披風來,去請安吧。”

明筠的屋子離她母親的主屋很近,很快就到了。她一到,立刻有人進去通傳。

每次站在屋外等通傳,明筠心裏都會趕緊到忐忑不安。她立在院外,用鞋尖兒不斷去撥拉地上的積雪,也不進去。身後的管事姑姑白辛生怕她被凍壞了,伸手撲騰掉落在明筠風帽上的雪花,又往手裏再塞上一個暖爐,一邊忙活着一邊一遍遍的勸着說屋裏暖和,快進屋裏去暖一暖,還有熱乎乎的鹿肉羹已經煨好了。

或許是外面太冷,也或許是看見了白辛凍的通紅的臉頰和滿頭的落雪,明筠聽話的回了屋。

難得與母親一起用早膳,孟筠胃口全開,一碟淋了桂花蜜的赤豆粟米團兒,一碗糜爛的鹿肉粥配醬菜,幾樣造型別緻的餅餌點心各嘗了一塊,一頓下來,飽的不行。她母親士妙姝洗漱之後,只坐在床邊兒喝了一小碗加了蜜糖的雪耳燕窩粥,就由羅盈等人伺候着開始梳妝打扮。

孟筠吃完了早飯,閑來無事,就跑到母親的屋裏看梳頭。

雪已經停了,風也不大,屋裏開了窗戶透氣,窗外是一片梅花林,大多是如紅霞一般的紅梅,也有不少雪花兒一樣的白梅,不過靠近窗戶的那株開的最好,濃郁的紅像硃砂一般,滿室都是它的花香味兒,十分清香好聞。

她母親就端坐在雙鸞大銅鏡前,一襲琥珀色的深衣,上面秀着應景兒的白梅花兒,身後十幾個小女奴一字排開的跪着,手裏托着妝匣或首飾盤。她母親的頭才梳了一半,還沒盤上的長發如墨色錦緞一般,在冬日的晨光下閃閃發亮。孟筠側坐在妝枱旁,歪着頭,拖着腮,靜靜看着那俏麗的梳頭婢女一雙素手靈巧的翻動着,很快,一頭秀髮一絲不亂的盤成一個高高的望雲髻,而後羅盈開始在小女奴們手上的首飾盤裏挑髮飾,仔細的為母親一一帶上。

“這頭梳的真好看。”孟筠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贊道。

那梳頭俏婢女叫樊櫻,臉盤兒白凈細膩,一張櫻桃小口點了些胭脂,細眉鳳眼,長的很有幾分獨特的味道,她聲音也好聽,“是咱們夫人頭髮好,編出來就格外好看,等小主子您長大了,奴婢也給您盤一個。”

“你現在就給我盤一個,我挑幾個珠花兒,你給我戴上。”於是,孟筠將女奴手裏的妝匣一個個打開,看到喜歡的就拿出來,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拿出了一大把首飾。

士妙姝微微一瞥,原本冷冰冰但面龐上露出來一絲淺淡的笑意,似乎是覺着有趣。孟筠有意撒嬌,拿好之後,往頭上戴了兩朵繁複的珠花,轉頭抱住士妙姝的胳膊,嬌俏的問道:“母親,你瞧好不好看?”

士妙姝看了一眼說,“我的首飾自然是好看的,但你戴着就不好看”,她頓了頓,抬手把女兒頭上兩朵亂七八糟的珠花摘掉,說道,“小女孩不需要那麼一多首飾,這年輕的臉蛋兒是什麼金啊玉啊的都比不上的。”她用手指肚輕輕在孟筠圓潤飽滿的臉頰上滑下來,而後樊櫻按着士妙姝的吩咐,給孟筠的兩個小圓子髮髻上各綁上一條硃紅色墜珍珠的髮帶。

“這還差不多。”士妙姝道。

孟筠今天還是穿了一身紅,石榴紅的胡服,朱紅的髮帶,再加上紅撲撲的圓臉,甚是可愛。士妙姝端詳了片刻,覺着還差兒,托着小孟筠的臉看了一會兒,便用食指從自己紅唇上抹下一點胭脂,點在孟筠額頭上。

孟筠轉過頭去看銅鏡,額前一點胭脂紅,她對着銅鏡笑的開心,露出一口小白牙,士妙姝看着鏡子裏的孟筠,似乎也受了感染,竟也淺淺的笑了起來,一笑嫣然,如春日破冰,明艷的不可方物。

母親是極少笑的。如若時間能停住,大約這就是孟筠最想留住的美滿時刻。

冬日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小半個月過去了。除了偶爾還會做噩夢這一點,餘下的生活就可謂是平靜且按部就班。對孟筠來說,早上睡到自然醒,賴在被窩兒里拱上小半個時辰,梳洗打扮吃頓飯,沒多會兒功夫,一小半天兒就過去了。下午和范氏宗族裏的孩子們玩玩鬧鬧到太陽下山,等天黑透了也就該睡覺了。

明筠的母親士妙姝是范氏的嫡長女,以范氏家族在晉國的地位,除了王族宗室的女兒,再沒有幾個能比她更高貴了。

此時,士妙姝倚在窗邊的軟榻上,背後墊着幾個白狐皮的小團枕,榻上鋪着米白色的毛皮軟毯,毯子周圍墜着紅寶珍珠絡子,花樣兒打的繁複而奢華,珠絡底下墜着的紅色流蘇兒長長的,一直快垂到地毯上。

士妙姝無疑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無論從樣貌還是體態,一舉一動都透着美這個字眼,即使現在披散着頭髮、素麵朝天,這樣未加修飾的時候也是動人的。她似是沒看見女兒進了屋一般,仍支着頭倚在那裏,眼睛也不抬,只面無表情的出着神。

屋外飄飄洒洒的大雪到底還要下到幾時?簌簌——,只有雪落的聲音。

屋裏靜靜的,明筠站在榻前三步開外,想要開口跟母親訴說剛才的一切,想要撲進母親的懷裏,可是,她的母親卻不看她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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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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