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連桑勸說
“外祖謬讚,外祖只要知道景牧一直心繫玉家、忠於玉家就夠了。”景牧頓了頓:“有時候死人的嘴不見得會比活人的嘴可靠,外祖不妨留幾個人,讓他們親眼見證自己的同伴是如何死的,也算是為玉家作了證明,外祖以為如何?”
仍是低眉順眼,甚至連表情似乎都不曾變過,卻無端的讓人心顫。
就算閔封瀾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帝都的局勢也不容許他離開帝都太長時間。
而閔封瀾已經在北疆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加上北疆重建一事已經大致結束,閔封瀾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北疆。
故而返程一事被提上了日程。
閔封瀾在離開北疆之前,又一次去了宋府,算是辭行。
宋庭渝倒了一盞清茶與閔封瀾,頗為語重心長的道:“皇上,清流派有清流派的好處,世家派有世家派的好處。清流派的人大多出身微寒,一朝中舉,便歡喜得不知南北。做事雖有衝勁,但缺乏大局觀,不經調教,難堪大任。而世家派出來的人上有長輩教誨,手中又有人脈,自小耳濡目染,到底要比剛入市的寒門弟子要好一些。只要人品過得去,便可以在人手匱乏之時頂上一頂。但他們背後的關係太過錯綜複雜,若有反心,不易掌控。”
說到這裏,宋庭渝便不再往下說了,而是等着閔封瀾開口。只是宋庭渝沒有想到閔封瀾接下來並沒有繼續聊這個話題,而是話鋒突變:“我想讓宋羽楚隨我入帝都。”
宋庭渝在一瞬的錯愕后語氣平平道:“皇上與我說這些做什麼?草民既不是她的血親又非她的長輩,她是走是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她同意和你離開,皇上請便。”
紀遲在進去的時候,十分敏銳的發現他家主子的心情並不像臉上表現出的那麼美麗,整個人的氣場在閔封瀾走後越發的低沉。
“讓少主過來見我。”
紀遲驚愕得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家主子主動見他家少主,罕見程度無異於六月飛雪。
身體的本能讓他回了一句:“是。”
“你過來有什麼事?”
紀遲的腦子大概還是處在停頓的狀態,又不經意間對上了宋庭渝的眼睛,一時間大腦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道:“木惟……木大人來了。”
北疆的夏日比起冬日向來是短的可憐,但比起春秋,顯然又好了許多。
黑雲滿天,這顯然不是一個出行的好時間。但連桑蹲在郢水河畔,看着水中來回遊動的魚兒,心裏不知不覺生出了幾分歡喜。不過當涼風襲來時,那也令她生出了一些寒意。
“連桑。”
連桑聽到宋羽楚的聲音后,連忙起身,毫無形象的揮舞着手臂,十分歡快道:“羽楚,這裏!”
兩個人在河邊玩兒了一陣,連桑用不經意的語氣道:“羽楚,我聽說皇上要走了,是不是?”
“北疆城已定,皇上又不是北疆人,怎麼會再留在這裏?”宋羽楚失笑道。
“那你呢?你也不是土生土長的北疆人,你來到這裏甚至都不滿一年,你也會離開嗎?”連桑追問道。
“大概會吧。”宋羽楚道。
“跟皇上嗎?”
宋羽楚沉默不語。
連桑突然慘笑道:“羽楚,你總不該不會明白帝王向來薄情寡恩,我不信宋叔沒有告訴過你。縱然皇上現在表現出對你有情誼,可不是皇族的每個人都是平帝,人心易變,不是人人都是幸運的。”
“我既將你當做朋友,便不願眼睜睜看你往火坑中跳,帝都是繁華,可誰都知這繁華是用血堆出來的。”
帝都是有權者的帝都,是權貴之人的繁華,而這繁華混着的是窮苦之人的血淚。
宋羽楚看着反應很強烈的連桑,她將手斜斜的舉起,透過指縫,看着黑雲壓城的天空:“連桑,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清楚你的顧慮。”
“在協助北疆城重建的這些天,我一直有一個迫切的願望,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誰呢?為什麼我在做一些事情的時候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連桑,我若沒有經歷過這次的北疆之亂,沒有去過關外,沒有參與過北疆城的重建,我或許可以渾渾噩噩的一直過下去。琴棋書畫詩酒茶,我是誰便沒有那麼重要了。”
“可是我參與了,我不想再做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連桑,我若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那該有多可悲啊!”
宋羽楚笑了笑,似是在回憶:“有一次我去難民營時,我看見他一個人站在難民的面前,那是他第一次在北疆的天空下,穿上了一襲綉着龍紋的明黃常服。”
“他說:‘朕從出生便一直待在帝都,雖知邊疆百姓之苦,但從未親眼所見。如今所見,實在慚愧。諸位都是朕的子民,是朕要傾盡一生守護的子民。卻讓諸位在飽受戰亂之苦后,還不能讓諸位有飯可食,有衣可穿,有屋可抵擋風霜。儘管朕已有所補救,卻不能抹平這些失職所帶來的傷害。’他不顧九五之尊,當著所有人的面,向那些難民行禮。”
“那時候所有人都說百姓受不起他的禮,只有他說:‘都是我朝百姓有何不可?’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即便是做戲,也很少有皇帝能做成他那樣的。”
宋羽楚笑了笑:“連桑,是,帝王薄情寡恩,可我願意為了這樣一個人去賭一賭,我想賭他是一個好皇帝。”
“可如果你賭錯了呢?”連桑突然覺得心裏很堵,她明明有很多反駁的理由,卻在這一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那如果你賭錯了呢?你憑什麼認為你能夠通過一件事情就看透一個人?
“如果我賭錯了,我願意接受所有後果。”宋羽楚道。
連桑垂死掙扎:“北疆高原朔雪你看膩了,那還有東疆浩海無垠,南疆河湖交錯,西疆大漠荒野,都自成一番風趣,未必沒有帝都好。”